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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剑把他刺死了?苏柒深觉不可思议:是我此刻杀神附体,还是这杀手水平着实太差?

  黑衣人身子轰然倒下,这才现出他身后一个清瘦的身形,一双矍铄的眼睛鄙夷地看着她,伸手向上指指:“傻丫头,谁说密道必须在床底下,就不能在房顶吗?!”

  呃……苏柒一时无语,忽闻身后扑通一声响,见另一个杀手也扑地,夏严俯身探了探春月的鼻息,“只是吓昏过去了,无甚大碍。”

  苏柒劫后余生,尚有些懵,望着眼前一身宫中服色的苏先生,“您这是改行当太医了?”

  一旁的夏严解释道:“师父为了进宫来救你,煞费苦心地筹谋多日,只说是我家姑母夏太妃心痛旧疾复发,宫中的太医皆诊视不好,我家老太爷心疼,便从祖籍地寻来针石圣手,禀明太后入宫来替夏太妃治疗,这才顺利成章地入得宫来。”此事说起来容易,但要使这一切都“顺利成章”且无破绽可查,他们可是费了不少时日和工夫。

  “还不都是为了你这臭丫头!”苏先生吹吹胡子,不忘挖苦一句,“要进宫救人,就得谋划得天衣无缝,似北靖王那般没脑子的硬闯,非但办不了正事,还连累人家夏家老三替他背锅,鬼用处都没有!”

  从听说小柒有孕开始,苏先生心里一直对慕云松憋着火,到西京救人也是各行其是。此番若不是接到慕云松的急信……

  他一通数落完,却发觉自家小徒弟全然没在听,只是愣愣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中渐渐蕴起两包泪水,忽然便心酸不已,张开双臂将摇摇欲坠的苏柒一把搂在怀里,“乖徒儿,师父不在,让你受苦了!”

  苏柒许多日子以来的辛酸压抑,在面对苏先生的一瞬间爆发,伏在他肩头大哭起来:“师父……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没了!”

  她哭得浑身都在颤抖,苏先生便如慈父般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声声劝慰着:“没事,没事,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你和那混蛋……”他实在不愿说这话,“你和他,终究会有个好结果的。”

  听苏先生提起慕云松,苏柒抽抽噎噎问道:“王爷……可还好?没有被皇帝的人抓住吧?”

  “那混蛋狡猾得狐狸似的,怎么会被那些鹰犬发现端倪?”苏先生哼道,“只不过……燕北军出了些事,他着急赶回广宁去了,临行前托夏严给我带了封信,将你的事托付给了我……笑话,我自己的徒弟,还需要他托付?”

  回广宁去了……苏柒心底划过一抹失望:果然,对于北靖王爷而言,只有家国天下才是大事,儿女情长永远都是小事……

  苏先生却道:“那混蛋在信中,倒是跟我说明了些查到的真相,原来当年我行刺慕玉棠未遂,他却是死在别的人手里!”

  慕云松捎给他的密函中,还附上了聂梦珺的最后一封无字家信,但这等用酽醋写信的小伎俩自然瞒不过苏先生,不过略施小计,便让信上的字迹现了形。

  聂梦珺在信中说,自从无意间介入了那场阴谋,便终日惶恐、惴惴不安,唯恐自己命不久矣,又不甘心将真相带入黄土,前思后想,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写下事实真相,既希望能留下证据,又用以自证清白。

  那年中秋之夜,公爹老王爷慕玉棠在家宴上遇刺,被抬回熙华苑时已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王府中一时间乱做一团,她身为长媳,自然在熙华苑外侍候不敢远离。便是此时,见婆婆身边的大丫鬟月珑急急前来,将一盒金疮药膏交到她手上,说是老王妃让去找的灵药,央求聂世子妃替她送进去,她自己还急着去门口迎大夫。

  聂梦珺深知公爹的伤耽误不得,未及多想便应下了,进熙华苑将药膏送到婆婆手上,看着婆婆替公爹上了药,又随手将药膏递还给她。

  然尚未等到大夫前来,公爹便毒发身亡,魂归西去。王府上下皆悲恸不已,忙着准备丧事,聂梦珺亦忙前忙后地张罗,早将药膏之事忘在了脑后。

  之后过了一段时日,聂梦珺的贴身丫鬟莺歌不慎割伤了手臂,聂梦珺忆起自己还收着一盒金创灵药,便让另一个丫鬟紫燕找出来替莺歌上药。熟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莺歌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而亡!

  聂梦珺震惊之下,忆及自己公爹死状,方怀疑这盒金疮药有问题,便又秘密派人寻了条流浪狗来试,果然有剧毒!

  窥探到真相的聂梦珺简直惶恐不已,惊惧之下去找月珑对峙,月珑自是故作震惊,满口推说不知。

  就在聂梦珺以为月珑也是不知情者,打算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自己婆婆以查明真相时,却发现那盒金疮药不翼而飞,而她也受到了来自幕后黑手的暗中威胁。

  那人恐吓她说,有毒的药亦经她手,论起来她也难辞其咎。若聂梦珺胆敢将此事吐露出去半句,他定会将她拖下水,甚至有法子将她弄成毒杀公爹的元凶,让她从此在北靖王府再难立足!

  为了彻底震慑住聂梦珺,那人甚至杀鸡儆猴,将她的丫鬟紫燕残杀。

  聂梦珺着实吓坏了,果然再不敢吐露一个字,从此每日战战兢兢,夜夜噩梦不断,迅速地憔悴下去。

  后来,听闻她夫君慕云松平回鹘功成,即将凯旋归来,聂梦珺却愈发惶恐,生怕被慕云松看出什么端倪。更有甚者,当她终发觉,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被那人安插了眼线,每日给她服用的药其实混杂着致人疯傻的肉豆蔻,这才意识到:即便她不开口,那人也不会放过她,要将她变成一个疯子、傻子,让她的话再无人相信!

  聂梦珺近乎绝望了,只好拼命哀求婆婆,放她回西京娘家去,试图逃过那人的迫害。临行前,她依旧深觉惴惴不安、生死未卜,故而思前想后,用闺中听过的法子,蘸酽醋写下一封“无字之信”,将隐藏心中的秘密悉数写进信里,派人送回娘家去。

  果然,在她返京的途中“横遭灾祸”,不幸坠崖而亡。

  苏柒听苏先生讲罢,眨了眨眼睛,终于抓住重点:“所以,先生你与慕云松,其实并无杀父之仇?”

  “也是也不是,毕竟当年我行刺慕玉棠是不争的事实。”对于当年慕玉棠并非死在他剑下,苏先生也并未觉得多么幸甚,但聂梦珺在信中吐露出的,谋害慕玉棠的幕后真凶,确让他也深觉意外。

  苏先生冷哼道:“无论慕玉棠死在谁手里,都是罪有应得!毕竟他当年害你戚家满门,这罪责是赖也赖不掉的!”

  提到戚家,苏柒蓦地想起慕云松曾对她说过“戚将军可能是冤枉的”,以及今晨听那罗刹鬼纪公公口中蹦出断断续续的两句“你是戚……”“不是我!当年不是我!”

  苏柒心中一凛,向苏先生道:“宫中掖幽庭一个姓纪的太监,曾经是燕北军中人,且可能与当年我戚家的案子有关!”说罢,便将从春月处听来,关于纪公公的身份,以及今早他一见到她便犹如见鬼的经历,向苏先生和夏严详述一番。

  苏先生听罢,问道:“那姓纪的太监认得你是戚家人?”

  “此事我也觉得奇怪。”苏柒已然想了许久,着实不解,“即便姓纪的亲见我戚家灭门惨状,但那时我年纪尚小,又被萝姨护着逃了出去,他怎么会记得我?”

  苏先生盯着苏柒望了片刻,叹道:“之前我怕你伤心,从未对你说起,其实,你与你母亲生得颇为相像,尤其是眉眼。或许姓纪的是把你当成了你母亲,以为是怨鬼来找他索命,这才吓得仓皇而逃。”

  他说着,弯腰卷起一个杀手的袖管,赫然露出黑色的鹰翼纹身,“这两个天鹰盟杀手,或许也是姓纪的派来杀你的!”

  苏柒眼眸亮了亮:“姓纪的对戚家人忌惮恐惧,不择手段也要将我除掉,许是因为他知晓当年戚家案子的真相?”

  “极有可能。”苏先生点头,夏严便建议,“我去掖幽庭去把姓纪的抓来问一问?”

  “不妥。”苏先生不同意,“他能在宫中忍辱负重多年,想必已练就了极坚韧的心性,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他低头审视地上的两具杀手尸体,着实遗憾地摇摇头,“早知道方才就不该下死手,留下一个施傀儡术,让他去套姓纪的话,也许更容易些。”

  他话音方落,便见一个硕大“绿蜘蛛”从房梁上垂下,向苏先生抱拳道,“在下可助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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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3回 戚家当年事

  苏柒看见鬼藤,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厮还好意思现身?”

  鬼藤对于自己临阵脱逃的行径,也颇觉尴尬,只得弱弱道:“我这不是,将功折罪来了么?”

  倒是苏先生挑了挑眉,提高了声调道:“你是九幽鬼藤?”他摊开一只手,让鬼藤跳到他手掌上,惊叹道,“传说九幽鬼藤乃是冥界之物,能通阴阳见鬼神,甚少现于人世间,老夫今日能得一见,也真是有幸!”

  鬼藤听得感动不已,当即表示士为知己者死,愿替苏先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顺便傲娇地瞥苏柒一眼:听见没?人家这位先生才是真正的伯乐!

  “死了?”

  乾西殿中,纪阳望着地上并排躺着的苏柒与春月,神情骤然激动,“当真死了?!”

  说着,不顾形象地蹲下身去,查探苏柒的鼻息脉搏,摸到她全身皆冰冷,七窍有黑血渗出,脸上渐渐浮现出死尸特有的铁青色,终相信了她中毒身亡的事实。

  一个杀手不屑道:“中了我天鹰盟的摄魂香,哪里还有命在!”

  纪阳紧绷了一整日的心情骤然松懈,脚下一软竟是跌坐在地,一张惨白如鬼的脸上现出骇人的笑容:“死了……终是死了!”

  两个杀手见他这如蒙大赦的模样,对视一眼,蒙面的一个骤然拔刀,指在纪阳脖颈处,冷声道:“你要杀的人已死,可惜,还有人要我们杀了你!”

  纪阳陡然再惊,失口叫道:“皇帝他怎能……”

  皇帝?扮做蒙面杀手的苏先生眼眸一轮,随机狞笑道:“你倒是清楚得很,不过,你区区一个掖幽庭值守太监,竟能得皇帝垂青,亲自雇天鹰盟杀手除你,你应深感荣幸才是!”

  纪阳被他的话刺激,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激动大呼:“不!他不能杀我!他不敢杀我!他就不怕我一死,他当年对戚家做下的事公诸于众么?!”

  苏先生立时明悟:想来是姓纪的深知皇帝兔死狗烹的秉性,为求自保而安排下后路,将当年之事的证据交给了某个人,再与皇帝达成契约:一旦姓纪的身死,那人便会将证据大白于天下。所以姓纪的才得以自保,在宫中苟活了许多年。

  想至此,苏先生便不屑笑道:“你以为陛下甘心任你摆布?实话告诉你,你的人已然被天鹰盟抓住,如今当年证据悉数在陛下手中!”他用刀尖划过纪阳颤抖的脸,“陛下早嫌你活得长了,自是一刻也不想耽误!”

  纪阳脸上现出极度恐惧的神情,一双骇然双眼瞪得目眦尽裂,须臾,却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是啊!皇帝是这世上最阴险狠戾、冷酷无情之人,我早该知道……他当年筹谋除戚国忠、授意杀慕玉棠、设计害赫连佑,以一己之力荡除燕北三帅之时,我便知道,他,就是一条毒蛇、一只猛兽、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冷血阎罗!一切会成为他皇权路上障碍之人,无论是雄狮还是蝼蚁,都会被他悉数碾死,一个不留!”

  纪阳说罢,便仰面发出一串刺耳的大笑,苏先生却听得心惊:本以为,聂梦珺信中和盘托出的,便是杀慕玉棠的幕后真凶,不想真凶的背后,还有皇帝这个黑手在推波助澜!

  他见纪阳已被刺激得濒临崩溃,便趁热打铁,追问当年事:“陛下能得你如此盛赞,想必十分满意。但,总要有人替戚家之事负责,你纪公公便是最好的人选!”

  纪阳凄厉笑道:“是,是我当年一时糊涂,轻信了皇帝高官厚禄、金堂御马的许诺,便一门心思地投靠于他,替他与瓦勒人暗通款曲,诬陷戚国忠私售火器图纸,里通外国;

  是我将慕玉棠封锁戚家待审的手令,换成了满门抄斩,与同样被买通的忠勇卫首领倪虎一道,将戚家上下二十口悉数斩杀!

  我替皇帝做了如此多的事,可换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高官厚禄,而是凌虐摧残,在这暗无天日的掖幽庭里,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了许多年!!”

  纪阳忽然捶胸顿足地大叫:“我悔!我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啊!”

  苏先生却无心理会他的发狂,戚家当年事的真相,就这般被赤裸裸地揭开:残害戚家满门的,不是老王爷慕玉棠,而是这个高高坐在朝堂之上,衣冠禽兽的皇帝!

  他望一眼正服了假死药,安然躺在地上的苏柒:不知这丫头若知晓了真相,是喜是忧……

  苏先生见纪阳已丧失理智,索性将最后一个疑问直接问出来:“戚家被冤死,慕玉棠为何不查?”

  “他岂会不查!”纪阳痴痴冷笑道,“但皇帝早料到此节,在戚家被杀的当日,密旨便到了广宁,向慕玉棠质问军火图外泄之事。慕玉棠若不能给皇帝一个交代,皇帝便可以叛国之罪,将慕玉棠罢免军权、降罪查办。如此一来,五十万燕北军的掌控权,便悉数落入了皇帝手里!”

  纪阳说至此,鬼魅般的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正是我向皇帝所献的!彼时慕玉棠若交出军权,则大燕北境不保,无奈之下,慕玉棠只能认下戚国忠里通外国、全家抄斩之事,欲待此事平息后慢慢调查,替戚家平反。可惜啊可惜,慕玉棠刚摸到些眉目,便遇刺毒发身亡!”

  纪阳忽然尖笑道:“多少年过去了,知晓当年戚家事真相的,一个接一个地死了……慕玉棠死了,赫连佑死了,岳大川死了,今日,终是轮到了我纪阳!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好!好!好……”

  苏先生虽骨子里恨透了纪阳这个刽子手,但打算暂留他一命,日后做个人证,熟料纪阳扬天大叫三声“好”之后,竟是陡然喷出一口鲜血,便气绝而亡。

  苏先生冷眼望了望他,口中冷声道:“报应!便留你到阴曹地府,去向我师兄认罪罢!”

  “真相……竟是这样!”

  醒来的苏柒,听完苏先生讲述的戚家事真相,望着地上已然死透了的纪阳,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丫头,丫头?”看着她如同笼了一层水雾的眼眸,苏先生愈发心疼,“你应欣慰才是,你与北靖王府,再无血海深仇,和慕云松那混蛋,终能在一起了!”

  他话虽这样说,苏柒脸上却无半分喜悦神色,只哀伤道:“知道真相又如何,我爹娘,我大哥二哥,我三姐,我戚家上下二十口终是死了,而杀死他们的真凶,却逍遥法外……”

  苏先生胸中顿时升起一团怒火,起身愤愤道:“我这就去杀了那人面兽心的皇帝,替你报仇!”

  一旁的夏严赶忙阻拦:“师父三思啊!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您想以一己之力刺杀皇帝,根本不可能得手啊!”

  苏先生狞道:“那就想法子将他引出来……”

  熟料他话音刚落,便闻院外传来太监高亢的一声:“皇上驾到!”

  正沉浸在悲伤中的苏柒,被这一声唤得回过神来,忙示意夏严拉着不情不愿的苏先生,纵身上了房梁。

  可地上还躺着气绝身亡的纪阳,和被喂了假死药昏迷中的春月!

  藏匿已是来不及,苏柒正束手无策,却见鬼藤悠悠然荡过来,掰开纪阳的嘴巴,一跃跳了进去。

  须臾,便见死去的纪阳睁开眼,掸了掸衣摆,站了起来。

  “纪阳”方站定,便见皇帝慕云泽跨进门来,蹙眉望了一眼神态自若立跪拜行礼的纪阳,和躺在地上的“女尸”春月,不屑道:“处理个宫女,也要来烦朕?我看你是活腻了!”

  鬼藤便将纪阳的声音举止学了个十足十,“惶恐”地跪地叩首道:“陛下息怒!这女子大有来头,请容奴才详禀!”

  鬼藤正要翻出自己多年看话本子的积蓄,将春月说成个家国被灭凝仇带恨,忍辱负重混入宫来打算复仇的离奇公主,熟料被皇帝不耐烦地打断:“朕没兴趣听!”说罢,转头盯着苏柒,仿佛要将她身上戳出几个洞来,一字一句狠戾道:“你可知,慕云松率五十万燕北军,造反了?!”

  苏柒骤闻此消息,也是惊诧不已,惊诧之余又有一丝丝希冀:他,是为了救我么?

  她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见慕云泽已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盯着她冷笑道:“他可真是无情,明知道你还在朕手里,竟毫不犹豫地起兵造反。你便这样被他弃之如弊履,心中不恨么?”

  苏柒不答他的话,反抬头冲他嘲讽道:“陛下,这是怕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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