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墨染
银白衣衫的修士踩着云雾踏空扶摇直上, 衣襟融入云海，他离那最高处散着琼光的凌霄仙宫愈近，面色便愈发的难看。
理智告诉林逸，现下首要的，是他应当去找轩辕坤商量事宜，问清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方才事情太多，一时间来不及多想, 此刻仅剩他一人想静下心来, 却发现这颗心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脑海中无论怎样, 挥之不去的都是那蜻蜓点水的一吻。
小触而惊起心波层层骇浪。
他长吁一口气，闭眼之时感受风自耳边划过，像万物都在告诫他且莫多想深陷, 自乱了阵脚。
可待衣衫落地, 林逸虚实的踩在凌霄仙宫的庭前, 抬头望没有像预期中那样望见轩辕坤等他的身影。以为会松口气的林逸，心思反而觉得更乱。
他侧望不远处的长安殿，抿抿嘴, 袖下的手紧了紧, 一咬牙迈步，扭头就走！
转身还是先回了万卷宝库……
林逸恨恨！
行，算他怂。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面对真心, 表露心意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当有了不顾一切的作为后将要承担的后果和根本无法预期的未来。
那需要绝对的自信, 亦或是拥有赌徒般无所畏惧的勇气。
总可惜的是, 有些人什么都没有。
也输不起。
绝无可能的事, 叫他怎么去从心而为？
林逸这一路都是心怀忐忑，生怕突然冒出个心中人的影子来，等回到万卷宝库，也都未曾看见轩辕坤，心中竟然还有些悻悻失望。
即便是头脑发昏，心潮澎湃，林逸也不可能总想着一件事。
没见着便就没见着了。
万卷宝库辉煌依旧，不染纤尘，一分一厘似与他离去前都毫无偏差，甚至连书卷的摆放顺序，桌案上他最喜的香茶，都如故。
林逸闻香思索，伸手一指碰在杯壁上，皱眉。
热的。
轩辕坤来过。
一卷白玉竹简从堆列有序的小书山中抽出，飞至林逸所在的书案之上。
林逸撩襟盘坐，伸手将玉简摊开于书案，行云流水，男人的手青葱白皙，比那纯正毫无瑕疵白玉简还要好看几分。
白玉为底，描金小楷为刻。
他眉眼有神，此卷正是记载‘相灵’的培生方式。以前他有匆匆略过几眼，只不过当时的他认为这是自毁的法术，似乎并无多大用处，也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用到，隧而也没怎么多瞧，就扔在一旁了。
描金小楷队列工整，记录详细，并不是什么残卷。林逸扫过内容，无非便是:所谓相灵，便是以作术之人的寿元画皮，再用日益精气灌溉生骨，塑一胎身。
想容纳承载的魂力越强大，画皮便耗费作术人的精气越多。
林逸他心中计算，若是复活一个凡胎，所损耗的修为约莫需用半年时间可调养回来。而半年时间对于他们修真之人而言，不过一呼一吸。
问题并不大。
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他再好好调息也不迟。
林逸将手中的书简又细细看了几遍，心中记下，便又从旁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铺在桌上，撩袖执笔落字，黑色浓墨于之上流水般蜿蜒而下。
一旁的香茶还未曾来得及喝过一口，林逸只顾将下山后张贴的榜文先拟好。他额头微疼，零零散散正写到第七则：不用上有父母者，突然眼前一片模糊。
黑色字影分散又重叠。林逸手中的笔一个不稳落下，滚了两周，墨色漫污了一片字迹。
“师尊。”
在晕倒伏案之前，林逸恍惚听见轩辕坤的声音，整个人瞬间精神不少，额头两侧似有凉玉轻按，他的目光逐渐又清明起来。
步天山暮色将至，天空点缀星辰未亮，暗潮吞了红云半边天。
凌霄仙宫的万卷阁尚未燃亮火光，暗沉中好在依然有门外长廊间的长明珠，还一如既往的透着些光亮，从大敞而开的高门拉出长长的橙黄光影。
却不及深处。
若要说这万卷宝库中最为夺目的，应当是其间的两人，即便端坐之人一脸疲色也是倦雅之美，他身后的青年更是天人之姿，白衣银冠，墨色瞳孔和他人一般幽深难测。
却仅有此刻的他，很好猜，轩辕坤有些无奈道“师尊可否能爱惜自己多些。”
爱惜之意显然可见。
轩辕坤抬手轻按林逸穴位，悄然将自身灵力引渡给对方。他移开目光，看向桌案上那盏没有动过的茶，眸中划过阴霾。
林逸听出轩辕坤的关心意味，他闭眼却是半晌无声，没说话。
若是没有那在殿前的一吻，他尚且还能当彼此是正常的师徒，此时的暧昧皆是他自己多想，可就算是木头疙瘩，也应该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师徒情。
他喜欢轩辕坤，对方一靠近他，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脏似火，非要将他烧个干净才好。
现在更因为那一个吻，让这沉寂的皮相几乎包不住那团压抑了许久的热切。
林逸伸手示意轩辕坤不必再按，起身，低廉眉眼。
“为师有话对你说。”
轩辕坤将盏没有动过的茶拿起，递给林逸“这茶是万年冰花一叶所泡，可解师尊损伤，养神的。”
这岔开话题的技术也忒烂了些，林逸打量轩辕坤，却没有感觉到对方的躲闪之意，仅仅是将茶递给他。目光不移他脸上。
林逸面无表情接过，又将其放回桌上，他的平静皆是佯装出来的，内心却在颤动。
“你知道，为师要说的不是这个。”
大抵是不愿意到这般程度，连他泡的茶也不想动一口。
轩辕坤目光落在林逸身上，只有无畏的坦诚，轻声道“今日在殿前冒犯师尊，想必师尊是想责罚我的。”
可你不是师尊，从来都不是。
林逸脑袋空空，见轩辕坤毫无悔意，心中只有难以控制的喜悦，可他偏偏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思。
不能承认的原因太多了，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应该有开始。
对谁都好。
白灵织在身的青年，在林逸眼中就成了万卷宝库中最为夺目虚幻的一个。唯一可以抓住，却又不能触碰的美好。
“你莫要再这样看着为师，今日之事，为师权当不记得，你也别……”
今日之事，你也别太在意。
可怎么能不在意？
林逸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便见轩辕坤突然上前一步凑近他，惊的林逸后退不稳，一脚抵在矮阶上险些跌倒。
轩辕坤目光闪闪，本以为林逸会冷漠罚他，哪成想对方的态度竟然如此气软，显然不是真的讨厌，心中有些喜悦，见林逸躲闪不及，本能伸手揽住对方的腰身。
“师尊小心。”
这一偶然之下，林逸猝不及防抵上轩辕坤的胸膛，两手伸出却理智的停在半空。
咚咚、
这样近……
林逸恍然，他都能感受到轩辕坤的心跳了，更何况是对方？林逸不敢看轩辕坤的眼睛，只是想到这里赶忙想推开轩辕坤。却是挣脱不过，争执下最后整个人反倒是被轩辕坤抵在桌案上，两只手再不能动。
“轩辕坤！”林逸瞪眼喝道。
桌案上的笔墨宣纸尽落，轩辕坤的白衣，长袖上，皆是被溅染上墨点。开了朵朵暗花。
“看看你现在成是什么样子！”
林逸的发散乱于长案，散乱的青丝同轩辕坤的发纠缠在一处。不知道是轩辕坤这些年修为精进太多，还是他现在实在太过虚弱，竟然无法挣脱的开。只能瞪着眼，看轩辕坤的鼻尖儿几乎贴上他的。“我为何要当不记得，是师尊不想记得？”
“你想为师记得什么？记得你现在是怎样将为师压在桌案上，如何气为师的？”
轩辕坤浑然不在意，他本就如此，他早已不是林逸心中该有的那个样子。
装了这么多年。
他倦了。
白衣的风华少年，早在万年前的劫数中泯灭。那是神明喜欢的样子，可他早已不是。
“林逸。”轩辕坤唤道，轻吻对方的薄唇，像浅尝美食。
本以为可以所求不多，但这种感情却在日益中便的深刻，他想拥有他，触碰他。
只属于他的神明。
倾尽所有，换他入世，从来都是应该只属于他的。
林逸眉间染雪，却没有多少冰寒之意，白皙的皮肤以可见的速度染上微霞“你这样对待你的师尊，不觉得有失礼数么！”
话一出口，林逸便知道他的言语根本没有任何震慑力，他不善于面对这样的情况，或者说一旦对方是轩辕坤，他总是无法很好的伪装和掩饰什么。
“我都已经这般，为何还要在乎礼数。”
轩辕坤看着林逸的模样，轻笑，这一笑落在林逸眼里只觉勾魂夺魄，那人偏要俯身在他耳畔呢喃“脸这样红，看来师尊也并不讨厌我如此。”
林逸不承认，纵然身有热火，仍是咬牙冷道
“大逆不道！是不是平时太过纵然你。为师这是被气的！”
这样旖旎气氛下，不管林逸说些什么，听起来也都像羞恼一般，根本提不起半点儿气势，林逸话一落，只见轩辕坤凑近，竟然将他的唇瓣轻轻咬了一口。只听他道
“师尊还可以更纵然些。”
话音淹没在浅吻中。
呼吸纠缠，鼻息愈发沉重的人是林逸。
银白衣衫的一袖被倒在地上的墨汁染浸黑，动弹不得，林逸也只能任轩辕坤作为。那人神情珍惜，实在太过温柔，几次若即若离，叫他根本无法抗拒。
他喜欢，由自内心的喜欢。
可他不想这样的……
零碎凉意的温度，却将林逸心脏一下一下染上禁忌的热度，是从心，是无法从心。
笔墨纸砚毫无规则的散落满地，那自砚中倾出半数的黑汁扩散蜿蜒。
墨染白纸，墨染衣衫。
如同无光一隅里，两人之间彼此内心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而更像桌案上垂落下融入其中的青丝长发，才该是这墨染的最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