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长安百姓都知道, 城破的那一天，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那蛮夷子大军势如破竹, 本应该在一天内拿下长安城的, 马背上的，地上冲杀的, 不管男的女的，全部突然暴毙。

　　那高高举起的刀尖，正欲落下时，浑身陡然一软, 噗嗤两声, 因不知名的原因惨死当场！

　　那仿佛无差别攻击，不管是蛮夷还是长安城将领士兵, 在那一天, 死伤惨重, 然而蛮夷人数众多, 姜国还是亡了。

　　那浓厚的血腥味直接从皇宫冲出来，三日不散。

　　姜皇自刎在了御书房, 旁边的王公公随他而去。

　　蛮夷首领摸着玉玺，嘴巴露出一个残忍嗜杀的笑容。

　　这一场亡国之战，惊动了隐世的茅山道长。

　　道长出山，捉拿妖孽数千年。

　　姜卿再次醒来时，被赵承欢抱在怀里。

　　她神情恍恍惚惚，轻声询问：“你是谁呀？为什么本宫从未见过你？”

　　赵承欢哽咽着声音道：“卿卿, 卿卿，为夫是承欢，你的夫君。”

　　姜卿笑了起来，推着她：“不，你不是承欢，承欢在南康治水呢，他还没回家，我还没见到他呢，他是男人，不是女人。”

　　赵承欢浑身一僵。

　　她低着头，看着姜卿，姜卿面色苍白如纸，也没什么力气，声音虚弱，却极为坚定的摇了摇头：“你不是承欢，也不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呢？夫君在哪？”

　　赵承欢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

　　“夫君在，承欢在的，卿卿别怕，现在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姜卿只是笑着，像傻了一样。

　　人死如灯灭，灵魂也即将步入轮回。

　　姜卿的记忆在一天天的消失，第一天她吵着要去找赵承欢，要回姜国去，第二天她目光就收不住了，她小声念叨着两个人。

　　“承欢，承欢……父皇。”

　　第三天，她连在姜国的所有回忆，都记不起来了。

　　“山里好多好多小动物。”赵承欢没有哭，她只是隐忍着，将姜卿抱在怀里，“有长颈鹿，有老虎有狮子，它们有的被人类捕杀了，有的聪明机智得很，偷偷衔回来人间的书，书里写的真好，我摸着毛茸茸的老虎，枕着它的肚子就着暖洋洋的日光看书。”

　　“我可聪明了，没先生教我，我无师自通，都认识那些字。”

　　“后来啊，我有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被闯入的一个人，带出了大山，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出了大山，就投胎到了一户人家，成了娘亲怀胎十月的儿子。”

　　她一边躲避茅山道士的追杀，一边给姜卿讲自己以前在大山，过的生活。

　　“我小时候可调皮了，仗着我爹的宠爱，砸了那先生的学堂，结果没成想竟然被对方反将一军，从此家道中落，我爹爹也死了，那些跟我称兄道弟的小孩，对我指指点点，看不起我。”

　　赵承欢没有梳子，就用手给她梳头发。

　　“后来我上了京，遇见了你。”

　　“对不起，”赵承欢埋在她的头顶上，闷声道，“对不起，是夫君不对。”

　　她捡着自己这些年来重要的事情说，每一件，都是关于姜卿的。

　　“你穿着红衣服给我跳舞，当时我……我是很欢喜的，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一心一意，眼里只看的见我。”

　　“当初蛮夷那边的使者想娶你回家做王妃，我知道，那边风沙大，只能吃粗粮，喝羊奶，首领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我……我一时不忍，便在席间跟你父皇求娶荣昌公主，也就是你。”

　　“我原本打算，等你过了这个新鲜劲就和离的。”

　　赵承欢声音越来越小。

　　她看着姜卿茫然的脸，失声痛哭。

　　姜卿昨天只知道叫夫君，念着这个名字时，肝肠寸断，仿佛……她知道自己，念一声就少一声。

　　今天，连夫君也不叫了。

　　“孽障！哪里跑！”

　　从林中陡然传来一声怒吼，惊起鸦鹊扑腾飞走了。

　　茅山第十二代传人秦风手持追魂铃，横眉竖眼疾步而来。

　　他看见赵承欢怀里那透明的灵魂体，当即气的哇哇乱叫：“你居然拘禁一个普通凡人的灵魂！还这么长时间不送她去轮回！你你你！”

　　赵承欢冷冷的看着他。

　　“如何？”

　　“她要是长时间不去轮回，你想她跟你一样成为孤魂野鬼吗！”

　　“……”赵承欢低下头，看着乖巧呆滞的姜卿。

　　她突然想到了以前还在姜国的时候，每天姜卿都换着花样要么跳舞，要么她在书房办公，姜卿在旁边刺绣。

　　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她这么好。

　　不能跟自己一样。

　　想来，她为了施展抱负，到处跑，最开始出差几天，后来半个月，一个月。

　　最后那一次，她去了南康治水，就待了快一个月，两人一共在家里，加起来还不到半年时间。

　　她突然就后悔了。

　　秦风看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咬牙道：“你果真不放？”

　　赵承欢道：“放不放，干你何事？”

　　秦风差点气出肝火：“你不是喜欢她吗？”

　　如果能动手，他就不逼逼了直接上。

　　然而……他打不过，也收不了。

　　只能循循善诱：“你将来，等她投生之后，再去找她也好啊，总这么拖着不是事，而且……今天是她最后一天时间入轮回了。”

　　姜卿的灵魂已经散了三魂二魄，要是不入轮回，迟早变成个不知喜怒的鬼魂，这种最干净，也最容易受到伤害，比如赵承欢稍微用点力，都会让她受伤。

　　“如果你将她交予我，我保证放你一天逃命时间，绝不纠缠！”

　　他看见赵承欢眼里眸光闪烁，似乎在思考。

　　又仿佛发了会儿呆。

　　秦风瞅准机会，迅速将赵承欢怀里的姜卿给收了放在葫芦中。

　　要不是姜皇曾经跟他茅山一族有过交情，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出山来追杀赵承欢。

　　赵承欢愣愣的看着他。

　　不知怎么，从胸腔中，四肢百骸里，突然就生出一抹极致的痛苦来。

　　那痛苦来自全身，来自心脏。

　　那从出生从未跳动过的心脏，突然就砰砰砰的响了起来。

　　鬼是没有心的。

　　除非动情。

　　秦风害怕她追来，拔腿就溜，回茅山的第一夜，便告知门下弟子，一旦遇到赵承欢，不用渡了，直接斩杀！

　　于是，赵承欢被茅山弟子追杀数千年，死里逃生数百次。

　　时间太久了，久到她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消失。

　　仿佛有了跳动的心脏后，她便逐渐开始了，一只鬼的正常消亡。

　　第一步就是，记忆。

　　而姜卿的灵魂，待在葫芦里温养数百年，怕投胎了被赵承欢找到，便在几百年后的现代，送她入了轮回，降生在一处穷人家，被丢弃到了福利院。

　　赵承欢也同样随着时间，进入了科技迅速发展的A国。

　　她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有一天好奇的看着人类上网时，看到一个段子，她福至心灵就给自己取了个赵姓。

　　然后，往下一翻，刚好两个字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

　　韫玉。

　　那便就这个名字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只知道……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在这数千年里受了很严重的伤，时不时的就发作，发作起来特别疼。

　　直到……直到遇上了那么一个女孩子。

　　她是茅山捉鬼师，明明故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毫无所谓的跳上了她的背。

　　那个女孩子害怕的声音轻颤道：“鬼能附身，那丧尸能附身吗？”

　　赵韫玉惊讶的发现，经过她的触碰后，自己那顽疾不疼了。

　　于是她欣然应道：“当然。”

　　.

　　顾卿猛地睁开眼。

　　这些记忆，终于在她脑海中，重新按照顺序依次排列，那混乱的过去一去不复返。

　　她睁开眼时，已经下午了。

　　下午斜阳微映日光暖，漫天彩霞尽数映在她的眼中，照出她那有些怅然的情绪。

　　那只独眼的异能者，还没从昏迷中醒来。

　　她一醒来，发现肩膀被枕着，有点重重的。

　　顾卿偏过头，看。

　　赵韫玉也在睡觉，还没醒。

　　茅山古籍记载，一只鬼没了记忆，还流浪了数千年被追杀，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然而她有了心脏，有了开始属于人的温度和节奏。

　　那么意味着不久，她不用茅山道士追杀，也会自行的消散。

　　赵韫玉沉睡间，蹭了蹭她的肩膀。

　　顾卿摸了摸她的头发，低着头亲了下她的发顶。

　　就像当初那样，赵承欢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亲她。

　　尽管当时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顾卿不怪她。

　　她做了这些梦以后，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高中被人哄骗着目睹了岛国动作片，直接就吐了。

　　她才清醒过来，自己可能对男人不感兴趣了。

　　为了试探这个想法，她答应了郝星纬的追求，只是最开始她就直接说了，我最后可能也不会跟你在一起，有了个铺垫，分手时对方也才没有太过于难受。

　　顾卿她喜欢男人的赵承欢，也喜欢女鬼的赵韫玉。

　　她此刻深深的意识到，她是喜欢上了这个灵魂，而并不在乎皮囊是女的，还是男的。

　　赵韫玉很快就醒了。

　　她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顾卿微微摇头，轻轻喘息道：“没事。”

　　赵韫玉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刚刚我睡着了。”

　　顾卿嗯了下，没问她之前去了哪里，刚准备说我们先回基地吧，赵韫玉便从身后拿出那颗大的二级晶核，捧在手心里朝着顾卿递了过来。

　　“喏，你要的晶核。”

　　顾卿喉咙微微一梗。

　　怕赵韫玉看出什么不对之前，她已经收敛好自己的心情，将二级晶核接了过来后，状若无意道：“那个女人呢？”

　　赵韫玉愣了下，小心觑着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才轻轻道：“被我杀了。”

　　她有些难过：“是我做错了吗？”

　　“没有，”顾卿小声说，“我很喜欢。”

　　她将二级晶核放入芥子中，转而看向旁边的那个异能者。

　　赵韫玉问：“要杀了吗？”

　　顾卿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疲惫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骑着摩托回了基地，顾卿先是睡了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肚子有点饿了。

　　顾卿从床上爬起来，找了点零食垫垫肚子，准备去找洛冰。

　　在路上的时候，她发现基地有点不对劲。

　　那平时摆地摊的幸存者也已经不见了，街道上很萧条。

　　顾卿上了门，听洛冰说：“曹贰死了。”

　　“？？？”

　　“怎么回事？”

　　洛冰摸了摸肚子，心不在焉：“夺权失败。”

　　乔榛前两天出任务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洛冰有点担心他。

　　“你这段时间出去，有收获吗？”

　　顾卿迟疑了下：“算是还有点吧。”

　　她看着状态不佳精神也不好的洛冰，心中突然升起这么一种念头。

　　“原来……原来老公出去，不是她一个人担心啊。”

　　顾卿垂下眼睛，洛冰打起精神让阿姨给她做了点吃的。

　　“最近孕吐得厉害。”

　　洛冰不好意思道，“家里没有太多的肉。”

　　顾卿表示理解。

　　饭间，洛冰瞟了眼顾卿红润的脸颊，问：“你打算一直跟那个鬼在一起？”

　　“不是听说……跟鬼待在一起久了，容易出事么？”

　　顾卿笑道：“没事，我命硬，克不死。”

　　“呸呸呸！”洛冰赶紧呸了两下，“别胡说！”

　　她就见顾卿并不像谈论这个话题，只得将心中的疑问给按捺下来。

　　顾卿今天有点反常。

　　主要体现在都不插科打诨了。

　　顾卿吃饱喝足后，对着洛冰道：“我可能要离开基地了？”

　　洛冰闻言惊诧道：“你打算去哪？”

　　顾卿唔了一下。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束缚嘛，就是想到处去逛逛，现在外面丧尸是多，但我也能保证自己不受到伤害。你看，末世来了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天蓝了，水清澈了，也没有小偷，适合出去旅旅游散散心。”

　　洛冰：“……”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洛冰轻声说，“高中的时候，你学习好，尽管很少看书，但每次考试都在班上前三名，我刚好在你后面一位。”

　　“是啊，”顾卿回首道，“没想到都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也有了小宝宝。”

　　洛冰苦笑着摇头：“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在末世，宝宝是一种拖累。

　　“我高中那时候很穷，还是靠你接济的，后来学习稍微好点了，得了助学金考上了985，结果出来发觉自己还是穷光蛋。不像你，你从来就不缺这方面的东西，每次你放在我桌上的那些香水啊，沐浴露啊，我都知道。”

　　顾卿有点奇怪：“为什么今天跟我说这个？”

　　她这时才发现，洛冰的那头张扬的红头发，已经染成黑色的了。

　　“没事，可能怀孕了，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洛冰摆了摆手，“那你打算跟颜封辞行？”

　　顾卿思考了下，才点头道：“有这个打算。”

　　“那我觉得你最好要早点去。”

　　“为什么？”

　　洛冰谨慎道：“颜封最近状态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