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牢里阴暗潮湿,斑驳脏污的石壁上划痕遍布,角落里,一个人影佝偻着缩成一团。

  宁骥手脚被铐在墙上,身上囚服破烂,面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干裂,干枯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月亮。

  “哒,哒哒。”

  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狱卒举着火把过来,手脚麻利地开锁。锁钥相碰的声音将宁骥的目光吸引过来,他眯着眼,隐约看见狱卒身边站着一个人,身材娇小些,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

  视线缓缓上移,待看清楚来人的脸后,他瞳孔骤缩。

  “王妃您最好站远点儿,不然保不齐他会冲撞到您。”狱卒开了锁,点头哈腰提醒萧语。

  “知道了,下去吧。”萧语淡淡道,递过去一包碎银。

  “多谢王妃。”狱卒喜滋滋接过银子,关上门出去了。

  没想到狱卒刚出去,蜷缩在角落的人突然猛地扑过来,锁链拴住他的手脚,让他被迫保持跪地的姿势,宁骥跪在地上,手徒劳地伸向前方,想要够到萧语的裙角。

  “阿语!阿语!救救我,救救我吧求你了!”宁骥开口,语调里是满满的惊慌,“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现在回去和阿寒说,让他帮我在父皇面前求求情好不好?”

  他拼命地仰起头,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说的十分急迫。

  萧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稍稍后退了一步,她看着地上卑微匍匐的人,只觉得可笑。

  为什么要来看宁骥?萧语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上一世的执念太深,恨意太重,或许是想彻底与这个曾经伤害自己的人做个了结。

  那时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原因,宁寒却只说了一句“我信你”。

  “宁骥,”她淡淡开口,“你说你错了?”

  “是是是,我、我已经知道错了,阿语你这么善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宁骥疯了一般点头。

  “错在哪里?”

  “错……错在不该和外族勾结,不该,不该狂妄自大!”宁骥忙不迭答话,观察着萧语的表情,又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不知阿语还记不记得,从前我们三个一起游玩踏青,一起喝茶赏月……那时候的时光很快乐,对吗?”

  说完他犹疑不定地看着萧语的脸色,却见她仍是面无表情,只缓缓开口道:“宁骥,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宁骥没想到萧语会突如其来问这个,怔了怔,随后磕磕绊绊道:“前世今生之事……我也不太懂。”

  “我相信。”萧语终于不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宁骥,人是有前世的,上辈子,你还是这样的令人生厌,你阴险狠戾,你奸诈虚伪,你从来不曾真心对待任何人。”

  宁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干净,面前人却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让我萧家满门抄斩,族人流放边疆!我恨透了你,死前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把你拖进阿鼻地狱,就算化身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萧语眼眶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在宁骥惊恐的注视中道:“上天保佑,我回来了,你知道么?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我开心极了。而且,你似乎忘记了,我如今是端王妃,不是你从前愚蠢的玩伴。”

  “宁骥,”萧语喊他,轻吐出几个字,“你不会再有生的机会了。”

  一番话说完,萧语感觉心中一块积压已久的巨石逐渐散成齑粉,宁骥惊恐万分面色惨白的样子落进眼里,仿佛是一出可笑的人偶戏。

  她能感觉到,前世的一切在与自己慢慢剥离,她不再是那个家破人亡惨死的妃子,她是端王妃,她有了孩子,她爱的人如今都在,这就够了。

  宁骥被吓坏了,缩在墙角身体颤抖,萧语没有再看他,拢拢披风准备离开,结果刚转身,便看见宁寒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

  她心里忽地一紧,不知刚才那些话有没有被听到。

  “你怎么来了?”萧语上前,勉强露出一个笑,“我们走吧。”

  说着就要迈上台阶,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宁寒的力气出奇的大,萧语动弹不得,回头看他,只见宁寒双目赤红,胸膛微微起伏,半晌,颤抖着唇道:“阿语……”

  “咚——”

  一声低沉深远的钟声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又是一声,钟音低颤,振聋发聩。

  “咚——”

  “咚——”

  钟声连响,萧语还在愣神,宁寒先反应过来,瞳孔骤缩,一把拉起萧语的手往外走,走到地牢门口,对驾车的车夫道:“送王妃回府。”紧接着看向岑风慕雨两人,疾声道:“岑风带上我的玉佩去惠王府,慕雨随我进宫。”

  “是。”两人齐齐应下。

  “等等!”萧语察觉不对,拽住宁寒的袖子,“你要进宫做什么?”

  宁寒回过头,薄唇微颤,沉沉的钟声还回荡在天际,他握了握萧语的手,哑声开口:“六宫大钟齐鸣八十一声,父皇……驾崩了。”

  *

  “皇上?”老太监端着一盅汤轻手轻脚来到咸正帝身边,悄声道,“皇上,喝口安神汤吧,该歇息了。”

  咸正帝眼睛半阖着,手里还拿着翻了一半的折子,闻声缓缓睁眼:“几时了?”

  “回皇上,亥时三刻,”老太监把汤碗放到皇帝面前,“御膳房熬的安神汤,您尝尝。”

  “嗯。”咸正帝放下折子,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随手放在一边,“拿走吧。”

  说罢又看起了折子,余光却瞟见一边的人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咸正帝若有所思地放下折子:“还有事要禀报?”

  “这……”老太监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半晌才道,“皇后娘娘那边儿……说想见见陛下。”

  咸正帝脸色一时间很难看,冷哼一声:“我不废了她的后位已是留有情分,她还有脸见我?”

  老太监却道:“老奴该死,不敢触怒陛下,但据凤临宫那边的传话说,娘娘已经两天水米不进了。”

  咸正帝皱了皱眉头,半晌,长舒出一口气:“也罢,随我去凤临宫看看。”

  轿撵停在凤临宫门口时,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灯火,咸正帝让老太监等在门外,只身一人踏进宫门。

  刚踏进门内,咸正帝便怔愣了片刻,满院皆挂着大红绸缎,一个个“囍”字分外扎眼。

  咸正帝蹙眉,踏进內殿,只见内室也被装点的仿若新婚嫁房,烛火摇曳间,一个身穿红衣红裙的人坐在桌边,静静看着他。

  只不过失神了一瞬间,咸正帝便回过神来,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桌边红裙女子转过身来,正是皇后,她淡淡道:“不做什么,臣妾只觉得陛下今夜会来。”

  “朕问你为何要将宫里装成这个样子!”咸正帝声音里带上了些不耐。

  “陛下不觉得这很像我们成亲那晚吗?”皇后缓缓起身,抚过红色的帐帘,“那晚你也是这样进来,笑着掀开我的盖头,对我说‘你真美’,那时陛下还在潜邸,我说‘殿下可否常来臣妾这里?’殿下说‘好’,陛下,您还记得么?”

  咸正帝眉头逐渐松开,叹出一口气:“朕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可你,又何尝不是变了一个人?”

  “嘘!”皇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端起桌上的两杯酒,递过去一杯,“陛下今夜别说这个,臣妾……臣妾只想再同陛下饮一杯合欢酒。”

  皇后目光灼灼,咸正帝低头看了看酒杯,道:“酒放置太久有些浑浊,不如阿婉再去倒两杯来。”

  “好。”皇后从善如流应道,重新取出两个酒杯,从桌上的酒壶中倒出两杯,递过去一杯后笑着道,“可以了吗,陛下?”

  “嗯。”咸正帝应了一声,眼看着皇后将酒一饮而尽,自己才放心喝下。

  “时辰不早了,朕便回了,你歇息吧。”说完,咸正帝便转身欲走。

  胳膊却被猛地挽住,皇后贴上去,颤声道:“陛下,臣妾知错了,骥儿也知错了,你能不能饶他一命?啊?”

  “你果然还是为了这个!”咸正帝登时恼羞成怒,一把甩开皇后,“宁骥做的事天理难容,他想要做什么?他想颠覆朕的江山!岂可轻饶!”

  皇后被推倒在地,却仍哭着道:“骥儿只是被奸人蒙蔽,定是那宁寒教唆他才会这样,陛下……啊!”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皇后脸上,直打得皇后嘴角洇出血迹。

  咸正帝火冒三丈,怒吼道:“你还敢诬陷寒儿?!我懂,你就是看不惯他,就想像污蔑她母妃那样污蔑他!皇后,你以为当年你对寒儿母妃做的事朕不知道么?!”

  皇后偏着头不说话,咸正帝一脚踢翻桌椅,转身离开。待人走远了,赵嬷嬷才从门外进来,看着满屋狼藉,赶紧把皇后扶起来,叹道:“娘娘!您怎么不听老奴劝啊?这时候给殿下求情明显不妥,要求情得过了陛下的气头再提啊!”

  皇后此时已不再流泪,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你不懂,这个时候让他生气最合适了!我不替骥儿求情,反正总会见到他的,到时候不止我们母子,还有陛下,我们一家跟寻常人家一样,会团聚的……哈,哈哈……”

  回到寝宫,咸正帝屏退众人,在老太监好说歹说下才消下火气,熏了安神的香这才睡下。

  翌日,晨鸡报晓之时,老太监像往常那样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毕恭毕敬立在帐帘外道:“陛下,该起了。”

  无人回应,他便又叫了一声:“陛下,陛下?该起了。”

  仍旧无人回应,老太监边嘀咕着难道生病了边轻轻将帐帘拉开一条缝,却一下子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来……来人啊!陛下……陛下!”

  床榻之上的咸正帝,睁着眼,面色青灰,七窍流血,俨然已死多时了。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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