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谁也不给
咳嗽与痛哭,一明一暗配合得当,即使引来注意,别人也只会认为是身体不适咳出了泪。
有人递过一包纸巾,“同学,擦把脸,别用冷水洗了。”
扈晓依旧弯着腰,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落在地面,她不敢抬头看镜中的自己,也不敢迎上对方的视线。
“咳咳不用,谢谢。”
她连连摆手拒绝,紧接着迅速带上口罩,落荒而逃。
那一刻,扈晓觉得自己糟糕透顶,她拉低帽檐努力遮掩自己,只想快速离开这个梦想终结地。
可现实往往不能如愿,即使她把自己紧紧藏在帽子和口罩构成的狭小空间里,仍有人将她认出。
“扈晓!”
黎子旭中气十足,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喊她,“你给我站住。”
一个人自惭形秽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声音只会溜得更快,扈晓亦不能免俗,她加快步伐,病中的无力感似乎都消失大半。
身后传来黎子旭气急败坏的声音。
“过分,十天半个月一直躲着我,现在要休学,正式告别也不给一个。”
“咳咳咳!”
想着自己为何避开黎子旭,扈晓跑得更快,咳得也愈发厉害。后者却紧追不舍,无所顾忌的喊声引得他人从教室里探出头来。
女孩紧紧捂住口罩,多想有个地缝能钻进去躲一躲。
就在她焦急无助觉得自己在所难逃的时候,悠扬的下课铃声响彻整栋教学楼,扈晓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迅速混入人流逃难一般撤离。
外面飘着雪,教学楼门口有些拥堵,所有同学依次撑伞离开,扈晓借道人与人之间的空隙,挤到门口直接往外跑。
黎子旭远眺女孩跑远的身影,上一次是秋雨,这次是冬雪,他想不出对方有什么理由要如此躲着自己。
想不明白,那便逮住人直接问。
他拨开左右同学,追了出去。
*
寒风呼啸白雪翻飞,扈晓憋着一口气奔向停靠在远处的保姆车。
彼时她想,只要上车就好,那个封闭的可流动的舒适空间,肯定能护住自己最后的骄傲。
跑着跑着,风中的喊声多了起来。
“扈晓!扈晓!”
一声又一声熟悉又急切,落在耳里打在心上,催人崩溃。
扈晓根本不敢回头看,发足狂奔犹如逃难者,直到前方岔路口,一人撑伞而立向她招手。
“扈晓。”
“陈——”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张嘴喊出一个字。
两人尚且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陈嘉遇忍住走上前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说:“到我伞下来。”
为期三天毫无回应的等待让他心生迟疑,这最后一点距离,陈嘉遇盼着扈晓能自愿走过来。
女孩凝望着对面的人,到他伞下去便可免了风雪,甚至还可以把脸埋入他怀里,所有的伤心和脆弱都会得到一个宁静港湾,多好!
脚尖挪动方向,扈晓抬腿正要往陈嘉遇那边走,冷不丁空气里传来严厉而熟悉的质问。
“又吹风淋雪,身体还要不要了?”
远远瞧见女儿傻站在雪地里,云楚又气又急,顾不得其它,她取过一把伞亲自下车接人。
阿妈来了!意识到这点,扈晓条件反射式地改变方向。
陈嘉遇看得心底一沉,纠结要不要走过去的档口,女孩突然跑了起来,彼此之前的距离瞬间被拉长。
“扈晓!”
他急得大声喊她,声音里的恐慌前所未有。
扈晓闻声扭头看去,云楚眼明手快将伞倾斜,成功阻隔女儿与外界的视线后,继续拉着她跑。
“有人偷拍,晓晓别乱看快上车。”
“阿妈,我跟他说两句话,一会就好。”
“一会我们就走不了了。”
云楚神情严肃,雨伞全用来遮住女儿不被拍到,她无所畏惧地暴露在风雪里,口罩遮掩不住识别度,有人惊呼,“真的是云楚!”
见阿妈被认出,扈晓赶紧道:“你先啊——”
伞骨磕到头顶勾住一根头发丝,她轻呼出声,同时本能地弯腰低头,云楚趁机将人推进保姆车。
扈晓半趴在座椅上,刚挣扎着起身便听见“嘭”的一声响。
云楚利落地关上车门,不用多说,司机已经很有眼色地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咳,咳咳。”
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追赶、呼喊瞬间消逝。帽子滑落长发散乱开来,扈晓有气无力地瘫靠着椅背,她张嘴想说话却换来阵阵咳嗽。
云楚伸手拨开女儿额间有些湿润的刘海,柔声道:“歇口气,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想。”
扈晓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嗯”了声,旋即乖巧地闭上眼。
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闭上眼睛并不代表就能休息,剧烈跳动的心脏,微微发抖的四肢,以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喊声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勒得人几近窒息。
她大口喘着气,暗暗回想那些呼喊,有黎子旭、管言、陆可昕……以及后来的陈嘉遇。
这些人将会和梦想一起成为过往,思及此,心口隐隐作疼,扈晓极力调整呼吸佯装无事。
安静的车厢里,司机突然低声道,“云姐,后面有人跟着。”
云楚以为是粉丝、媒体之类,她问:“有把握甩掉吗?”
“甩掉没问题,只是这人都追出一条街了,可真能跑的,看样子像铁粉。”
“紧追不放的更有可能是狗仔。”
惯性思维使然,云楚如此说,话落又意识到不对之处,“用跑的?”
跑?!扈晓想到每天必定晨练的某人,心中微动,她猛然睁开眼,迅速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往后看。
寒风卷起秀发贴上脸颊,视线被遮住大半,但只一眼便足够她认出冒雪奔跑的人是陈嘉遇。
“扈晓”两个字被他送到很远的地方,即使车子极速行驶,耳边北风呼啸,她依然听见了。
风霜雪雨春夏秋冬,生命的前十八个年头,有那么多人喊过她的名字,但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她稍微一听泪水就滚落出来。
“陈——”
扈晓泪眼模糊,张口想回应,手臂处却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带回车厢。
梦想与知道自己梦想并许下签名之约的人,都被抛在身后……终于,她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停车,咳停车!”
“锁窗,加速。”
云楚紧紧钳住女孩双臂,声音冷酷,吩咐司机快点走。
扈晓哭着哀求,“阿妈,求你让我下去,一会就好。”
女儿素来乖巧懂事,在被迫答应休学放弃梦想的时候都安安静静的,此刻却突然失控,云楚直觉后面的男孩不简单,至少对于女儿来说意义非凡。
但事到如今,容不得半点变数。
云楚冷脸训斥,“你想要的一会,足够我们同时暴露,承包明天的娱乐头条。”
已然崩溃,扈晓不再吃这一套,她低吼:“扈清和云楚的女儿怎么了?梦想我都可以放弃,还怕什么身世暴露?”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云楚气得将人狠狠甩向座椅,紧接着从包里拿出化妆镜,对着女孩,“自己看,蓬头垢面泪水横流,这副鬼样子你能见谁?”
猝不及防直面镜中狼狈落魄的自己,扈晓怔愣片刻,随后又哭又笑,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
“我能见他的……对啊,我还有什么脸见他?”
自信、骄傲统统被打落在地碾入泥,她如今就是那座藏不住一颗星的茅草屋,理当悄无声息地消失。
不再挣扎,扈晓起身走向后座。
她安安静静地趴在抱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窗瞧,外冷内热,车窗蒙上一层雾气,模糊掉了外面的世界。
但即便如此,视线也能清楚的描绘出那人奔跑的轮廓,影影绰绰,明明越来越小,但却仍然在追。
陈嘉遇,你怎么还不停下来?
*
“车子已经开远,嘉遇,别追了!”
管言将单车踩得飞快,待与对方齐平,他继续劝道,“扈晓只是休学,她肯定会回来的。”
陈嘉遇像聋子一样,目光专注紧盯前方,一个劲地跑啊跑,周遭万物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起初他还会大喊“扈晓”,后来嗓子干哑喊不动了,他留着力气全力跑。
道路两旁银装素裹,目之所及雪花飞扬,渐渐地,陈嘉遇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小时候追赶母亲的那个冬日。
模糊的记忆与残忍现实紧紧缠绕,他甩了甩脑袋,来不及分清谁是谁,只知道坐车离开的那个人对自己来说很重要,必须追上。
平日晨练的效果发挥出来,修长有力的双腿承载起所有希望,可目标总是在前方,不曾拉近过。
额前的碎发挂着雪花和小水珠,陈嘉遇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直到将一堵肉墙撞翻在地,他愣了愣,脚步微顿。
管言重重摔在公路上,龇牙咧嘴却顾不得喊疼,他一把抱住陈嘉遇小腿,“我喊你学长,大哥,老爷……你行行好,停下吧。”
踩着单车随后而来的赵邱彤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
双腿被抱住动弹不得,陈嘉遇才稍稍回神,他弯腰拉扯管言手臂,“起来。”
“哎呀,早知道这招有效,我之前就不该废话。”
管言借力站起,随手弹掉对方肩头的一片雪花,旋即开始取笑人,“看把你急得,扈晓又不是不回来。”
面对戏谑,陈嘉遇难得没有反击,他愣愣地望向路的尽头,雪花飞舞,车子已经消失不见。
“嗯,她会回来的。”
管言明知道发小有心结,但看着对方这呆萌的小模样,又忍不住欺负一把,他抬手轻拍对方肩膀,“乖啊,别自找罪受,渴了吧,哥去给你买水。”
话落,他又嘱咐站在旁边手扶单车的女孩,“邱彤,帮忙看着点,别让他再跑了。”
准男友在男神面前一会儿当孙子,一会儿当保姆的,赵邱彤看着心里颇为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递过男生之前脱下的羽绒服。
“天气冷,穿上。”
管言嘿嘿笑着,接过外套后朝着远处的报刊亭走去。
雪花簌簌四周寂静。
赵邱彤瞄一眼望着路尽头发呆的陈嘉遇,倍觉不可思议。从教学楼一路追来,她跟管言大半路程是骑车,而这位则完全靠腿,且速度快得惊人。
扈晓到底有哪点好,值得他这样拼命般追逐?
思及此,赵邱彤从兜里掏出手机,清了清嗓子道,“陈嘉遇,扈晓就是个骗子,她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