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外界正在进行的变化, 集体的期待和激动, 无法透过隔绝了一切社交网络的孤岛，传递给林逸。

　　而知晓这一切的人，则并不觉得这一切有被林逸知晓的必要。

　　那些社会的变革, 群体的狂欢，比起将要发生的事情来, 不值一提。

　　沈元正对演员状态的把握精准的不像一个新导演, 虽然最初的拍摄确实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在浪费预算, 但沈元正成功通过后面几场拍摄拉回了这个微妙的看法，并用飞快推进的拍摄进度，证明了他对剧情和演员的掌控。

　　在拍戏的时候，林逸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戏里, 很少能察觉戏外微妙的变化，正如王景澄之前的感受一般，他几乎是以燃烧生命的状态专注在角色和演戏之中, 这让其他一切变得毫无存在感。

　　但在面对衢昀时, 情况却并非如此。

　　林逸拍完一条, 在休息的间隙，朝熟悉的角落投去视线，衢昀在打电话。

　　“不过去吗？”

　　化妆师在片场待了许久, 已然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林逸只是专注的盯着那边，却没有动作，遂开口问道。

　　林逸盯着衢昀看了几秒, 目光在衢昀周围划拉了一圈，没看到裴廖的身影。

　　他摇了摇头，沉默的拿起剧本，目光落在剧本之上，思绪却依旧飘散。

　　衢昀最近有点反常，准确来说，是反常的忙碌。

　　他了解衢昀，衢昀总是游刃有余，在他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安排好一切，很少能有突发事件，让他陷入突然的忙碌。

　　林逸回忆了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发生的时候，没在记忆里找到任何与突发事件相关的存在。

　　“在想什么？”沈元正溜达着停在他身旁，伸手将他压根没在看的剧本拿走，随手翻阅了起来：“笔记做的不错，很用心。”

　　林逸再度朝衢昀的方向看了眼：“衢昀最近在忙什么？”

　　“衢三爷不是一向这么忙吗？”沈元正随口带过了这个话题：“接下来那一幕不太好拍，我给你再讲讲剧情？”

　　林逸收回视线：“接下来那一幕？”那一幕的剧情在他脑海里飞快闪现：“是最后的那个片段？”

　　“圆满的句号。”沈元正语气轻松道：“完美的落幕。”

　　“相爱的人渐行渐远上，从未分别和迟疑……”沈元正瞥了眼林逸，语气严肃了几分：“这场剧情不复杂，主要是情绪要求比较高，预算卡的紧，又不能慢慢磨……”

　　说道这里，沈元正不着痕迹的再度给衢昀上眼料：“说真的，林逸你该好好考虑考虑，连这么重要的一幕，衢三爷还要卡预算，这电影拍不好，我反正还能拍下一部，挽回名声，但对你们来说，可就只有这么一部，拍摄你们的爱情故事的电影……”

　　“那要是拍的不好，该是一个多大的遗憾啊？”

　　这已经不能说是不着痕迹了，这痕迹明显到让人隔着十里都能嗅到沈元正的挑拨离间之心了。

　　林逸思考了两秒，有些惊讶：“会拍不好吗？”

　　“预算……”沈元正的话没说完。

　　“这可是沈导的电影。”林逸对此的信心比沈元正自己还足：“不可能会有瑕疵。”

　　他笑了起来：“你绝对不会允许，它有瑕疵。”

　　沈元正卡壳了几秒：“我居然没分辨出来，你是为了衢三爷开脱，还是只是夸我……”

　　林逸注视着他，目光平静且纯粹，在蓝天白云，高山湖泊的背景映衬下，毫无阴霾，就如同他所拍摄的电影主角穿过镜头站到了沈元正面前。

　　完完全全是，他所想要的男主角。

　　走过人间，不染尘埃；知世事，而不世故。

　　寄托人间美好的存在，容纳世间诸多的故事。

　　他走过时，美好的爱情带着万物复苏的春到来了，他离开时，美好的爱情在树枝上悄悄冲他眨眼。

　　“看来，单纯只是为了夸我。”沈元正在林逸的目光下将俗世丢到了脑后：“你说的没错，我的电影，不可能有瑕疵。”

　　“它是最完美的。”

　　衢昀赞同这一点：“毕竟，你拍摄的对象就是最完美的。”

　　沈元正瞬息从那种超脱俗世的状态中回到了俗世，他翻了个白眼：“你忙完了？”

　　“我看天气预报说等会会下暴雨，下一幕还是明天再拍吧。”衢昀站到林逸身旁，伸手握住林逸的手，十指相扣，目光片刻不离林逸。

　　“最后一幕，总该值得特殊的待遇。”

　　“你是投资人。”沈元正无所谓道，他朝片场做了个手势：“收工。”

　　人群攒动，片场忙碌了起来，将东西收拾规整。

　　三三两两的人从林逸他们身边走过，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因为暴雨预警的缘故，他们还要为临时居住地做些防御措施。

　　林逸侧头看向衢昀，直白的问出了他的疑惑：“你最近有点忙。”

　　“在处理一些东西……”衢昀牵着林逸逆流而行：“一些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麻烦吗？”

　　“不麻烦，已经处理好了。”衢昀沿着湖边前行，轻声道：“等一切结束……”

　　他看向林逸，林逸正在注视着他。

　　视线相接，一切都一览无遗。

　　他们无法欺骗对方，因为敞开的心灵将一切呈现在对方面前。

　　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们明白彼此。

　　那些在意和担忧，那些过往和回忆，在敞开的心灵中，变换成无比坚定的存在，成为他们相爱的一部分。

　　“你想跟我求婚。”林逸笑了起来，得出了答案。

　　衢昀叹了口气，伸手遮住了林逸过于透彻的眼睛：“这是一个惊喜，提前猜到结局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林逸被遮挡了视线，他的视线里只有衢昀的手，并不能说一片漆黑，衢昀的手没有完全捂住他的眼睛，只是虚拦在他眼前，让他无法看到他。

　　但视线被遮掩的情况，并不会让人不安。

　　因为站在林逸面前的，是衢昀。

　　他喜欢且喜欢着他的恋人。

　　他们生死与共。

　　林逸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但我们早就猜到了结局，不是吗？”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轻刷过衢昀的手心。

　　“难道你会不向我求婚吗？难道我会拒绝你吗？难道在未来的漫长时光中，我们会松开对方的手吗？”

　　“不会，不会，不会。”衢昀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但惊喜在于，求婚有很多种形式……”

　　林逸注视着眼前的方寸之地，若有所思道：“所以，现在，此时此刻？”

　　衢昀再度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总在不该敏锐的时候如此敏锐，在该敏锐的时候，却又毫无反应呢？”

　　“大概是因为，你告诉了我答案。”林逸的话语里带着笑：“你的心灵，你的一切，都在迫不及待的将这些答案塞到我手里。”

　　衢昀沉默着，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林逸继续道：“我们都知晓，彼此是唯一的答案。”

　　窸窣声变大了许多。

　　林逸下意识的朝一旁侧了侧头，衢昀眼疾手快的跟着挪动了虚掩着他的眼睛的手。

　　“马上就好了。”

　　“我听见了飞机的声音。”林逸没有再改变姿势，他倾听着来自现场的声音，稍微有些困惑：“我不觉得，你会搞那些……”林逸寻觅了下合适的词汇。

　　“花里胡哨的东西。”

　　那是林逸唯一能给出的形容了，夸张的，像是小说情节一般的，比如说铺满整个片场的鲜花，再比如说，用飞机在天空写“我爱你”，这些都太过夸张，当然不是衢昀无法实现，只是比起彼此真正的心意来说，它们更像是一场满足虚荣心的作秀。

　　而不管是林逸还是衢昀，他们都不需要通过这些，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当然，那也可以被称之为浪漫，甚至衢昀能做到更夸张的地步，但……

　　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这种仪式来见证。

　　而他们了解对方，林逸不觉得衢昀会这么做，衢昀也清楚林逸对此的反应——不是惊喜，是尴尬。

　　所以，林逸此刻听着周围的声音，陷入了疑惑。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求婚仪式？”林逸认认真真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低调一点。”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衢昀回答道。

　　他只想要一句话。

　　但衢昀并不只想给他一句话。

　　林逸耐心的等待了片刻。

　　说实话，那并不是一个唯美的场景，恰恰相反，在不断响起的窸窣声中，保持沉默，让一切变得很奇怪。

　　但林逸和衢昀耐心的享受着沉默，享受着对方存在的时光。

　　他们在一起，连沉默都变得值得享受。

　　风的声音，对方的气息，温柔的世界，一如每一次他们的相处般，这一切，如此甜蜜。

　　“好了。”陌生的声音响起。

　　衢昀挪开了手，林逸终于能看到方才忙碌了半晌的现场，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最瞩目的现场中心，那里被布置成了一个简单的办公场所，坐了一个林逸毫无印象的陌生人，他翻阅着资料，目光在林逸和衢昀之间看了一圈，平静到让人觉得他根本不该出现在现场。

　　林逸将周围的环境收入眼中，人群分散在后方，空出了一片空地，拍摄的机器运转着，沈元正站在人群最前方，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他们。

　　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看不出情绪。

　　“林逸，男，23岁，现居地……”陌生人公事公办的跟林逸确认信息：“这是你本人？”

　　林逸点头，他有种奇怪的光怪陆离感，开启的摄像头，让这一切像是仍在拍摄中——但他的剧本里没有这一幕。

　　但站在身边的衢昀，又让这一切变回求婚现场——但这个陌生人的存在，又显得过分格格不入。

　　“衢昀，男，26岁，现居地……”陌生人依旧公事公办的跟衢昀确认信息：“这是你本人？”

　　衢昀点头。

　　“所以，你们是自愿结婚？”

　　林逸侧头看向衢昀，衢昀点头。

　　陌生人盯着没有动作的林逸，重问了一遍：“你们是自愿办理结婚手续？”

　　衢昀跟着侧头看向林逸。

　　林逸心脏跳的飞快，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结婚手续？”

　　衢昀看了眼时间：“就在刚刚，大会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

　　“当然，具体的落实还需要讨论，但……”衢昀侧了侧头：“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举行这个步骤，然后等真正推行的时候，再补上它。”

　　不过现在解释起这个，就未免太过现实。

　　“我知道。”激荡的情绪冲刷着林逸的大脑，无数想法出现又消失。

　　他记得在上辈子，一直到最后，这仍尚未落实——当然，林逸也没有特意关注过它，因为他从不觉得，他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毕竟，他曾如此相信着衢昀并不爱他的这个现实。

　　但，一切在如今变得截然不同，不管是他们还是这个世界。

　　林逸喉结微动，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语言无比浅薄，无法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

　　“你们是……”陌生人再度重复了一遍，话还没说完，林逸已经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一切流程继续了下去，陌生人一板一眼的走完所有流程，才发表最后的祝福感言。

　　“恭喜你们，祝你们新婚快乐。”

　　陌生人起身，跟衢昀握了握手：“结婚证需要等法案正式落实的时候再寄给你们，不过请放心，一旦彻底落实，第一份结婚证会第一时间寄给你们。”

　　裴廖神出鬼没的从一旁闪现，领着陌生人朝外走去。

　　而人群再度一拥而上，将多余的桌椅就此拆除。

　　人群熙熙攘攘，但林逸和衢昀却像是独立在他们之外，另成一个世界，他们平静的注视着彼此。

　　衢昀捏着印了指纹的纸，有些小小的窘迫。

　　“虽然我很想现场就拿到结婚证，但……”他叹了在这里的第三口气：“但很可惜，这是有程序的。”

　　从法案提出到通过，从通过到彻底落实，从来没有一蹴而就，每一步都需要时间，每一步都是无比艰辛的前行。

　　“但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林逸握紧衢昀的手，有些语不成句：“我没想过……我是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求婚。”

　　“我很开心。”他用贫瘠的语言描述着那些无法被形容的存在：“我……”

　　“我知道。”

　　衢昀摸出戒指，随意且自然的帮他戴上，他低头将戒指缓缓推进食指最底部，平静的说出了那句话。

　　“我爱你。”

　　“我也爱你。”林逸摸出他早已准备好的戒指，低头为衢昀戴上：“我准备为你戴上它，准备了很久。”

　　“我也准备了很久，为了这一天。”衢昀看着被推到底的戒指，将那些为此而付出的忙碌抛到脑后，道：“现在，我是不是该亲你了？”

　　林逸仰头看他。

　　视线相接，衢昀很难抑制住自己的笑容。

　　他低下头，擦过林逸的唇，在唇角落下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满怀珍惜，不带任何绮念。

　　“导演？”副导演看了眼镜头，征询的看向沈元正：“咱们是不是该退场了？”

　　“曲终人散。”沈元正颔首道：“确实该退场了。”

　　“那这最后一幕……”副导演一边收拾摄影机，一边问道：“明天补拍？”

　　“刚才不是拍完了吗？”

　　沈元正仰头看了眼天空，阴沉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然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落满地金光，将一切渲染得美不胜收。

　　“天气预报不是说有大暴雨吗？”副导演跟着看了眼天空：“看这模样，是不会下了。”

　　“散场，散场，收拾东西，杀青喽。”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在这里结束，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相爱，他们在一起，他们仍有着漫长的时光来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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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从最初到结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也有我个人很喜欢的地方。

　　它是我想写的故事，有最初的那一缕苦，才会知晓最终有多甜。

　　他们在努力的学会爱，也在努力的爱另一个人，用尽一切。

　　希望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生活里，找到这一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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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应该会有一个简单的小番外。

　　谢谢你们看到这里，谢谢你们一路包容、忍耐故事的不完美。

　　希望之后有缘再见时，我能为你们写一个更好的故事。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