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6、7两小节。

  6、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

  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

  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

  是耶和华的烈焰。

  7、爱情,众水不能熄灭,

  大水也不能淹没,

  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

  就全被藐视。

  秋末冬初的暖阳从窗棂间射进来,斜杠一般给诗篇打上了下划线。

  第77章 妙契同尘(3)

  等到阳光将花园里大片奥斯汀月季橙色的花瓣镀成沉重的铜色。顾倾城才下了阮家的直升机,缓步走进这幢湾景别墅,虽然在她眼里,这花园布置的并不高明,她还是感觉到一条叫做嫉恨的毒蛇正在撕咬她的心。像她这般会莳花弄卉又如何,她可以把花园布置得精巧绝伦,可是这世间并没有一片屋檐,是属于她和他的家。

  林菱看着她,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她看着这个“情敌”。黑色的西装裙外面披着乳白色的貂绒大衣,没有一丝杂色,一串龙眼核那么大的珍珠项链挂在她天鹅一样的脖颈上。她还是那么美。年轻那会儿,林菱觉得顾倾城如同她的家乡荷塘里的半开的小荷,如今的她,则像盛大开放的牡丹。她不是文人,没读过什么书,描绘不出她的美。她总是让她想起平生所见过的那些美丽事物,比如一颗浑圆的毫无瑕疵的珍珠,比如最光洁的红蛇果。

  对于林菱母子,顾倾城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客厅。

  秦林恩正在看报纸,听见动静,放下报纸,淡淡道:“请坐。”

  顾倾城居高临下地睇一眼沙发上坐着的秦林恩,勾了勾唇,“你都没有一个书房吗?”

  “客厅就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顾倾城这才纡尊降贵地看一眼轮椅上的林菱和推着轮椅的秦瑞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

  “闲杂人等不回避一下吗?”

  “他们是我的亲人。”

  顾倾城觉得自己的胃愈发绞痛起来,呵,亲人。他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儿子可能要喋血山林,他这个做人老子的,却在这儿和没有半点血缘的家伙畅叙天伦。

  她不动声色地任由肩上披着的大衣滑落下来,轻轻拧身,将大衣抄进臂弯,却将背后的玄机露了出来,原来她身上的西装套裙背后竟然是蕾丝钩花的,雪白的背脊若隐若现,两扇玲珑的蝴蝶骨振翅欲飞,这才施施然在秦林恩身侧的沙发上落座。

  “顾小姐您喝什么?”林菱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如同每一位周到的女主人那样发了话。

  她一直未嫁,喊小姐确实没什么不对,也经常有一些浮浪子这样称呼他,仿佛是对性吸引力的一种佐证。顾倾城不知道这个农家女,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喊她顾小姐,当然,在她看来,这是一种示威。

  顾倾城抿嘴微微一笑,用法语说了一句“一杯咖啡不加糖,加三滴雪莉酒,再请撒一点肉桂粉。”

  “去倒两杯红茶来就行。”秦林恩淡声打断了她。

  林菱温顺地点点头,由秦瑞铖推着朝茶水间行去。

  空旷的客厅里此刻只有他们二人。顾倾城忍不住一眨不眨地看着暌违许久的面容,他老了,眼角有了细纹,鬓角竟然已有这么多银丝,可是依然是她爱惨了的模样。他离她只有一臂之遥,她却再也不能扑进他的胸膛。

  顾倾城觉得肺叶里的空气都凝成了湿冷的果冻,让她呼吸不畅。她放在貂绒大衣下的左手不由自主攥成拳,指甲掐进了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说了来意:“阮沅被乔萨旺绑架了。你儿子在去救她的路上。他刚在越南鏖战一场,又马不停蹄去闯龙潭虎穴。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我希望你能帮他一把。”

  秦林恩眉头微蹙,“他并没有向我求助。”

  “他是你唯一的儿子!秦仲恩,你有没有心!你这个当爹的就是卖军火的,只要你肯帮忙,随便什么重火器,就能把那儿夷为平地,不要说一个小小的菩萨省。”

  秦林恩扶了扶额角,声音冷峻:“你以为是拍电影吗?开着直升机往别国的领土上投掷燃烧弹,还是一串迫击炮开到人家的边境线上?”

  “他是你唯一的儿子!秦亦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死了连捧遗像的人都没有!”顾倾城被对面男人的冷硬气得口不择言,“你便是恨毒了我,可是秦亦峥身上流的难道不是你的血?你宁可捧着一个外人,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挺喜欢给别人养儿子。”

  “他若不肯接手这一切,就不能享受我的荫庇,那样才会害死他。你到底明不明白!”秦林恩只觉得头痛欲裂,像一枚蚌壳终于微微打开了一线:“你以为我完全对他不闻不问?他在越南搞到的那些枪械你以为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这么多年他洪福齐天都是佛祖保佑的吗?”

  有轮椅在地板滑行的声音传来,两个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依旧是秦瑞铖推着轮椅,女佣端着茶盘跟在身侧。

  林菱示意女佣将一个描金花卉骨瓷杯放在顾倾城面前的茶几上,笑着朝顾倾城说道:“英国红茶,还给您配了一块香草舒芙蕾,您尝尝看。”

  还真是居移气养移体,谁能想到当年那木讷的农家女如今有这般造化,倒上得台面当起太太了。顾倾城傲慢地瞥一眼林菱,端起了茶杯,然而还没有送到唇边,她忽然又放下来。

  秦瑞铖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咯噔一声轻响,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他的手隐藏在轮椅背后的插袋里,掌心的冷汗将格洛克17的握把都染上了湿意。

  “我要喝你的那一杯。“顾倾城忽然探过大半个身体,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茶杯推到秦仲恩那边,又要将秦仲恩的茶杯移到自己面前。

  林菱脸上血色一下子褪了干净,她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下意识就要制止。

  茶几上放着一只圆柱形的金属花瓶,里面插着大蓬的秋绣球。顾倾城的手指已经捏住了秦仲恩茶杯的把手,然而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从花瓶隐隐绰绰的反射看见一个扭曲的乌洞洞的枪管,被秦瑞铖从轮椅后面抽了出来。正朝着秦仲恩的方向。

  身体的反应比所有的理智都诚实。她已经扑到了秦仲恩身上。

  装着消声器的手枪没有响,子弹撕裂空气,从她美丽的背脊射入体内,鲜血将黑色的蕾丝染成了混沌的紫红,仿佛开败的玫瑰。

  “不——”。

  一击不中的秦瑞铖觉得手掌里冷汗愈发厉害,几乎握不住枪。

  目眦尽裂的秦仲恩已经从顾倾城身下跃出,他像一头要噬人的猛虎一样,悍然跃上茶几,茶几上的花瓶茶杯被他乒里乓啷地踢向了秦瑞铖。

  秦瑞铖连连扣动扳机,有子弹击中花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落地的瞬间,秦仲恩一脚将林菱的轮椅踢远了,一脚猛击在秦瑞铖膝盖窝,反手将他的右手一拧,秦瑞铖咬紧牙关,竭力抵抗,枪口如同拉锯一般左右飘摇,秦仲恩瞥一眼歪倒在沙发上的顾倾城,猛地发力,终于将枪口朝向了秦瑞铖自己的腹部。争夺之中扳机被扣下去,又是两声闷响,秦瑞铖捂着腹部,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么多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林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她惊恐地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一切,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哈?”秦瑞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狂笑起来“哈哈哈。”

  林菱被养子的狂笑声拉回了现实,她拼命催动轮椅,试图靠近秦瑞铖。

  “阿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是你的父亲啊!是你的父亲啊!”

  “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可不配做他的儿子!”秦瑞铖凶狠地瞪住轮椅上涕泪横流的女人,恶毒道:“你可真是个可怜虫,只有从那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才配做他的儿子,哈哈哈!我们不过都是他大发善心养着的狗罢了。哈哈哈。”

  秦仲恩没空管他。

  “倾城,倾城”——这是三十年后,他再次如此唤她。秦仲恩将顾倾城抱进怀里,语气颤抖,“你醒醒,别睡,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血液的流失让顾倾城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将身体靠近身后的热源,吃力地喟叹出一口气 “我不欠你的了。”

  “你不欠,你从来都没有欠我。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你坚持住,以后问我讨回来好不好?”血把她胸口的澳白大龙珠都染红了。秦仲恩的一颗心像被千万种酷刑一齐凌虐,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都想不到了,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庞然巨物此刻都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能让她活着更重要。

  顾倾城抬眸看了看秦仲恩,笑起来:“我活不成啦…秦哥哥。”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大量的失血让她眼神已经有些失焦,像子夜过后凋谢的昙花,慢慢合拢皱缩,就要失却芳华,“你老了好多,都有白头发了。”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秦仲恩紧紧握住她的右手,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我老了,可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漂亮。”

  顾倾城皱了皱鼻子,“比哭还难看。”叹了一口气,她长睫轻颤,低低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心,总是和当年一样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从来都没有别人。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只是因为她信教,不允许堕胎。”秦仲恩语无伦次,只想尽可能地挽留住她的生命。

  顾倾城的的瞳仁微微放大,仿佛如释重负,她努力伸出左手探向秦仲恩的脸颊,像一只风雨里飞得跌跌撞撞的蝶,蝴蝶冰冷的触须碰了碰爱人的脸颊,终于还是精疲力竭地垂下了翅膀。

  “婚纱,给阮沅。”这是顾倾城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意外过世那日起,秦仲恩成了一个不会流泪的男人。此刻却有止不住的热泪,从他的眼眶里纷纷落下。他疯狂地用脸颊去贴她的脸,用额头去触碰她的额头,试图把自己的生命、热力传给怀里枯萎的花朵。

  “你保证以后不许凶我。”

  “我保证以后不凶你。”

  “你保证以后我跑掉了,你要第一个找到我。”

  “我不是第一个找到你了吗?”

  “这是我没有躲起来,是我让你找到我的。”

  “好好好。我保证第一个找到你。”

  “那你还要保证别让我老是等你,你看每次都是我等你。”

  “我保证以后不让你久等。”

  他十八岁遇到那朵夏日玫瑰却再也无法给他回应。他终于彻底失去了他的玫瑰。

  肝肠寸断的秦仲恩“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林菱惊呼起来“阿仲——”

  这两个遭受巨大打击的人目光碰到了一起,秦仲恩却擦了擦嘴角,率先移开了目光。林菱黯然地看着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于处理顾倾城后事的,她低头看了看地板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养子,再次悲从中来,啜泣起来。

  像他对她那样呕心沥血的才是爱情吧。

  “喔,伟大的爱情!”

  乔萨旺看着孤身前来的秦亦峥。经过搜检,此刻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枪械、刀具,他就这样赤手空拳地站在他面前,身上还带着伤。当然,他乔萨旺是个谨慎的老派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大而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他绝对不会低估对手的本事,不过有阮沅在他手里,六杆枪又正对着秦亦峥的脑袋。除非他是大罗金仙,否则真是插翅难飞了。

  “秦亦峥,绰号 ‘冥王’。我看过你的履历,很神奇,很精彩。”乔萨旺上下打量着秦亦峥,眼神不辨喜怒,嘴里说出的话仿佛什么公司的HR,只有那颗痦子,会随着主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微微颤动,倒是仿佛一只动着什么歪脑筋的眼睛,给这危机四伏的场景添上了几分应有的诡谲。

  “你杀了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乔萨旺声音骤然拔高,像花腔男高音一般,“没有谁会责怪一个失去独子的老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可以直接先废了你的一只手或者一只脚,毕竟你的本事在那儿,我不放心。你父亲早年被人砍掉一只小拇指,所以有个秦九的诨名,你这个做儿子的,我给你剁掉两根手指,也算不越过你父亲去。不过,听说你还是挺出色的医生,医生的手啊,那可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呐,我是个慈善的人,做不来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

  秦亦峥没有和对面的老者真正打过交道,此刻他人虽然站着,观察却从未停止过,他敏锐地发觉乔萨旺似乎有些表演型人格。不要让一个神经病随意地演下去,因为那样他很可能会冒出什么更加疯狂的想法。

  “我要见阮沅。”秦亦峥打断了乔萨旺。

  乔萨旺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真是不懂礼貌的小子。我觉得你父亲对你的教育很有问题。”

  秦亦峥依旧还是那句“我要见阮沅。”

  “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们这些狂妄的年轻人,永远低估一个老者丰富的人生经验。”

  说罢示意身旁的手下让开,露出隔壁的“囚室”的玻璃小窗。乔萨旺自己的手则在通话开关上拍了一下,接通了两个房间的喇叭。

  阮沅看见了秦亦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有泪珠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秦亦峥——”千回百转的委屈和爱意仿佛都蕴含在爱人的名字里。

  扬声器把她的声音送出来,秦亦峥浑身都绷紧了。他看见了她的眼泪,那泪水仿佛打在他的心尖上,将他的整颗心都泡得又酸又软,这段时间一定吓坏她了吧,秦亦峥心中的自责,如同海啸一般,然而这里并不是诉衷情的地方。阮沅身后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女看守,手里拿着枪。只要他有什么异动,他不敢想象下去。

  “呶,你的心上人就在那里面,你和她之间一共隔着20块地砖,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我刚才说了,我很尊重你的父亲,所以我也愿意给你一点体面。”乔萨旺翘着嘴角,“相比缺乏想象力的刀枪,我比较喜欢肉刑。你们中国人,在肉刑上非常有创意,天才的让人难以相信。我听说过一种刑罚,用一根香油泡过的檀木橛子,从人的股间一直插到椎骨的上突,内脏已碎却还可以活好几天,啧啧啧,我曾经拿一个人实验过,才捅进去他就吓破了胆,胆汁流了小半个胃,哈哈哈。”那颗痦子随着他的眉飞色舞而剧烈地颤动,仿佛在应和似地哈哈大笑。然而秦亦峥脸上并没有什么动容,乔萨旺无趣地叹了口气,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根锃亮的藤条,在空中唰地一抖,发出一声脆响,“言归正传,怎么样,你每承受一鞭,我便让阮沅前进一格,是不是很简单,就像小孩子下飞行棋一样。”

第八章6、7两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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