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马跃至的声音混在呛人的浓烟里,洛珩川一步未退,眼角锋利也未消,他顿了顿才说:“不,你很熟悉我。”

  “从进这间审讯室开始,你就在避免和我的眼神接触;刚才我站在那扇玻璃窗后面,你不过是瞥了一眼,手指就点了香烟两次,而你才抽了一口,根本没有烟灰。”

  洛珩川压低声音,压迫感全数集中,对准目标进攻。

  “你在紧张。”

  马跃至呼吸一顿,一口烟含在嘴里进退两难。洛珩川亲眼目睹马跃至的脸是如何变得僵硬,右脸颊的肌肉骤然下垮,双眼笑纹戛然而止,嘴角下垂,烟雾不加控制地渗了出来。

  洛珩川突然直起身,他以下睨着马跃至,知道自己已经攻破了一道口。

  “啪哒!”一声,马跃至的面前被扔下了一叠照片。张张是带着血腥残忍的尸首。马跃至没接,自顾自地继续抽烟。

  “这些是你杀过的所有人,死者全是被你用一把刀从后往前贯彻脖子至死。所有死者脸部、身上均未有任何伤痕;所以我们要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很容易。从第三起案件开始,你都将凶器留在现场,并有意识地遗留一些指纹。”洛珩川绕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放松双肩,后背抵住椅背,神情非常放松。

  “你是职业出身,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马跃至的那根烟快抽完了,他似乎还很不舍,捏了半截烟还不肯抽。

  “一个死刑犯有意无意向警方透露行踪,甚至故意制造证据以便搜证。这说不通。”

  “所以,我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洛珩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再次走到马跃至面前。洛珩川伸出两手将那叠厚照片一一展开,成排的血肉模糊中隐藏着一张白纸。洛珩川的手指从上至下摸过白纸,翻面的动作像电影里成倍放慢的镜头。

  照片中横躺着的男人颧骨高肿,后脑勺被劈了一道长至**公分的口子。眼下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

  “他叫方黎南,是我的下属,‘12.3’案小组参与人员之一。你还记得吧?”洛珩川刻意放轻了语音语调,手抬在半空,仅离马跃至一根手指的距离。

  “你是柏冉的人。”这句话像一枚手雷,轻轻地滚到马跃至的脚下,拉环在不经意间被拉开,而躲藏已来不及,没有掩体之下,他暴露无遗,一下被炸得手脚分离,死无全尸。

  半截烟不慎掉落,星火奄奄一息,嵌入地心里。马跃至抬头看向洛珩川,突然咧嘴一笑。

  “你比刚才那两个聪明多了。”

  洛珩川当着他的面将手伸向耳边,将耳机利落摘下,同时转身关掉桌下的收音器。这一切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末了,洛珩川倚在桌边,下巴微动示意马跃至继续说下去。

  马跃至的手指在桌板上敲了几下,手指抬起的当口才低着嗓说:“……但我不是柏冉的人。给钱做事,最多算雇佣关系。”

  洛珩川无声地勾了下唇角,但眼底一动未动。

  “你还没说实话。”

  马跃至的眼光凌厉,狡猾转瞬即逝。

  “雇佣关系你用得着要把自己送上门吗?”洛珩川瞥了眼墙上的钟,他面露不耐,作势将手探向桌底。

  “马跃至,你没有时间了。”

  “……等等!”洛珩川的手刚摸到收音器的边缘就被一声喝住。洛珩川的手并未离开,只露出兴致缺缺的表情。

  马跃至吞了吞口水,手指在小桌板的边缘蜷缩。他盯着方黎南的照片,目光像集中的枪口。

  “我和柏冉合作过几次,他出钱,我干活。你那个下属是其中之一。他要我不毁面目,只朝头劈。就为了做给你看。毕竟你是毁了他‘12.3’计划的人。”洛珩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昔日方黎南的脸,手倏忽一紧,面色如沉水般死。

  “……柏冉手段下作,卑鄙肮脏,我和他不和,大吵过几次,最后一拍两散。但后来……他抓了我妹妹……我妹妹被他当作化学实验品,突发急病死在了他的实验室里。”马跃至的眼睛骤然闪过阴狠,桌板在他的重捶下出剧烈颤晃,胶皮脱落掉地。

  “……”洛珩川的瞳孔骤然急缩,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找了他很久!但是怎么样都找不到!”马跃至突然将面前的照片全部掀翻在地,照片像片状雪花洋洋洒洒。

  洛珩川明白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亡命徒,满心满眼只剩下恨以及沾了血的屠刀。

  “洛警官……前段时间书展的爆炸案也是那畜生做得吧?我手上握有重力微型迫击炮,市面上根本还没有。那畜生热衷恐怖轰炸,他一定会有兴趣。”

  “我交给你,他一定会被你引出来。”马洛之的眼珠诡异地转了转,声音出现变调,他抓着桌板前倾,就像一头随时准备进攻的豹。

  洛珩川垂眸,受伤的手隐隐作痛。他缓缓抬颚语调平平。

  “我为什么要引他?”

  马跃至一怔,语气顿时更加急促。

  “难道你不想抓他吗?!他这种人在外面呆一天……”

  “抓了他,你也是死刑。”洛珩川猝然打断了他,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杀了那么多人,以为自己还会有活路吗?”

  马跃至忽露嘲讽的笑,他躬身剧烈地咳嗽几下,声音顿哑。

  “死不死刑我根本无所谓。我生了癌,横竖都是死,医生都说我没剩多少日子了。但我得拉他做垫背。”

  收音器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洛珩川以脚点地站了起来,他朝门口走去,按下门把手。

  “……我会亲手抓住他。但不是用这样的方式。你的仇我不会替你报,杀人偿命,法律会判,没有人能逃过,也没有人有权做刽子手。”洛珩川回过头,脸陷在灯下黑处,唯有声音坚定不移。

  门一开,虞江烨就站在对面。洛珩川没有解释径直越过他就往外走。

  “为什么不让我们听?”

  方黎南的照片在洛珩川出门前被藏到了口袋里。他背着虞江烨没有回头。

  “去听回放吧,他都招了。”

  虞江烨惊讶地张大了嘴,推门就往审讯室里闯。洛珩川手插口袋,针孔型的录音器掩入其中。他掐掉了他们对谈中的某一部分,虞江烨听不出问题的。自廖文婷后,他变得过分敏感和警惕,他们内部有问题。周身能够信任的人比往日更难以辨别。

  敌在暗,他在明,终归防不胜防。洛珩川加快脚步下了楼。

  .洛珩川家

  唐阮玉的右眼皮一直在跳。窗外好像正欲下雨,雷声大作,霹雳正下。洛珩川已经走了快一天一夜,他们完全失联,没有一通电话、一条消息。唐阮玉将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了好几遍,都没能将电话拨出去一个。

  “轰隆隆!”雷嗔电怒倾斜而下,唐阮玉听见放在窗口的绿箩被吹倒了,哗啦声不小,惊得他心脏猛坠。唐阮玉觉得身上有些冷,于是拉高了被子裹紧自己。

  手机屏幕倏忽一亮,跟着是一窜铃声。唐阮玉一吓,手忙脚乱地捧起手机,仓皇之中,甚至拿倒了手机。

  “喂?小玉,睡了吗?”洛珩川的声音幽幽地透进耳朵里,唐阮玉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唐阮玉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他将近两天都在等这个的电话,他甚至怀疑是因为手机没了电或欠了费才始终不响。他在过去的每分每秒都在设想最坏的结果,想到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今天阿姨给你做了什么?”洛珩川站在窗边,冷风灌进他前胸后背,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蒸了小黄鱼,炒了什锦饭。”唐阮玉抓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他倚着床板感觉体温逐渐回升。

  “珩川,有没有受伤?”

  洛珩川反射性地缩了下手,他声底里的冷酷削弱全无,被替换成温柔。

  “……手背破了点皮,小伤,没事。”洛珩川试图动了一下左手,钻心地疼痛像毒蛇攥住他的喉咙,他不忍吸了口气。

  “珩川!你怎么了?!”唐阮玉立刻紧张起来,洛珩川将手机放远了,在几秒钟之内调整完气息,强压疼痛。再度靠近,他已恢复如初。

  “不小心沾了点水,有点疼。”他答得轻飘飘,好像骨头没碎。

  “我明天晚上就能回来了,小玉。”窗外下起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掉,洛珩川的声音被柔化。

  “你想吃什么?我让阿姨买。”唐阮玉感觉心脏满满,他原本憋着的惶恐不安都有了落脚处。

  “想吃烧腊,好久没吃了。”洛珩川故作轻松,可手垂在身侧,疼得摧心剖肝。

  “好,那我等你。”两个人一来一去,偶有停顿,但另一人又很快就接上。唐阮玉又开了床头灯,灯光温暖,将唐阮玉的孤影投射至墙。

  “嗯,快睡吧,不早了。”

  “珩川……”洛珩川刚要收线,唐阮玉急吼吼地叫住他。

  “怎么了?”

  “……你也早点休息,晚安。”他们之间明明关系已不同,可有些话好像还是难以脱口。即使心里想了千遍万遍,唐阮玉还是不敢说。

  比如还有一句——“我想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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