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孟淮明轻轻带上门。

  锁芯碰撞时,连心脏都穿了个窟窿。

  他亲手将一线光亮掐灭在了燕灰的房里,那间不透光的卧室,加湿器在疲倦地捧起水雾,充满安抚意味淡香不及药物来的显著。

  燕灰吃进去的药翻倍以血肉的形容在他身体内蒸发,孟淮明眼见他急剧消瘦,却又无能为力。

  唯有靠想方设法给他加餐补充营养,厨房总是一团糟。

  孟淮明原本花钱雇了一位营养师来做菜,结果那人在他外出期间撞上惊恐发作的燕灰,屁滚尿流在安全通道一路狂奔了十几层。

  孟淮明给了他一笔补偿费用,此后再度与厨房宣战。

  而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无限,这几天他做菜越来越有模有样,林均来带孟初七来取东西时,都被他一日千里的厨艺震惊。

  孟初七的转学手续已经办齐。

  按照林均的意思,想先带她先离开这座城市,理想的去处是出国,但初七并不愿意。

  一来是林大明星与孟家并非真正毫无瓜葛了,国外还法律的差别,容易让人拿捏到把柄。

  而私心里,孟初七并不想离孟淮明和燕灰太远。

  林均与她长谈过一番后,觉得她说的有理,就尊重她的选择,两人会在开学前去到南方。

  林均这人在全国各地买房,这是他个人癖好之一,他也没有点破,孟初七在他房产分布中挑选的城市,正是李纷纷希望报考大学的所在地。

  李纷纷没有接受林均的邀请,依然选择留在这里完成学业,具体原因,大抵来源于她的家人。

  在住院期间,她母亲揣着个大肚子天天来看她,送来并不怎么美味的汤汤水水。

  在得知林均的补偿条件后,她冷笑对李纷纷说:“我居然不知道你这么牛啊,告诉你李纷纷,别以为你见义勇为就能怎么样,你老娘我算了多少恩情仇情,恩情不想回报,仇情不忍气吞声,他林均是什么人,你难不成要吃人家一辈子?”

  纷纷筷子夹着毛都没扒干净的鸡腿,女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却红了一圈,“行,老娘亏待你了,我向你道歉,你妈我向你道歉!”

  她继父也来过一次,倒是个干净利落的人:“我不怎么喜欢你,但你也毕竟是她掉下来一块肉,现在看你除了想变成个女的,也是个挺蛮的性子。”

  又说:“我看你们母女两个缘浅,你一考出去,也肯定不会常回来,那现在得空,就来家里看看你妈,她身体又不好,这两年老惦记你。”

  “没不让你进门,你看我眼色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爸,你怼我啊,小孩子家的,心思那么多。”

  李纷纷无言以对,大抵知道为什么母亲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

  而正如男人所言,他们的亲缘太浅,而若非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浅再淡,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就是这样矛盾。”

  李纷纷出神的说:“她对我不算好,也不算坏,就是没怎么管过,可也许老了,年纪大了,才觉得后悔,这种道歉,这种原谅你又不能不接着……”

  继而苦笑:“子女与父母的缘分……说到底不过二十几年,之后各自分隔,能有一个地方惦记着,就总也……总也放不下啊。”

  林均说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出生的世家就没有这么多事,每个人相敬如宾。

  他单独和李纷纷的母亲谈话,毫不客气地问她,如果有机会,是否愿意替李纷纷遭这次罪,她母亲刻薄地笑:“林大明星,你不用这样损我,我什么人我心里有数,这种事,我家崽子不该遇上,我遇上多少次,都换不来这一次,如果可以,老娘用多少次都能换。”

  “抱歉。”林均默了一阵:“我不能体会。”

  孟淮明觉得奇怪,“你不至于吧,林家虐待你了?家风优良的林家也向变态的秦家发展了?”

  林均摇头:“不是。我天生比较缺这方面,但因为家里的缘故,就不大明显。”

  孟淮明诧异,林均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对啊,看不出来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除了你哥,没一个人看出来。”

  他看了眼房间里收拾行李的初七,“我不希望她看出来。我也许没有真的爱过她父亲,但我答应了他,我会做到。”

  初七小心翼翼拖着行李箱出来,对孟淮明说:“叔,燕哥哥就拜托你了。”

  又人小鬼大的抬起手拍拍孟淮明的肩膀:“叔,这一次,结果怎么样我也说不准,反正我就说说我领悟到的道理,这一条路啊,谁知道谁能和我走到最后,聚聚散散,停不下,也回不了头。”

  初七下楼去等林均,林均抱着臂,再用下巴抬了燕灰的房间,“这位,如果没记错,给他看病的是姓徐的医生。”

  孟淮明不惊讶林均知道燕灰的事情,点了头。

  林均道:“我恰好知道,那个人不姓徐,而是秦家长老团的人,和我情况差不多,比我还缺,违规操作多年了,落他手上出来的,你特别小心点。”

  孟淮明听罢心里一咯噔:“你能找到姓徐的?”

  “不能,因为他人已经没了。”林均冷不丁一个大爆料:“我家传来的消息,秦家的妖怪把长老团肃清了,这位继承人狂性大发,可怜的没得感情的‘徐医生’也没能幸免。”

  他叹了口气,“秦家的乱子也快结束,就看后面他会怎么对待中立吧,你们也快点做好准备。”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却听孟淮明在身后道:“谢谢。”

  “嚯,懂礼貌了。”林均一笑,毫无温情的冰凉笑意披露他的本性,“你哥要是知道了应该挺高兴。”

  “当年……”

  林均摆手,“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房里的那位是个写小说的?以后让他来找我,我闲的没事,想出本书。”

  林均和初七都离开了。

  积压路边的雪被踩平,又裂开,很快将消弭无踪。

  孟淮明推开燕灰的房门,淡雅的香气盖不住那膨胀的枯槁,他轻轻走到床边,接着客厅漏进来的微弱的光注视他的面孔。

  他撩开燕灰的额发,目睹他在无限的昏沉中越陷越深。

  楚鹤的死亡是一个触发点。

  寻常情况眼见着一个人在眼前跳楼都半天不能缓过来,何况燕灰已经不能再多受任何的刺|激。

  在李纷纷那里他就看出来了燕灰的临危,可那也不过是一瞬息而已,至少在更多的时候,他表现的太正常,太稳定了。

  他回去安慰初七,在医院陪李纷纷,协助笔录,甚至用“汤圆酒糟”的身份配合江畔。

  至少在这过程中,他都没有让人察觉出丝毫的异样。

  “燕灰,醒醒,吃药了。”

  他的感冒在极端的情绪和几日的操劳下终于引动了旧日的疾病,孟淮明知道他胃不好,而抗抑郁的药物和安眠药更加摧折着器官。

  燕灰半夜胃痛,直到孟淮明摸到满头冷汗才被发现。

  他不敢离开这张床,而又恐惧地想要逃出这间房。

  孟淮明找不到结症所在,只能陪着着他,拉上窗帘,遮蔽住光线,放任他一天天靠昏睡来保持微末的体力。

  他请来那位家庭医生说身体问题不大,主要还是精神,可以尝试联系他的家人。

  如此传统的说法,于燕灰而言,却是不行了。

  燕灰稍有好转的家庭关系在决定和孟淮明离开时,就已经彻底分崩离析,不同于孟初七的缺乏交流。

  李纷纷的顾及颇多,燕灰的父母于亲子之间,是真正的决绝。

  也许他们也曾痛苦后悔,但终究不敌。

  “终究不敌。”

  这是燕灰更给出的最克制的评价,他对于父母的感情复杂,在年幼时他多是由燕然照拂,但在身边多得是这样的孩子,他不觉得自己家和人家有什么不同。

  孟淮明想,燕灰该是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不该用太高的要求去对待自己的父母,而不为人父母,则永远不会知道培育下一代的艰难。

  照本宣科的自信是一种天真。

  但那仅是大概率,为人父母无需官方认证,大多数人磕磕碰碰,用不是那么正确的方式,在爱与争执间一路陪伴孩子长大。

  也总有那么些父母,完全不具备资格。

  燕灰说他小时候就奇怪,为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总也轮不到燕然,在他年幼并不清晰的记忆里,姐姐燕然经常因为犯错而挨骂。

  燕然被骂的狠了,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燕灰过去抱她,燕然就拧他的胳膊,然后又哭着给他道歉,把自己的手臂也抓的一道一道红痕,她说:“在你出生前,我更惨呢。”

  在十岁前,父母对燕灰的态度还算不错,那若即若离的爱让他愈发渴望。

  这就导致他在很多年之后,依然不能完全背弃他的原生家庭。

  燕然也是如此,养育之恩是他们枷锁,父母在他们有所成就时的那么点温柔,使他们不能割舍依恋。

  “彻底离开一个家需要勇气。”

  燕灰在创作《融春》里提及了相关的话题。

  “那就像是你人生中一次彻头彻尾的背叛,你所表现出痛恨、勇敢、决绝,都不能抵消一个事实,获得了自由,也失去了自由。”

  “什么叫自由?是你在外闯荡,摸爬滚打,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总有人让你回家,用最拙劣的安慰方式,用最幼稚的‘好人有好报’的道理牵引着你。而当他们终于随着时间沉落为沙,你就能真正长大。”

  “一个人的自由,也叫做漂泊。”

  燕灰和燕然都是在近乎畸形的家庭中成长起来,可他们却偏偏那么恋家。

  这太荒谬,也太合理了。

  “但你有时必须斩断。”

  “因为长痛也有区分,是一下痛死了然后带着伤口复活,还是半死不活得拖延,也是有个中差别。”

  “而对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奉劝他们,在不能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让他人做,是一种教唆。”

  十岁以后,燕灰开始过的艰难,父母总也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也总有一个比照的对象让他追赶,尤其是在他母亲发现女儿比儿子各方面都优秀时,产生一种非常极端的情绪。

  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男孩儿,并不能为她的婆媳关系,夫妻关系带来什么和解,反而变本加厉的讽刺着她。

  而一切在燕灰出轨后就崩塌了。

  在那样一个家庭,男孩向父母出轨,说自己是同性恋,父母会愤怒吗?

  不会。

  他们会感到奇怪、不敢置信,不可思议。

  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少年人,说喜欢和自己身体结构一模一样的同类,那不都是港台电影里才出现的桥段吗?

  而后来怎样,燕灰就三言两语带过。

  大抵是消息走漏,愈来愈多的舆论压力,邻里说他不干净,老婆子坐在楼下嘀嘀咕咕他是个变态,家里有孩子的不敢让宝宝接近他,说会传染艾滋。

  而燕然也终于在“谈好的十五万彩礼”前,摔门离开了家。

  孟淮明叫不醒燕灰,却发现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机显示他正在和人通话。

  正是燕然。

  孟淮明皱着眉,心道医院怎么会允许这么长时间的通话,于是想帮他拿开手机。

  燕灰倏然一把抓住了他。

  那仿佛是梦中最后的挣扎。

  孟淮明坐在床沿,将耳机塞到耳中,只听那头燕然的声音那么快乐,她居然在念一段英文。

  孟淮明听不清她过快的语速,但听节奏就像是给孩子启蒙英语时的短诗,燕然念得非常古怪,还夹杂着大量的重复和单词的拼写,他只能听清反复的那句“life can be dirty."

  “Life can be dirty.”燕然说:“B—I—R—T—Y,灰,dirty!”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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