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书中描写这个沈夫人可是嚣张跋扈, 面相和红楼中的王熙凤一般无二,钟萸怕错过好戏, 特意先等在中厅一侧的回廊里,不近不远这么一看,果然是个美艳刻薄的妇人。

  即便是近来死了两个亲生儿子, 竟然也能丝毫不显老态。

  钟萸嘶了一声,这是成精了吧?就算没有一夜白头至少也得有点难受吧,这么有精神,无情道道友么?

  品书看她突然吸气又摇头, 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钟萸没回答, 专心看戏,同时在脑子里回顾剧情。

  沈尚书这个榜下捉来的小白脸吃着原配的软饭,拉着裙带在户部谋了个闲职, 中年得遇贵人开了窍这才能有今天的地位, 前半生运气确属绝佳。一朝发迹自然是看原配各种不爽, 偏原配也是个有傲气的人,不愿意俯就讨好他,两人隔阂越发深刻。

  现在的继室虽然是个大家闺秀,也有一幅盛气凌人的相貌,偏偏看上他, 甘心在他面前低眉小意。两人一碰头, 哦豁,沈渣爹可不就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

  偏偏原配和继室又是死对头, 当年继室因为守了望门寡嫁不出去,原配可没少怼她,没料到人家发了狠一下子把沈渣爹勾到了手,缠绵数年后有了两个仅仅比沈夕小一两岁的儿子。

  等到原配家道中落,对沈渣爹没了利用价值时,继室便出手了。

  她告诉沈渣爹家里人要把她嫁给一个江南小官,沈渣爹此人,中年发迹心高气傲得很,怎么会同意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的母亲拱手让人?于是盘算着给她个名分,可继室说她绝不愿意当妾,最次是平妻。

  沈渣爹盘算着自己的家庭地位自从原配家里出事就上升了不少,自己腰板挺直,便同意了。

  回家叉腰这么一说,原配还没抄起四十米的大刀,沈夕这个小炮仗倒是先动了手,从腰上拔出匕首就要往沈渣爹身上扎。沈渣爹一届小白脸连原配都打不过,当然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

  沈渣爹不愧是渣,捂着伤口威胁原配说:“若你今日不自同意我娶卿怜进门,明日我便亲自状告沈夕弑父,这乃是大逆不道之罪,你忍心看他往后前途尽毁吗?”

  原配只能咬牙同意。

  沈渣爹说给继室一听,她只觉得当平妻也太容易了,跟着沈渣爹那么多年手上到底有了一些资本,遂策划了一出原配给沈渣爹带绿帽的戏码,原配扛着药性把人打晕,没想到沈渣爹却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原配的小辫子,要写休书把她休下堂。

  沈夕的外祖本已经回了老家,听到这件事千里迢迢上门来低声下气地劝了沈渣爹几回,沈渣爹还是坚持认定原配不忠。

  原配至此心灰意冷,亲自写了一封和离书就包袱款款地迈出了家门。小沈夕一看不对劲也嘚嘚嘚地跟上,沈渣爹忙着去找继室分享喜悦,哪里注意到家里少了个人。

  场景拉回到府里。

  沈夕晚到一步,往日乖巧憨厚的小少年神色冰冷,拔刀横在沈夫人面前:“谁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沈夫人步子一顿,微抬起眼皮上下端量了一番眼前的一身白袍的小将,细白如削葱的手指轻轻柔柔地抬起来捏住刀锋,用极不符合相貌的绵软声音道:“你、就是是沈夕?”

  沈夫人手指碰到刀锋的那一刻沈夕炸了,猛地把刀抽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地划开了她的大拇指,语气极为不善地道:“我叫什么名字用不着你来提醒!”

  沈夫人身边的圆脸侍女惊呼道:“夫人你流血了!”

  沈夫人本人却毫不在意,轻缓地翻转手腕将受伤的地方放到侍女面前让她包扎,神色毫无异样,仿佛皮开肉绽的人是别人。

  噫。

  钟萸站那么远都替她疼,藏在厚实大袖子里的手禁不住偷偷捻了捻。

  沈夫人还是一派温软神态,教训沈夕跟教训自家孩子一样:“多大个人了还闹脾气?当年的事都是意外,别与你爹置气,他自从知道你还活着天天在家念叨着要把你接回来,这不是年底了户部太忙,只能让我来接了。”

  又不好意思地对秋姑娘道:“一点家事,让秋姑娘看笑话了。”秋姑娘却站定不动,神色淡淡,没接受这个道歉也没拒绝。

  至于沈夕则是气到发抖,沈夫人这幅按头自己是他长辈的姿态比起盛气凌人的教训来更加恶心人,一字一顿盯着沈夫人冷冰冰地道:“想死你就再往前走一步。”

  秋姑娘没接受她的道歉,也不请她进去,沈夫人倒也不尴尬,至于沈夕这个小奶豹的威胁她更是不屑一顾,施施然便要自己往里走。

  钟萸在远处提了一口气,沈夕的刀锋上可还有血呢!她不错眼地看着,小心脏砰砰砰地跳:穿书来这么久,终于要亲眼见一次杀人了么?!

  圆脸侍女似乎和钟萸有一样的顾虑,赶紧把沈夫人死死拉住,尖声道:“夫人不可!”

  沈夫人被拉住,摩挲着手上包扎的手帕神色似有不耐,又要劝沈夕:“你爹——”

  沈夕冰冷地打算她道:“我是母亲被畜生糟蹋所生,并无父亲。”

  钟萸:卧槽!好狠一个小男生。

  秋姑娘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钟萸心思着这样吃瓜不太好,也便带着品书走到庭前站在秋姑娘身后。

  沈夫人似乎被沈夕出其不意的话噎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你记恨我们?”

  沈夕嗤笑:“恨你们?!不,我盼着你们去死。”

  沈夫人摇头,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会这么想,想必是记得当年的事。可你已经这么大了,就没有想过或许不止你母亲,我和你爹也有苦衷?”

  圆脸侍女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急切地道:“夫人!”似乎不想让她把其中隐情当众说出来。

  沈夕冷哼:“苦衷?自私而已,别说的那么好听。”

  沈夫人拉开圆脸侍女的手,侧身面向沈夕,道:“当年我与你爹在他中举前早已私定终身,是你外祖见他有出息便榜下捉婿,拿你祖母独缺的一味救命药要挟他,他才不得已和我分开。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爹了本已死心,可惜要嫁的人短命,只能在家守望门寡。偏你爹婚后也不如意,你母亲傲气,事事要压他一头,在旁人和下属面前对他毫无尊重,京中谁人不笑话他攥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

  他一个少年英才被羞辱至此,你扪心自问,能忍受这种屈辱吗?”

  沈夕毕竟还小,一时竟哑口无言。钟萸看不过去了,向前跨出一步道:“小女子曾听过一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和夫人颇有几分相似,夫人可愿一听?”

  沈夫人道:“请讲。”

  钟萸便将蒲松龄“偷鸭求骂”的故事说了一遍,又问:“夫人做了亏心事,是否也如白某一般体生恶疾,特意上门来说了这么一番话求东明的骂么?”

  此话一出沈夫人脸色尚好,秋姑娘眼中隐隐含笑,沈夕和圆脸侍女一个脸色稍缓,一个怒气值快要到达顶点。

  故事是这样的:

  某姓白的坏人偷了邻居老翁家的鸭子吃了,当天晚上就痒得不行,第二天一看自己身上长出了鸭毛,碰一碰都很痛,没人能治好。后来梦到一个神仙告诉他,只要让老翁骂他一顿就好了。

  可惜这个老翁脾气好,从没骂过人。这个盗鸭贼骗老翁说:“是某个路人甲偷了你的鸭子,只要你狠狠地把他骂一顿,他肯定就怕了。”

  老翁笑道:“谁有那个空骂恶人!”这个盗鸭贼十分窘迫,只能把事实告诉了老翁,老翁哭笑不得,只能把他骂了一顿才好。

  故事巧在哪呢?沈夫人便是姓白,而且这位继室和原配又恰巧是隔壁邻居,纵使原配和沈尚书成亲过程不大厚道,但至少他们是正经成了亲的,继室后来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偷。

  明明可以让沈尚书和离再娶,却甘心被偷养在外数年;明明知道奔者为妾,却指使着沈尚书把逼着原配下堂。

  利用完了就让人滚,还要拉上她的孩子把人唾弃三千遍,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

  钟萸心想,若是他们知道鸭还有另外的含义,这沈夫人的脸色估计也要变一变。

  讲道理,当年原配包个小鸭子,都比嫁给沈尚书这种骗完身心钱财资源再把人一脚踢开的死渣男好。

  沈夫人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紧绷地道:“这位姑娘或许没听明白,是阿玉的父亲逼慎郎成亲的,是他们把我们拆散,并非是我强从阿玉手中夺走慎郎。”

  钟萸毫不客气地反问:“娶谁不娶谁难道不是沈尚书自己应承下来的?君子一诺千金,小人才会背信弃义,夫人认同么?”

  圆脸侍女怒气值满,跨步就要上前掌掴钟萸,秋姑娘不动声色地抬手一拦;“夫人近来忧心事多,可不能忘记管教下人。钟姑娘是王爷十分重要的幕僚,连我都要礼让三分,不得无礼。”

  沈夫人喝止侍女:“蓝烟,快向钟姑娘赔罪!”

  圆脸侍女一秒收敛好表情,屈膝行礼道:“钟姑娘对不起,蓝烟一时心急护主失了分寸,钟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疏忽吧。”

  沈夫人虽然顺坡下驴把她的质问忽略了过去,但秋姑娘却给钟萸抬了面子,若是就这样放过这个为虎作伥的丫鬟怎么对得起她突然上涨的身价?

  钟萸一秒入戏,怒气冲冲道:“刚才你这个丫头可是要给我大耳刮子,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完了?那行,你跪下了,我给你几个大耳刮子。”

  圆脸丫鬟蹙眉,没料到钟萸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实际却是一块滚刀肉,当下只能苦着脸道:“钟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了。”

  钟萸眉毛一挑,迅雷不及掩耳甩了她几耳光:“这就叫为难?我可没淫人丈夫、窃人家庭,还叫受害者的子女指责她不对。”沈夫人不能打,这小丫头还不能揍么?

  圆脸侍女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冬天的冷风一刮越发显的红肿可笑,钟萸勾起一边嘴角,笑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急护着无家可归的沈公子失了分寸,蓝烟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疏忽吧”

  沈夫人脸色终于变了,冷冷地对钟萸道:“钟姑娘既有自己的立场,又何必再来戏弄我们主仆?我和蓝烟远道而来是为了接回沈夕完成慎郎的心愿,若沈夕不愿意认慎郎这个父亲和我这个母亲大可直说,不必让人羞辱我们。”

  沈夕此时已经慢慢按下了心头的怒火,吊儿郎当地笑道:“认!怎么不认!有个当朝二品大员当靠山,我干点什么不好。”

  沈夫人斥道:“若你是如此性子,不认也罢!”

  沈夕倒来了劲,质问她:“你这是要逼我们父子分离?沈天慎好像不能生了吧,你要让他绝后我祖父母那关能过?还是说后娘你……打算借腹生子?”

  圆脸侍女怒道:“公子慎言!”

  钟萸噗嗤一笑,哪里是公子慎言,明明是老爷肾炎!吃吃笑道:“原来沈尚书是只下不了蛋的献鸡啊,夫人寂寞了有些别的想法倒也正常。”

  献鸡即阉鸡。

  秋姑娘红了脸,意思性地拍了她一下:“钟姑娘不可胡说。”

  钟萸倏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里感慨秋姑娘真是纯情,不像自己穿书前遇到的都是咸鸭蛋女孩,和她们说话压根儿意识不到自己开了车,常常一脸车轮印为荣。

  何为咸鸭蛋女孩:外表纯洁无瑕,内心黄得流油。

  沈夫人彻底怒了:“钟姑娘,我鉴于你是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又是王爷身边得力的人,对你三番五次的侮辱我从未口出恶语,但你不能将我的宽容视为你变本加厉的资本!”

  钟萸还要说沈夕却拦住了她们,沉着脸道:“钟姑娘扶嫂子进去吧,我家这本烂账已经污了你们的耳朵,别再惹上一身腥。”

  钟萸不同意进去,万一这个憨憨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技校那边的土匪们可不好交代,眼睛瞟了一眼沈夫人对沈夕示意道:“你一个男子怎么能和她单独待在一起?你们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传出去有损名誉,小心未来媳妇嫌弃你不干净!放心,你们在这把话说清楚,我和秋姑娘就站一边什么也不说。”

  他们几个都穿的厚实,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手炉,沈夫人想必是觉得马车里闷热故而穿得轻薄一些,手里的炉子估计也没炭火了,整个人冻得嘴唇青乌,钟萸看得暗爽。

  沈渣爹的后果只会比她更严重,谁让作恶最多人是他,断子绝孙只是开始。

  秋姑娘也点点头,拉过钟萸的手站在一起,沈夕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自己解决的话。

  沈夕转身面朝沈夫人,问她:“你以为钟姑娘所说的那些就叫侮辱?可笑!你知道我娘怎么死的吗?”

  沈夫人此时已经撕破了脸,便无耻道:“与我何干。”

  沈夕沉着脸,仇恨的情绪通过目光毫不收敛地宣泄而出:“她被你们联手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只能带着我投奔外祖,路上我们遇到了许多坏人,她都带我逃了出来。

  直到那次我们遇到一伙土匪,我娘带着我杀了十多个再也杀不动了,为了不被侮辱,她只能在我不致命的地方刺了一刀然后自尽。

  她想死吗?不想。我想死吗?我也不想。可当时我们必须死。”

  沈夫人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可你没死。”

  沈夕压低声音道:“是,我从地狱里活着回来了。另一伙侠匪把我捡了回去,等我长大了带着他们将那些土匪们一个、一个、全部剥皮削骨。你现在叫嚣的资本都是踏在她的尸体上得来的,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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