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巡盐10

　　李狄一行到盐城监时已将近暮色, 漫天的云霞挂在天边, 映照在海面和大片大片的盐田上, 十分的壮观绚丽。

　　沈初掀开车帘, 忍不住叹道，“太漂亮了！而且这里的盐田也相当规整啊。”

　　李狄一副颇为自豪的口吻道：“那可不, 这可是我们云梦最大的盐场。”那模样就跟在炫耀他们老李家的江山一样。

　　到了盐城监的官衙所在, 一众人忙不迭迎出来。为首的是盐城监知监赖荣，四十来岁、身形矮胖，像只臃肿的企鹅一样，走路都要左右摇晃, 还满脑袋油光, 瞧见他们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 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李狄和沈初当天晚上就查起了此地的账簿, 还找了相关掌事过来问话, 等到将近子时，才到安排的驿站休息, 晚膳也只简单用了些。

　　沈初收拾完到空间里寻崽崽时，他都已经睡着了。将小家伙抱出来给他洗漱一番放到床上，累了一天熄灯就准备睡了。

　　但心里挂着许多事, 一时也没睡着, 没一会只听有叩击窗扉的声音。

　　沈初不作他想, 心道定是李狄，便不应他。

　　结果那人自己翻窗进来了。沈初无奈起身，靠在床头, 抬眼只见那人背后映着一霜月华，神姿丽颜，轻声道，“不知殿下这么晚来寻我作甚？！我记得这赖知监可是给殿下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李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孤有些睡不着，不知沈大人床榻能否借与孤方寸之地，孤保证只是来睡觉的，不做多余的事。”

　　沈初心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却是指了指旁边睡得香甜的崽崽，“喏，我已经有崽崽暖床了，床榻太小，没有多余的空间。”

　　李狄丝毫没有影响，坐到了床边，道，“孤已经派武甲暗中去探查了，看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暗账。”

　　沈初疑惑道，“武甲？”

　　“是孤身边的暗卫。”

　　“那还有武乙、武丙、武丁？”

　　李狄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一直到武壬、武癸，共有十人，若是谁在任务中死掉或者不能再做任务了，后面还有人会补上。”

　　沈尴尬地笑笑，“我胡乱猜的。”原文里李狄手下有一支厉害的暗卫，但是几乎没有现过身，也从未提过他们的名字。不过与其说是名字，倒更不如说是代号。

　　李狄心机地找了许多巡盐相关的事和沈初胡扯，但是正儿八经、利害相关的又压根没提，明显就是想转移注意力，但又怕真提起沈初的兴致，不说赶了一天的路都很累了，他也不是真想说公事，只不过勾着沈初罢了。

　　果然没一会，沈初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李狄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接躺在了床榻外侧，将人揽在了怀里睡了。

　　第二天早晨，沈初是被崽崽咯吱咯吱的笑声吵醒的，睁开眼看见小家伙在李狄胸前滚来滚去，学了猫熊滚滚十成十的精髓。

　　他满头黑线，无语道，“殿下，你怎么会在这？”

　　小家伙好奇地看了看他爹，又好奇地看了看李狄。

　　李狄笑道，“朋友间秉烛夜聊太久，最后抵足而眠也不算罕事，小初何必大惊小怪。”

　　沈初没再和他胡搅蛮缠。

　　收拾后，知监赖荣领他们用了早膳，又去附近几个最大的盐场看了看。

　　赖荣一边给他们解释道，“大部分盐都是从成片成片的盐田里面晒出来的粗盐，这粗盐就可以直接食用。我们江淮一带的盐，质重而黑，一升重一斤左右，而越州、南越一带的盐，质轻而白，一升只重六、七两。”

　　“我们这里的盐啊，可比越州、百越那一带的好，不仅做调料美味，还能养生健体，可是难得的好物。”

　　沈初指着另一边的作坊和来来往往的人群道，“那边是制细盐的工坊吗？”

　　赖知监恭身道，“沈大人好眼力。我们这虽说晒出来的盐直接就可以食用，但是许多贵人们还是喜欢食用细盐，其中十之二三会在洗一遍。”

　　沈初心里直想翻白眼，这人真是拍马屁拍习惯了，明摆着的事还要来捧一下，油得很。

　　李狄好奇道，“怎么个洗法？”

　　赖知监答得越发殷勤起来，“这洗盐，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掘一浅一深两个坑，浅坑只要尺许，用竹木把席子架在上面，将盐料铺在席子上，然后用海水灌淋，渗到浅坑里，然后将浅坑里的汁液再导入深坑，最后入锅煎炼即可。”

　　李狄：“这煎炼出来的便是细盐了？”

　　赖知监像只熊一样点点头。

　　李狄：“这是何道理，听来颇为神奇。”

　　赖荣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讨好笑道，“下官也不知，只是古法向来如此，我们便一直都是这么照做的。”

　　傅年在一边道，“听说沈大人博学广识，想必沈大人应该知道吧？”说着好整以暇地瞅着沈初，眼里带着一丝想看他出糗的不怀好意。

　　沈初有系统在手，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他，当然他也不想让傅年得逞。

　　他娓娓道来，“其实海水中，除了食盐外，还有其他盐质成分，用海水灌洗后里面的各种盐质成分浓度会更高，其中也包括食盐。”

　　“将海水淋洗盐料煎炼，随着水温上升，其他盐质成分溶解度会更高，会溶在水中，而食盐溶解度是固定的，便会先结晶出来。这时结晶出来的盐会纯度更高。”

　　“当然，这种法子提炼出来的细盐，也并不完全精纯，里面多少还会有些其他成分，也会多少影响风味。”

　　这法子虽然简单，但是实用，而且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相当不错了。总不能要求像后世一样用薄膜透析和离心震荡法子来制盐。

　　沈初转眼，发现周围一众人瞧着他的眼神都变了，一个个的充满了敬仰。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师傅激动道，“沈大人不愧是状元郎啊，真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竟然连这等高深之事都晓得。”

　　“像我老汉炼了一辈子的盐，日复一日，也并不懂其中奥妙。果然还是读书人厉害啊！”

　　沈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拿初中化学知识在这里显摆好像不太厚道，尤其看着这些人崇拜的眼神，更是觉得自己跟浑身长毛似的。忍不住多说几句道，“其实你们拿高浓度盐水再洗一遍，可能效果会更好。”

　　老汉疑惑道，“高浓度盐水？”

　　沈初点点头，“就是加了很多食盐的淡水。”

　　傅年脑子很灵活，立即道，“这本就是为了制盐，结果用许多食盐来提纯，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沈初点点头，“傅大人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只是说个提纯的法子而已，而已试验一下，行则通，不行就不做嘛。”

　　那老汉却是一脸恍然大悟，大笑道，“妙哉！妙哉！果然是，稍作他想，便换了人间！”说着一边大笑一边急切地跑开了。

　　一个面相憨厚的年轻人急道，“我师父就是这样的性子，听了大人的妙法恨不得立马就去试验了，还望大人们不要怪罪。”

　　赖荣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毕竟是盐场的老师傅，若是真被怪罪，他也脱不了干系，在一边也告饶道，“这余工头就是这样的性子，除了制盐，眼里就没其他人其他事了，还望殿下不要怪罪。”这话说得，还不忘上了一道眼药。

　　李狄还在思索方才沈初说的一番话，眼里带着充满兴味的光芒，觉得这人真是永远充满了神秘和新奇，总是会给他带来想不到的惊喜，而这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偏偏为他所有，他心里正得意呢，哪顾得上什么余工头、张工头的，自然没将余工头的失礼放在心上。

　　一行人又去看了看盐库，看到里面的食盐堆积如山，赖知监得意道，“像这样的仓库我们有上千个，没到丰收之时都会装满。”

　　沈初心中粗粗一估计，故意问道，“这仓库装满怕是得有近万石吧？”

　　赖知监笑眯了眼道，“那可不。建这仓库简单便宜，直接在地上砌土砖即可，土砖缝隙里塞上泥，再盖上一尺后的茅草，放上一百年也不会坏。”他再睁眼时，发现傅年一直在朝他使眼色，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觉着自己说错什么话啊。

　　傅年真想把这个死胖子塞到炉子里回炉重造，平日里瞧着滑不溜秋的，贼精一个，怎么一不注意就说吐秃噜嘴了，把自己都卖了个底掉。什么上千个仓库，什么丰收时能装满，什么一个能装近万石，按这说法，他们盐城监一年丰收时，这仓库里不是摆着上千万石盐吗，怕不是个傻的吧？压根不会算数吧，转眼就把自己卖了。

　　他心里跟沉了块石头似的，只能勉强补救道，“这仓库经常都还储存着往年陈盐，就恐年份不好或遇上什么天灾人祸，也能有个准备。”

　　赖荣好歹没拆台，也很认真道，“傅大人说得是，这很多仓库里都要常年储备着盐，少说也有十之二三了。”

　　傅年直想抚额，得，简直越说卖得越多了。

　　沈初和李狄当作没听出赖荣话里的信息，赞道，“真不愧是我云梦第一盐仓！天下富庶，尽在其中啊。而且赖知监管理得紧紧有条，待回京后定要禀告圣上，如此佳绩，当赏。”

　　赖荣听得都要飘飘然了，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升官发财的景象，脸上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的肥肉那个荡漾，就像只熊偷吃了蜂蜜一样高兴得情不自禁得左右打摆。

　　傅年一脸疑惑，心道沈初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当是没发现什么漏洞吧。心里还是不由狠狠啐了几遍赖荣这个猪队友，果然是个除了媚上油精油精外，实际上就是个蠢的，还做什么升官发财的美梦，恐怕哪天祸到临头都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