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抉择（三）

　　冯翊真道, “即便是万古长夜，可活着就是活着。活着还有希望可言,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 所以记忆化为虚无, 即便是轮回转世千百遍，又怎么可能消解那一辈子的遗憾！”

　　成祈没有回答他, 片刻后, 他问道，“冯翊真，你还记得旧楼下面的那个真龙灵境吗？没有人操控的，无主的灵境。”

　　“记得，又如何？”

　　成祈道, “所谓封印, 并非封印妖怪的五感, 强制妖怪沉睡，而是用这么一个没有声音, 没有其他任何生物，没有光的地方, 将妖怪关在里面。如果是你，你觉得你能在这种地方撑多久？”

　　冯翊真道, “被封印的妖怪作恶多端，即便是被关在这种地方，忍受黑暗的折磨也是罪有应得。这难道不正是上天开眼惩罚他的罪行吗！”

　　成祈突然站了起来，冷着脸道, “倘若他没错呢！你根本不知事情经过，又如何断定他一定有错呢！”

　　因为怒气，冯翊真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的怨气足以倾覆整个世界，即便他没有做错，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让这个世界毁灭吗！”

　　“所以呢，世界就一定重于一切吗？”成祈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他没有过错，就因为体内怨气就要被封印，这世界上的人或妖或鬼，难道就一定比他精贵，需要他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吗！”

　　冯翊真突然愣住了。

　　其实，这很好辩驳的。

　　一个人，或是一个妖怪，怎么可以只想着自己，这不是自私吗？

　　但无论人或妖，天性都为自己着想，又何错之有？

　　就因为我不想为了世界牺牲自己，所以就该被唾骂，被封印，被关在牢笼里不见天日吗？

　　冯翊真垂眸道，“那守护世界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是，没错。无论是谁，都可以自私，都可以为了自己，不顾别人。

　　可那些想为了别人拼一把的，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们就要这么看着世界消亡，亲人离世，被这么剥夺生命吗？

　　这问题没有答案。

　　又或者说，成祈的答案，和冯翊真的并不相同。

　　不过是所有人，都在求生罢了。

　　冯翊真道，“如果你换位思考，现在有人的存在会危害所有人，会伤害到你，伤害到你封印里的那个朋友，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吗？难道你就会无动于衷任由你和你的朋友毁灭吗？”

　　成祈道，“不，我不会。”

　　冯翊真道，“可你如今，就是加害者。”

　　成祈道，“那又如何？我就想这么做。”

　　冯翊真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本以为成祈是个与众不同的妖怪，天师大会时短暂而有趣的初见，中毒后细心的帮助，黄沙城里几个月的陪伴，让他以为成祈不一样。

　　至少不应该是黄沙，也应该是聂烽宁。

　　太可笑了，成祈那么恨黄沙，到头来，他们竟是一类妖怪。

　　他记得很多年前听冯长东说过，妖怪这种生物，即便与你再交好，终归也是自私自利的。

　　他当年不信，现在想来，果真如此。这么说来，聂烽宁反倒算是个异类了。

　　冯翊真低头道，“你说解开封印，也是我所愿，是不是说明，封印里这个妖怪，与我也是旧友。”

　　成祈道，“是。”

　　“轮回转世前的我也许是真的想要他出来，可现在的我不想。”冯翊真盯着成祈道，“你说人可以轮回转世，确实，百世后你还能找到我，我模样未变，但你知道吗，记忆已经不同了，我早不是之前的我。就算百世前的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让这个妖怪出来，但非常抱歉，现在的我不能。”

　　成祈看着他，“你要阻止我？”

　　“是。”

　　成祈突然笑了，“冯翊真，有件事你说错了。轮回百世，你记忆没了，可你还是你，即便记忆变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还是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冯翊真道，“你早知道知道我会阻止你。”

　　“是，你从来都如此。”成祈垂眸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一切告诉你。上辈子的事，这辈子的事，你要是知道就知道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结果差别都不大。”

　　冯翊真道，“那你为什么要坚持要这么做？既然明知道我不会同意你这么做，为什么还说放出这个妖怪是我的意愿？”

　　成祈道，“百世轮回前，你死的前一天晚上，给我写了一封信。”

　　成祈道，“你说，成祈，明天我就要将他接出来了。你告诉我，如果你成功了，我一定要替你高兴。如果你失败了，那接他出来的事情，就拜托我了。你说，即便你永世地狱轮回都没事，但请我务必，让他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

　　冯翊真道，“这么看来，当年的我失败了。”

　　成祈道，“不，你成功了。”

　　冯翊真对成祈的话将信将疑，“成功了？那既然如此，那个妖怪为什么还在封印里？”

　　成祈道，“你不是知道了吗，因为他又被封印起来了啊。”

　　冯翊真道，“二次封印。”

　　“是。”但是原因是什么，成祈却再没说，只是道，“所以你知道吗冯翊真，救出他，这是我千百年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目标了。这个目标是我想，也是你所愿。”

　　冯翊真没有记忆，听这些事情就仿佛听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即便这个故事再凄美动人，也动摇不了心中大义。

　　冯翊真道，“我不知道你这故事是真是假。即便这故事是真的，也许千百世轮回前的我的确拼了命想救他出来，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冯翊真了。”

　　他看着成祈，认真道，“正如你所说，你清楚的知道，我不会同意你的做法。如果你坚持这么做，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是朋友，是敌人了。”

　　成祈道，“其实我一直也不是把你当朋友。”这话说的伤人至极，却不知为何，成祈看起来更悲伤。

　　冯翊真道，“那正好。”

　　“你可以阻止我，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切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必须要卜灵修的灵根重回体内。”成祈道，“所以你和我为敌也好，不为敌也罢，一切都改变不了什么。”

　　齿轮已经开始运转，没有什么能让它停止。

　　冯翊真皱眉道，“什么意思？为什么改变不了？”

　　成祈道，“因为卜灵修再不和你一起维持封印，冯奇炎就要撑不住了。”

　　他笑道，“冯翊真，我这算不算，替你救下了你弟弟？”

　　冯奇炎明明是哥哥，成祈却说的是弟弟。

　　但现在的冯翊真已经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他道，“撑不住是什么意思？”

　　成祈偏了偏头，道，“你去封印之地，去看看就知道了。”

　　冯翊真已经不敢相信成祈了，可这话如同魔咒一般，疯狂在他脑中回荡着。

　　即便在成祈走后他回到了房内，那句话也一直在他脑内盘旋。

　　他小时候很讨厌冯奇炎。

　　冯奇炎大他三岁，就总仗着自己是哥哥欺负他，抢东西吃都是小事了，印象最深的是读书的时候，因为冯长东太忙没时间管，就把冯翊真交给了冯奇炎。结果冯奇炎这个不靠谱的，自己就能走读每天回来睡觉，他就被丢在寄宿学校，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冯奇炎还美其名曰，这是锻炼冯翊真的自立能力。

　　可兄弟毕竟就是兄弟，血脉相连，难以割舍。

　　在他四岁那年因为被打伤，在床上昏迷不醒，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七岁的冯奇炎背对着他写作业的背影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之间谁也斩不断的羁绊。

　　冯翊真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跑到冯长东的房门口，敲开了门。

　　冯长东睡意惺忪的打开门，道，“翊真？怎么了？”

　　冯翊真道，“我现在就要去封印之地！”

　　冯长东不解，“为什么突然这么急？不是说了过两日，等奇炎他们封印结束吗？”

　　冯翊真坚定道，“带我去，我现在就要去。”

　　封印之地在九龙附近的会云山山脚而非山顶，被阵法隐在了山后，没能得见山顶美色。

　　封印被解开后，后面的一切都露了出来。

　　包括正在修补封印的冯奇炎和盛沅。

　　那是冯翊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冯奇炎。

　　他终于明白了成祈说的那句话。

　　你去看，就懂了。

　　成祈说，冯奇炎撑不住了。

　　冯长东说，多少人为了这个封印，奉献了生命，还有多少人，正在为此奉献着。

　　冯翊真终于懂了。

　　他的猜测是对的。

　　在来之前，他和冯长东说，“我遇到刚成祈了。”冯翊真道，“他说冯奇炎快撑不住了。”

　　冯长东伤感道，“是……你哥毕竟已经二十七了。”

　　“爸，超过二十四岁，灵力下降不足以维持生命，会导致什么？”

　　冯长东看着冯翊真，道，“吸食封印者的生命。”

　　冯翊真咬着牙，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而且你说了吧，如果两方力量不均等，另一方也会吞噬另一方……盛沅不会有灵力消退的情况，而哥哥会，也就是说，哥哥同时也在被嫂嫂吞噬，对不对？”

　　冯翊真抬眼，看向冯奇炎。

　　冯奇炎的手慢慢离开那块刻成符文的巨石，转头朝冯翊真露出一个欠扁的贱笑，“哟，冯翊真，来了啊。”

　　他平时这么笑的时候，冯翊真都会嫌弃的给他来点冰刺，扔个刀子，或者给个白眼什么的。

　　但这次，冯翊真给了眼泪。

　　他眼睛红的发灰，眼泪滚动着争先恐后的从脸颊上滑落，一颗颗砸在地上。

　　“冯奇炎！”他嘶吼道，“冯奇炎你TMD！”

　　冯奇炎抬着头，脸上笑意未减，只是此时，他脸上密密麻麻布着的血管让这个笑看起来格外凄凉，全身干瘦如柴，皮肤贴着骨头，所有的血管都透过皮肤，如红线缠绕在身体上，宛如一个被吸/干了血液的干尸，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冯翊真涕泗横流，双手紧握成拳，哭喊着，“冯奇炎你TMD就是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一共三更，剩下两更在15:00和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