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抉择（十）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成祈一瞬间产生了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你……”他颤抖着声音开口, “你想起了多少。”
康庄道，“很少的一部分。”
“很少是多少？”
“至少,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你。”
成祈自嘲的笑了一声, 本来因为激动有些前倾的身体往后倒去, 继续靠在门上，“四舍五入等同于什么都没想起来吧。”
康庄道, “封印里封印的就是我？”
“是。”
康庄道, “你要放我出来。”
“是。”
康庄没有问为什么。
那个陌生却熟悉的称呼，已经给了他答案。
祈宝儿。
这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爱称。
康庄道，“我重生是因为你吗？”
“不是重生。”成祈道，“准确来说，是我把你的神魂带回了二十年前。”
“这个节点有什么特殊的？”
“现在这个身体里的, 只是你的部分神魂。你这部分神魂从封印出来后, 很虚弱, 虚弱到我都找不到你。”成祈道，“后来找了很久, 发现你藏在了一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身体里——就是你现在的身体。于是我一直在等着你的神魂慢慢恢复愈合。你的神魂一直到四十七岁才愈合完全，但四十七岁的身体, 没有办法承受解开封印候全部的神识归位。”
康庄道，“需要一个年轻健康的身体。”
“是, 所以我带你回了二十年前。”
康庄又问道，“既然你在救我，为什么又假装不认识我？让我配合你，不是更好吗？”
成祈不说话了。
他偏开头, 一副叛逆期不想跟爸妈说话的傲娇样子。
“是不是跟冯翊真有关？”
康庄的话让成祈一时有些惊讶，“你怎么……”
康庄平淡道，“如果要我相信你，你势必要把一切告诉我，否则我不大可能和你站在同一战线。我是封印里的妖怪，而冯家是守护封印的人，所以我们其实是天然的敌对关系。”
他继续道，“要解开封印，就必须伤害冯家，更严重，甚至会伤害到冯翊真。”
“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怀疑，我上辈子和冯翊真，关系匪浅。”他道，“甚至有可能……”
他话并没有说完，又道，“我叫你祈宝儿，这很明显是长辈对孩子的称呼。”
他看向成祈，轻声道，“你的微信头像，有三个小人，那三个人，就是我们三吗？两个大人是我和冯翊真，孩子是你。”
成祈沉默了一会，道，“是。”
康庄虽然用的疑问句，但语气却十分笃定，“所以成祈，你是怕我心软吗？”
成祈低着头，突然笑了起来。
有些癫狂，又有点感伤。
成祈道，“果然不愧是你啊，哥哥。”
成祈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康庄对面，道，“对，我想救你，但我不能让你知道。因为如果我把一切告诉你，恐怕就等不到我救你了。”
他歪着头想了想，道，“如果你知道全部，大概会一头撞死然后自我毁灭吧。”
康庄道，“我是做了什么令我自己十分羞愧的事吗？”
“不是。”成祈嗤笑一声，“我觉得你什么都没做错。”
“那我为什么要自我毁灭？”
“你自己说了啊，因为冯翊真啊。”成祈笑着叹了口气，道，“冯翊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责任感强的让人恶心，不是他的事，他非要往身上揽，瞎操心。所以连带着你也跟脑子有毛病一样了。”
“我会伤害到冯翊真吗？”
“不会。”成祈道，“在我的预想里，只要按我的计划走，我们三就能一起活在这里。”
成祈似乎对这个想法很向往，语气都流出了一点期待，“到时候也没有真龙这种烦人的妖怪来打扰我们，我们三都开开心心的，冯翊真也不要管那些和我们毫无关系的人了。”
康庄并没有被打动，只是冷漠道，“说说你的计划。”
成祈并没有瞒他，“我知道了一种方法，如果能将你身上的怨气，转移到别的地方，你就能平安无事的出来。”
“那那个被转移的，是人？还是妖怪？”
“你身上的怨气虽是因为你入魔产生的，但是毕竟年岁久远，而且因为长期被真龙的力量封印，你身上的怨气，已经可以被真龙的力量容纳。”成祈道，“我可以把你的怨气，转移给那些带有真龙之力的后代。”
康庄道，“卜灵修。”
“对。因为他最强，照他的灵力强度，可以吸收你百分之八十的怨气，而剩下的就好办多了。至少，不会再让怨气控制你的神智。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成祈笑道，“既找到了钥匙，也找到了解决怨气的方法。虽然理论上来说，这个方法不是我找到的。”
“代价呢？”
成祈道，“要想接纳这些怨气，必须是妖怪，所以我可以将卜灵修转为妖，然后将怨气灌入他的体内……”
“代价呢？”
康庄连问了两遍，成祈这才道，“人类可以转世，妖怪不能，死了就是死了呗。”
康庄道，“可你这么做，会让冯翊真恨你一辈子。”
成祈不甘心的撇撇嘴，“那又如何？时间一长，他总会忘的。”
“人类的寿命只有几十年，你还来不及等到他忘，恐怕他就死了。”
“他不会死的。”成祈道，“冯翊真不会死。”
康庄这时才微微的皱起了眉，“你是要把冯翊真也变为妖怪？”
成祈道，“人类转化成的妖怪，都是不人不鬼的，我没打算让冯翊真变成这样。”
“那你想怎么样？”
成祈道，“我什么都不用做。因为再过不久，冯翊真就要突破天命了。突破天命的人类，将拥有和妖怪一样，无尽的生命。”
康庄终于明白了成祈所构想的未来了。
在成祈的计划里，就是要指引着冯翊真给卜灵修修好灵根，假如没有卜老的占卜横插一杠，此时卜灵修已经灵根归体，和冯翊真一起守护封印。
成祈就可以借这个机会，利用卜灵修打开封印，然后强行把卜灵修变成妖怪，大部分的怨气都由卜灵修承担，直至死亡。
而四十七岁神魂不再虚弱的康庄，被带回二十七岁，等着卜灵修吸收完所有怨气之后，神魂归位，变成妖怪康庄。
而冯翊真因为黄沙的毒解开了秘术，灵力没有任何减弱，顺利踏破天命，长生不死。
一切听起来，完美的很。
冯家不需要再为封印的事焦头烂额，冯长东安享晚年，冯奇炎再无性命之忧，这世界也继续一片祥和。
除了，死个卜灵修。
死个人而已，冯家死了千千万，人活到七老八十也都会死，死了卜灵修，听起来好像轻轻松松，什么事都没有。
“我这个方法难道不好吗？”成祈道，“你看，就死个卜灵修，救了所有人，还一劳永逸。你们得夸我才对。”
康庄道，“这个方法不好的原因，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不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冯翊真呢？”
这个方法听起来很好，但也糟透了。
因为冯家也好，冯翊真个人也罢，他们不会就这么让卜灵修去死。
人类就是这么一个让人理解不了的生物。
有时候他们自私又冷漠，为了自己可以负了千万人。
但有时候又慷慨到愚蠢，为了要个最完美的大团圆结局，不等到最后一刻，一个人都不想丢弃。
不巧的是，冯翊真是后者。
所以成祈打算先斩后奏，等到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让冯翊真知晓一切。
那时候冯翊真恨他也好，骂他也罢，一切他都受着。
康庄十分难得的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你何必让我过来？你让我知道了一切，不就会发生你担心的另一件事吗？我为了不让冯翊真承受痛苦，选择自我毁灭。”
“我本来也不想的。”成祈微微有些恼怒，“他们带你去了封印之地，那些怨气本就是从你身上产生的，现在你过去，他们当然会往你身上跑。可怨气对人类的身体损伤很大，如果你这个身体被破坏了，到时候无法承载你全部的神魂，我就功亏一篑了。”
康庄眉头微微一动。
成祈知道卜老占卜出卜灵修灵根不能修的事情，但他的言语间，似乎不知道卜老也占卜出来，康庄和冯翊真是彻底解决这事的关键。
还记得黄沙城的时候，黄沙说成祈弱了许多，恐怕就是因为将他的神魂带回了二十年前。
而这个事情让成祈遭了不少罪，所以那时候并没有机会顾上卜老那边。
他和冯翊真是解决一切的关键，那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我还有一个疑问。”
成祈道，“什么？”
康庄道，“冯奇炎现在已经撑不过一个月，封印马上就要无人看管了，那时候虽然我无法出来，但依旧会导致怨气四散而出危害整个世界。可一直到我四十七岁，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成祈抿着嘴看着康庄。
康庄道，“假如你没有做这一切，会发生什么？”
“冯翊真……是不是会死？”
成祈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他不想说，可他更不想骗人。
好半天，他才道，“是。”
“用人化妖，然后吸收怨气，也是冯翊真想出来的。”
“冯奇炎身死的当日，冯翊真突破天命。踏破天命之后，他有了前世的记忆，觉得这一切因他而起，他要负责解决这一切。”
“天命境界的天师，可以吸取他人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冯翊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一边维持封印，一边寻找解决办法。终于，他找到了一种解决怨气的方法。”
“他凑齐了卜灵修的灵根碎片，修好后，吸取了灵根里的真龙之力，然后以身化妖，承受了你身上的所有怨气。”
“怨气吸收之后，你因为被封印太久，陷入了沉睡，但苏醒只是早晚的事，而你留在这个身体里的神魂，只等着你这个身体死后，就能回归。”
“而冯翊真在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抹去了你所有，关于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