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挂了电话,何似趴在窗边看着深沉的夜空发呆。

  再过不久, 天就要亮了啊。

  叶以疏没睡, 隐约能从何似单方面的提问和回答里猜出个大概, 心里说不出的担心和紧张。

  “阿似, 是不是出事了?”叶以疏坐起来, 轻声问。

  何似转身,胳膊肘撑着窗台, 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抖啊抖, 分分钟虐死强迫症。

  “荆雅说刘钊的事儿有眉目了。”何似语气如常, 不轻松,倒也不沉重, “所以,你心里那些对付刘钊的花花肠子可以收了。”

  叶以疏愣了下,“有, 眉目?”

  “对,和六年前的事儿有关。”

  “你是说, 说......”叶以疏脸色发白。

  六年的事没有一件是好事, 不论何似知道什么对她来说都是种折磨,尤其, 那些视频......

  何似站在暗处,视线晦涩不明,她假装没看到叶以疏惨白的脸色,若无其事地说:“就我六年前干的那件大事啊, 那次没成,这次铁定让刘钊翻不了身。”

  叶以疏攥紧身的侧床单,骨节隐隐泛着白色,“阿似,你有没有见过刘钊?”

  “刘钊?”何似认真回忆,“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他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叶以疏疾声问道,因为紧张,说话声音一句比一句大。

  何似收回胳膊,身体前倾,侧过头看向浑身紧绷的叶以疏,“就今天啊,走廊里远远看到了背影,人家那是领导视察,前呼后拥的,我哪儿来的机会看正脸?”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

  “应该有什么?”

  叶以疏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有。”

  “嗯。”何似站直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僵硬的骨头舒坦后朝床边走去。

  叶以疏往一旁挪了挪,拍拍身侧的位置说:“坐这里。”

  何似不推辞,一屁股压在了床上。

  叶以疏顺势靠在何似肩头,不规律的心跳依然没有恢复。

  何似随手抄起叶以疏的手按在自己大腿上,和老奶奶欣慰孙女终于长大似的拍着她的手说:“小叶子,真的,求你了,刘钊的事儿,如果有需要,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你帮忙,除此之外,请你,一定,务必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叶以疏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

  何似眼疾手快地把人按回肩头,继续说教,“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想方设法挖刘钊的短,现在也找到线索了,但是小叶子,刘钊凭一个人的能力就能把那么大的案子压下来,他的底气有多硬,我们就是没脑子也能想象出来,盲目地和他正面刚谁都讨不到好,现在好不容易有正经门路了,我们积极配合,不拖后腿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以疏没出声,被何似按在腿上的手慢慢渗出汗渍。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何似笑问。

  叶以疏摇摇头,没出声。

  沉默从容而至,有暖色灯光的烘托竟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何似偏过头,下巴怼了怼叶以疏额头,“小叶子,把你那些东西给我。”

  “给,你?”叶以疏不解,“我收集的资料和六年前的案子没有关系。”

  “没关系怎么了?一码事归一码事儿,别人的债刘钊要还,我们的,哼,他要加倍还。”何似冷笑,“锦上添花的事儿我不会做,落井下石嘛,信手拈来。”

  叶以疏失笑,“不要这么说自己,我的阿似,她不止会锦上添花,还会雪中送炭。”

  “那就听她的话,把东西给她,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叶以疏坐起来,眉目沉凉,“东西我可以给你,包括姜丽姐给我的关于他拿病患做实验对象的资料都可以给你,但你在刘钊的事上不能对我有所隐瞒,以前我没能力保护你,现在更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以身犯险,自己却袖手旁观。”

  何似侧头,面无表情,“如果我不呢?”

  “那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何似两手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势把自己丢在了床上,“你这女人看起来软得要命,怎么拧起来和头牛似的?哦,以前你说让我走就毫不犹豫地骗了我六年,现在你不想坐享其成就要我什么都向你报告,我成什么了我?你养的宠物啊?逆来顺受也得看我心情不是?”

  叶以疏挪到何似旁边,手掌轻柔她的小肚子,“那你答应不答应?”

  何似扬起脑袋,瞥了眼叶以疏的手,“姑娘过分了啊!美人计都用上了!”

  叶以疏只笑不说话,等何似的答案。

  何似舒服地眯眼,愣是不给准信儿。

  叶以疏手下的力道重了一点,“答不答应?”

  这一下差点给何似还没完全消化的晚餐按出来。

  何似连声求饶,“答应!答应还不行嘛!你轻点,一会儿该吐了!”

  叶以疏撒手了,改为绵软地轻柔。

  舒服了,何似的瞌睡虫回来了,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叶以疏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抱何似过去躺好,将小毯子盖在了她因为热而露出的肚皮上。

  叶以疏关了灯,躺在何似身旁,隔着黑夜悄声说:“晚安,阿似。”

  迷糊中,何似转过来,脑袋靠在叶以疏肩窝拱了拱,“晚安。”

  夜风浮动,夏季的雨来得猛烈突兀,偶尔有惊雷落下,夹在暴雨里,不壮烈,却足以勾动平静的大地。

  ——————

  竖日清晨,何似又是被叶以疏连哄带骗拉起来的。

  何似揉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跟在叶以疏后面下楼,每走一步,叶以疏都担心她会不会脚下踩空,一头扎下楼梯。

  好不容易安全下楼,叶父,叶母和何七七已经坐在客厅等候多时。

  “爸,妈,昨晚睡得怎么样?”叶以疏笑问。

  没一个人回答她。

  叶以疏停下脚步,意识到了客厅里不正常的气氛。

  何似脑子还懵着,一时没有察觉,见叶以疏不走,撞了下的肩膀说:“杵这儿干嘛呢?”

  叶以疏动动嘴,没发出声音。

  何似越过叶以疏往前走,一路上哈欠连连。

  走到沙发旁时,何似看到了恨不得把脑袋砸在地上的何七七。

  何七七吊儿郎当地踢踢何七七的鞋尖,用与平日里无异的玩笑语气说:“嘛呢?一大早就面地思过?”

  何七七没动,脑袋又沉了一点。

  何似蹙眉,收回腿站好,快速环视周围。

  这一看终于发现了叶父和叶母阴沉的脸色。

  何似下意识以为是何七七惹了事,抬手就拎着衣领给人拎起来训斥,“何七七,你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你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快!老实交代!诚恳认错!不然我揍你!”

  何七七抬起头,怯懦地看了眼何似又马上躲开。

  全程不过三四秒的时间,何似还是清楚看到了何七七通红的眼睛和鼻头,紧张地蹲在她面前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哭?是不是哪里难受?还是饿了?”

  何七七抓着衣服不出声,眼泪珠子不要命的往下砸。

  何似慌了,快速坐在沙发上,抱起何七七放在腿上询问,“别不出声,跟何似说你哪里不舒服?”

  何七七抓着何似的领子难过得差点背过气。

  何似一手抱着何七七,一手拍着她后背顺气,“别怕,我们不打针,吃药,甜甜的药,一点都不苦,何似会陪着你的。”

  “你陪?”一直沉默的叶母突然冷笑,“把她陪得不懂礼貌,和老师吵架,直呼长辈名称?”

  叶母的话一出,何似快速扫了何七七一眼。

  从何七七闪躲的目光里,何似猜想到了什么,心里的担心顿时变成紧张。

  何似抱着何七七的手收紧,用笑掩饰自己的强装镇定,“阿姨,您也知道何七七的光荣事迹了?她跟您说的?”

  叶母冷冷道,“难道还指望你说?那我们是不是到死也不会知道何七七是谁?!”

  何似心惊。

  何七七的身份,暴露了?

  “怎么?不敢说?那我告诉你!”叶母目光锋利,“她是我女儿的孩子!”

  何似抱着何七七抖了下,“阿姨,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承认,我是有意隐瞒何七七和您的关系,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叶母厉声质问,“但是我女儿的孩子跟你姓了?但是你把她教的谁都管不了,只听你的话?但是你根本没有打算告诉我们实情?!”

  “阿姨......”

  “妈。”

  何似和叶以疏同时开口,后者语气急切,不给何似说话的机会,“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阿似养了七七五年,很爱她,她们之间的感情谁都替代不了。”

  “她们的感情别人替代不了?那你姐呢?!”叶母站起来,因为气愤浑身发抖,“记者的工作太忙,所以把自己女儿交给一个外人养?我们叶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公无私的人了?!”

  “妈!”

  叶母不听解释,指着何似,怒目而视,“你让她自己说!我要亲口听她说!”

  何似放下何七七站起来,不知道怎么继续隐瞒,“欣姐是为了我。”

  “你?”叶母嗤笑,“你凭什么?你的命是以疏救的,你上大学那会,没钱,没家人,所有烂摊子是以疏帮你收拾的,我们一家人什么都不欠你,凭什么我女儿要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孩子?!”

  叶母冰冷的眼里有泪光浮现,何似不敢看,仓惶的眼神不知道放在哪里。

  “对不起,我,我......”

  “你还有脸说对不起?你看看你把她的孩子养成什么样子了!”

  叶母的质问接近咆哮,吓得何七七哇一声哭了出来。

  何似心疼,立刻把人拉到自己后面躲着。

  何七七挣扎着跑出来,挡在何似面前替她解释,“名字是我自己改的,不听话也是我自己学的,和何似没有关系,你不许骂她!”

  叶母气笑,“好好好!这就是你何似养出来的女儿,跟大人顶嘴都快赶上家常便饭了!”

  “何似......唔!唔!”

  何七七还想说什么,被何似一把捂住嘴发不出声,急得直哭,眼泪掉在何似手上烫得无法忍受。

  叶以疏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两人身前和叶母对峙,“妈,七七的性格非常好,您不能因为片面的了解就否定阿似这么多年的付出。”

  “片面?”叶母把何七七的手机丢在叶以疏脚下,发抖的手指着还没暗下去的屏幕说:“如果把她从小到大的劣迹全部听了一遍还叫片面了解,那你说,什么才是全面了解?!”

  叶以疏难以置信地回头,正看着她的何七七立刻躲开。

  不用想,这些所谓‘劣迹’肯定是何七七自己说的。

  她大概还是想用自己的‘坏’逃避被送回来的事实。

  叶以疏蹲下,捡起手机翻看,几秒后攥紧,“妈,我知道阿似隐瞒七七身份做法不对,可您和爸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应该能明白她想尽力把养了七年的小孩留在自己身边的心情,况且,这件事错在我,和阿似没有任何关系,照顾七七的这五年里,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你也知道?还帮她隐瞒?!”

  叶以疏站起来,直视怒火中烧的叶母,“不止是帮她隐瞒,妈,我才是导致姐姐把七七交给阿似抚养最根本,也是最直接的原因。”

  “你!”叶母呼吸急促,面色发白。

  一直没说话的叶父见状,赶忙扶着叶母坐下安抚道,“别激动,先听孩子解释,阿似这孩子是什么心性,我们比谁都清楚,你要给她解释的机会啊。”

  叶母一手捂着胸口,呼吸困难,一口指向何似,“说,你说!”

  何似眼睛发红,白净的脸没有一点血色。

  “阿似,说。”叶以疏坐在叶母旁边,紧张得嘴唇发青,“说你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只是舍不得七七。”

  何似张开嘴,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我不舍得她离开我。”

  “那你就忍心看我们在失去女儿后,对自己有个外孙女的事实一无所知?!”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何似不敢说,说了,她没办法和叶以疏交代。

  等不到答案,叶母指着门口,不容置疑地大喊,“你滚!马上滚!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何似本能拉紧何七七塞进自己手心里的小手。

  叶母看到,怒气更盛,咬着牙挤出了两个字,“你敢!”

  何似受惊似地放开了何七七。

  何七七哭着去拉何似,每一次都无功而返,何似一直后退,通红的眼睛不敢和何七七对视。

  叶母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怒气低吼,“你马上滚出我家!”

  何似不知所措地看向叶以疏,后者焦急地站起来往她这边走,叶母在身后大喊,“你要是敢和她一起走就不要再叫我妈!”

  叶以疏的步子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何似面前,和她并肩而立。

  何似很少从叶以疏脸上看到如此坚定的表情,心跳一窒,惊叫,“小叶子!”

  叶以疏闭着眼睛,慢慢点了下头,“别怕,有我。”

  话落,叶以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牵起了何似的手,“爸,妈,我爱她,很爱。”

  叶母睁大眼睛,眼里恐惧,恶心,失望,怨恨,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刀,把叶以疏和何似伤得体无完肤。

  叶以疏握紧何似的手,努力无视来自父母无声地控诉,“六年前,我以分手为由让她伤心难过,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过着无依无靠,担惊受怕的日子。

  妈,我很怕,很怕她再也回不来。

  我不能忍受后半生一个人,靠与她有关的记忆活着,所以,我找到了姐姐。

  姐姐把阿似带在自己身边,保护她,把七七交给她,让她有回归正常人生活的机会。

  是我,您怨的,恨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阿似没有一点关系。

  她就是个在我这里伤了心,却还在拼命活得耀眼的小孩子,请您不要责怪她。”

  叶以疏自责却坚定的一番话让何似的眼泪掉了下来,无声的,又好像每一滴落下都重如惊雷。

  “小叶子,你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说?”何似控制不住哽咽。

  以前的事,说她们谁错都不公平,可说没错,她们也确实因为不成熟,或是私心的做法推动了结果的发展。

  到如今,她们真的要接受审判了。

  叶以疏握着何似的手垂下来,脸上还是何似记忆里最温软的笑,“瞒不住了。”

  她刚才捡起来的何七七的手机,只要再往下翻几页就是她们睡在一起的照片。

  粗看没有异常,她们同床共枕不是第一天,叶父和叶母也都知道,可这是她们在1301的同床共枕。

  穿着睡衣,小小的何似背对叶以疏,被她紧抱在怀里,那绝对不是普通小姐妹该有的拥抱。

  等叶父和叶母从何七七身份的愤怒里反应过来,发现她们的关系,迎接她们的肯定是比现在重数倍的责难。

  叶以疏一直都知道她和何似的关系不可能永远安全,她也一直在考虑什么才是最合适的坦白时机和方式,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岌岌可危的这一步。

  既然瞒不住,不如,说了吧。

  她们之间,不管最初是谁先动的心,到如今相爱,她作为年长的一方就有理由承担这个事实带来的全部后果。

  叶以疏转过来,稍稍往旁边侧了一步挡住何似,不让她承受父母怨愤的眼神,“妈,我们是怎么开始的您不用追究,您只需要知道,我年长,还是那个救过她的姐姐,我说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我说试试,说喜欢,说在一起,她都会答应,那些答应是她出于对我信任的本能。在这段感情里里,如果她有错,也只错在我对她太好,让她找不到拒绝我的理由。”

  “不是的,不是这样!”何似抓着叶以疏的衣服语无伦次,“阿姨,是我逼她的,不是她说的这样!”

  叶以疏回头,温婉的笑比平常更窝心,“阿似,我对你好不好?”

  何似哭得只剩本能,“好。”

  “那我说的话,你要不要听?”

  “要。”

  叶以疏弯下腰,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那双总藏着笑,如今哭得红肿的眼睛,“那这次还是我说了算,嗯?”

  “小叶子......”何似无助地低下头,又马上抬起来,滚落的眼泪砸在叶以疏心头。

  “听话,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叶以疏柔软的声音似一剂良药,让何似仓皇无措的心找到了落脚点。

  点点头,何似慢慢开口,“好。”

  叶以疏和何似旁若无人的动作让叶母心灰意冷。

  叶母无力的靠在沙发上,苍老的目光聚焦不到一处,“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啊?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生下你们三个!大儿子死不瞑目,二女儿为了理想十几年不回家,小女儿,呵,小女儿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叶母凄凉的笑让人无法直视,“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亲姐姐推出去当靶子?叶以疏!我们才是你的亲人!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们?!”

  叶以疏心痛得无法呼吸,眼前这两个人的确是她到死都无法割舍的亲人,可何似......

  “妈,她是我的爱人。”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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