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接到方糖的电话,何似急匆匆打车去了她的住处。

  约莫四十分钟, 两人在方糖家碰面。

  “坐, 喝点什么?水?”方糖站在桌边问道。

  方糖穿着居家服, 光脚, 素颜, 看不出一点在公共场合时的精明和神经。

  何似仰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 “水,加冰, 谢谢。”

  方糖冷笑, “第一回 来,你倒真不把自己当客人。”

  何似翻了个身, 神色怏怏,“你不懂,心累到一定程度, 死对头也能当好朋友,何况, 咱俩还是点头之交, 比死对头亲了很多。”

  “言下之意,咱俩现在的关系已经跨越友情了, 即将朝着那个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

  何似向后仰起头,目光呆滞,“你怕不是趁着二院墙塌,从里面逃出来的吧?”

  方糖, “............”

  倒完水,方糖直接坐在了茶几上,二郎腿轻松翘起,嫌弃地踢着何似肚子,“你叔出事儿,你就这反应?”

  何似凉飕飕的目光瞅着方糖的脚,“往哪儿踢呢?”

  方糖翻了个白眼,随手将杯子递过去恶心何似,“厕所接的,你随意喝,不够了我再去接。”

  何似喝得毫无心理障碍。

  方糖咋舌,“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都不能让你失去理智。”

  何似没工夫理她。

  一口气喝完,何似将杯子砸在桌上大口喘气,“怎么回事?”

  方糖正色,“新闻还没爆,不过不会拖太久。”

  何似抬起头,目光如炬,“那你为什么会知道?”

  方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是跟你说过,我跟刘钊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么,虽然大家后来分道扬镳了,但老一辈子的关系还在,偶尔吃个饭什么的不足为奇,你干嘛这么看我?”

  方糖被何似盯得头皮发麻,收起腿,悄么叽儿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你放心,我的定力绝对足够,以前能慧眼识人,现在肯定也可以坚守阵地,不会临阵倒戈出卖你的。”

  何似淡淡道,“果然慧眼,三年找不到一个女人。”

  方糖的表情僵在脸上,“送医院那个你问过了?不是?”

  “不......”否定的话脱口而出,说了一半,何似还是决定给方糖留点退路,“不知道,没问,她休假一个月,不出意外的话,后面一段时间应该都在这里,你想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去问。”

  方糖勉强笑了下,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晚上吃饭,我无意间听到刘钊在和助理打电话说你叔的事儿,似乎涉及到了人命,公司运营也存在很大问题,你叔这口牢饭吃定了。”

  “嗯。”何似冷淡地回应。

  方糖不了解何似的过去,见何似这反应非常诧异,“你就一个‘嗯’?你叔年纪也不小了吧,这口牢饭吃下去肯定只有家人替他收尸的时候才能出来,你一点都不担心?”

  何似看了方糖一眼,目的性不强,纯粹说话前示意一下,方糖却觉得自己被看得心肝子发颤。

  “你和你叔的关系不好?”方糖小心翼翼地问。

  何似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下,“没有不好。”

  “哦。”

  “是非常不好。”

  “......”

  何似放开杯子坐直身体,不苟言笑,“我婶和何书珊呢?”

  方糖摇头,“刘钊没提到你婶,不过何书珊好像有提,态度挺奇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

  方糖搓搓胳膊,“叫她珊珊,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一般,但后来说到要在明天之前要看到她的人时又有点狠,具体怪在哪里我也说不太上来,刘钊这人心思很重,我和他在一起好几年也摸不清。”

  何似眼神复杂地看着方糖,“你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方糖疑惑,“关系?你是指何书珊做过他的秘书?还是指......”

  “何书珊和刘钊保持了七年的情人关系,现在还在继续。”

  何似突兀的打断让方糖的表情凉了下来,“确信?”

  “不会有错,你......”何似欲言又止。

  方糖嗤笑一声,捏断了刚抓在手里的铅笔,“妈的,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玩别的女人?我方糖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了!”

  猜测被证实,何似抓抓头发说了声抱歉,“你就一点都没发现?”

  方糖压着心头的邪火,嗤笑,“我们那恋爱谈得恨不得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谁也别搭理谁,刘钊知道我那时候玩得凶,一直对我睁只眼闭只眼,我当然要知恩图报对他不闻不问了。”

  “那你现在矫情个屁?两人半斤半两。”

  “你懂什么?!”方糖觉得自己头顶绿得发光,“我玩归玩,从来不碰底线,刘钊是男人,全部智商都压在下半身,你觉得他能把持得住?”

  何似果断摇头,“说句良心话,何书珊模特出身,还是有胸的模特,是个男人看到她那双腿都得流一地哈喇子,而且......她为刘钊打过胎,还不止一次。”

  “那不就结了!”方糖冷笑,“你方姐这几年消停了,你还真把你方姐当那只粉□□了!”

  粉□□?

  何似抽搐着嘴角提示,“那叫Kitty。”

  “我管它叫什么!”方糖站起来,阴恻恻的表情看起来挺吓人,“本来还想对你手下留情,现在看来不送你一张牢底坐穿的通行证都对不起你方姐当年的大名!”

  何似的求知欲被唤醒,“什么大名?”

  方糖低头,眯着眼,勾着唇。

  何似靠意念给她配了雪茄,墨镜和大金链子,妥妥一社会人形象塑造得完美无瑕。

  “方姐。”方糖说。

  何似,“嗯?”

  方糖重复,“方姐。”

  何似直挺挺地躺回了沙发。

  方糖不见外地挤到何似旁边,笑得热情无比,“你想不想听听我年轻时候的奇闻异事?”

  何似拒绝,“不想,一个字都不想。”

  “别啊,这可都是我抄家底的存货,听了保你受益匪浅。”

  “别,我怕知道的太多遭到杀身之祸。”

  方糖拍了何似一巴掌,鄙视,“怂样!”

  何似虚心接受,顺便怼了回去,“you can you up.”

  方糖的家底推销不出去,硬盘着腿和何似挤地方坐,“你叔这事儿明早肯定见报,你真就打算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好吧?”

  “呦?听这话,你叔把你得罪得挺厉害?来,跟姐说说呗,姐帮你分析分析,你这做法会不会遭天谴。”

  何似烦得要死,蹭着仅剩的一点空间翻身趴在了沙发上,“不想说。”

  方糖被人戴了绿帽子心情不好,自然也不会让身边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舒坦。

  “说吧说吧。”方糖突破极限,又往里蹭了几公分,“要不要姐去称二两金鸽,买两瓶小酒?长夜漫漫,我们嗑着瓜子喝着酒,聊着心事看着景,这滋味......”

  何似回头,“滚!”

  “哎哎哎!你这可就过分了!你说来我家,我二话不说就给了你地址,你这孩子你怎么没有一点感恩的心?”

  “我走!”何似一骨碌爬起来,大喊,“我走!可以了吧?!”

  方糖受惊,讷讷地点头。

  “起开!”何似推搡占了三分之二地盘的方糖,“屁股大了不起啊?我真是脑子有问题才跑来你这儿找不痛快的!”

  方糖打电话那会儿,何似刚走回附属医院旧楼,正在门口徘徊。

  病人都不在医院了,她还进去干嘛。

  回家?叶以疏和何七七都不在,冷清。

  回工作室?几天不见,小胖估计会有诉不完的衷肠拉着她说,心烦。

  犹豫半天,何似竟然想不到自己可以去哪里,以至于方糖的电话一来,她想都没想就问了地址。

  这会儿,肠子早悔青了。

  快把何似逼疯的方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反而在反应过来何似要走时,一把把人按回去,仔细威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这里酒店啊?”

  “要真是酒店,我早投诉你了!让开!”

  方糖不让,“行了行了,不折腾了,我还有正事问你。”

  何似气不过,扑棱着腿,把脚底下的抱枕全踢到了地上,“说!”

  “小朱,你去见了?”

  方糖问完,何似立刻安静了下来,“没去。”

  “为什么?”

  何似没吭声。

  一开始,何似想去找小朱的念头很强烈,她希望小朱站出来说话,希望那个教授倒台,希望刘钊被牵扯进来......何似希望得很多,可后来一拖再拖,那种念头逐渐消失。

  就像她亲眼见过的那个儿童性侵案,受伤害的人维权固然值得赞赏,可避而不谈也绝对不能被指责,不论他们选择何种方式,最终的结果都是求个继续生存的机会,她如果执意让小朱站出来说话,或许能满足她的那些‘希望’,付出的代价则是把小朱心里的伤坦露在公众面前,受人点评。

  童年的遭遇一定是小朱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儿,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还因为此受人摆布。

  何似不忍心把小朱的新伤旧患一起挖出来给人看,即使她再怎么渴望坏人受到惩罚,也不想选择逼迫受害者来达成目的。

  方糖是个人精,何似眼神一动,她就明白过来何似的意思,笑得那叫一个高深莫测,“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怜悯之心。”

  何似抬眸,云淡风轻,“这不是你要为自己除草了么,我怎么好意思抢你的风头?”

  “除草?”方糖一头雾水,“我不种地的。”

  何似微笑,“头顶一把绿,我看着都替你揪心。”

  方糖,“......”

  “叶医生那么一个斯文人,怎么就不幸的遇见了你?”方糖盯着何似,吐槽。

  何似啧啧两声,明显不屑,“你放心,跟她在一起我绝对不是这个画风。”

  “那是什么?见到主人疯狂摆尾的哈士奇?”

  “......”

  堵完何似,方糖正经起来,“你不去找小朱,我去。”

  何似不明白,“你去找她干什么?”

  方糖蹙眉,“以前,我只知道刘钊那人心思深,最近越来越觉得他坏,小朱在她手里,我不放心。”

  “嗯。”何似点了下头,“小朱主要是心理问题,如果刘钊趁机给她指条荆棘路......”

  何似猛然抬头,对面的方糖露出同样的担心表情。

  “小朱自杀了就死无对证了,外面的人只会说小朱病得太重,不会怀疑刘钊从中作梗。”方糖低声说道。

  两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何似坐起来,提议,“我们现在过去一趟?”

  方糖摇头,“不急在这一时,明天你叔的事儿一出,各路媒体必然又会推起一场轩然大波,对小朱事件的关注度肯定会降低,只要媒体不催,刘钊应该不会急,他忙得很。”

  “你确定?”

  “确定,刘钊管理的不止是附属医院,还有数十家大型公司,涉及的产业非常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绝对会各方权衡之后择优处理。”

  何似点点头,抿了下嘴唇,“刘钊怎么进的医院?附属医院由军区直接管辖,他没有理既做副院长,又在外面有自己的产业。”

  方糖耸肩,“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是两边兼顾的状态了。”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五年前吧。”

  “认识就谈了?”

  “好像是吧。”方糖压根回忆不起来自己和刘钊的那段过去。

  遇到刘钊之前,方糖一直在国外,一次家庭聚会,她被勒令回国,在聚会上认识了刘钊这个外人,家里人有意撮合,方糖自己则是个颜控,见刘钊长得斯文,脾气好,性格好,能力高就随口答应了。

  后来......

  “我们一起吃过饭?牵过手?接过吻?”

  方糖一样一样回忆,几秒后,啪一巴掌拍在了何似大腿上,“卧槽!卧槽!我们在一起一年半连手都没牵过,我竟然就背上了个前女友的名分?!”

  何似被拍得腿麻,龇牙咧嘴地揉,“你有病啊!”

  方糖兀自认真,“真他妈憋屈!不行,我一定要把刘钊送进去,免得哪天被人扒出来这段黑历史,丢脸丢去我未来老婆那儿。”

  “你老婆?”何似一言难尽地看向方糖,“你老婆在医院躺了这么久也没见你去看一眼啊!”

  方糖沉寂了,“我可能找错人了。”

  “认错?”何似觉得气氛不对,敛了情绪,“睁眼的人你都没见到,怎么就知道认错了?”

  方糖摸着脖子一处,含混道,“我昨晚去酒吧,喂,你看我那什么眼神?我是去谈工作的好吗?”

  何似一脸冷漠地看着方糖摸脖子的动作,“第一次听说去酒吧谈正经工作,呵呵,还把吻痕谈到了脖子里。”

  方糖肺片子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跟你交流一次我得短寿好几年。”

  何似抬手,“请继续。”

  方糖正了正情绪,“她和我记忆里的女人几乎完全重叠,味道,声音,感觉,严丝合缝,何似,我觉得我找到她了。”

  

  何似笑了下,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方糖要找的人不是吕廷昕很好,两个人都逃过一劫,可如果不是吕廷昕,谁还能有胆子靠近她的感情?

  “呸!”何似突然暴躁。

  她干嘛要担心吕廷昕没人爱?!吃饱了撑也不该是这个程度!

  方糖不知道何似的心思,以为她的呸是在鄙视自己,顿时冷了脸,“不要以为就你的感情高尚,我方糖要是认真起来神佛难挡!”

  何似努努嘴,不予置否,“恭喜。”

  方糖并没有多高兴,“但她喝醉了喊的人不是小哥。”

  “所以呢?”

  方糖凑近何似,真心求教,“你说,我是不是想她想太久,感官错乱了?我要不要去找去医院确认一下?”

  何似摊摊手,爱莫能助。

  “算了。”方糖放弃治疗,话锋一转问道,“你晚上出来和医生说了?还回去不?不行睡我这儿得了,客房阿姨每周都打扫。”

  何似想了下,觉得可行,“谢了。”

  “行,那你和叶医生说一下,我去给你拿被子。”方糖站起来说。

  “不说了。”何似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今晚值夜班,顾不上管我。”

  “你确定?”

  何似肯定,“确定。”

  话落,何似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何似看了眼差点哭出来。

  方糖疑惑,“谁啊?表情这么痛苦?”

  何似把手机翻过去给她看,“小叶子......”

  方糖笑,“秀恩爱啊?姐不认!”

  何似哭不出来了。

  “快接啊,别让她担心。”方糖提醒。

  何似认命,活动活动脸部肌肉,堆出一脸笑容,“喂,小叶子啊,诶!你在哪儿呢?哦!我想起来,你在医院,怎么样?夜班辛苦吗?要不要我给你点外卖?几点下班呀?我去接你......”

  何似絮叨起来没完,方糖看着她莫名寒颤连连,总觉得她心里有鬼,另一边的叶以疏自然也不例外。

  “阿似,你怎么了?”叶以疏声音严肃,“听你说话的语气不太对。”

  “哈,哈哈。”何似尬笑,“我没怎么啊?可能刚睡醒,精神不太好?”

  “真的?”叶以疏怀疑。

  何似猛点头,“嗯!”

  一旁的方糖揉了下脖子,唏嘘,“幅度这么大,脖子竟然没断。”

  说完,何似想咬人的眼神投了过来,说话语气却还是那么热情,“那个,我啊,我在旧楼啊,不是你让我在这儿照顾吕廷昕的吗?”

  叶以疏温柔一笑,“那你让她听下电话。”

  何似,“......”

  “不行吗?”叶以疏软软地反问,“你是不是骗我了?”

  何似对天发誓,“怎么可能?!嗯......就这一次......”

  叶以疏温软的嗓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冷到了灵魂深处,“地址发过来,我帮你叫车,马上过来我这里。”

  何似怂了,脑子一热不打自招,“我没去找何七七,她现在还在你家,看起来非常精神,你不用担心。”

  空气静默几秒,叶以疏低缓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过来这里,别让我担心。”

  何似垂下头,眼睛热热的,“我没闹事儿。”

  许是听到何似情绪不对,叶以疏稍稍提高声音补充,“我知道。刚才不是训你,事情接二连三的出,把你放在看得到地方我才能放心。”

  “嗯。”

  “你来,我今天刚去买了零食,都是你爱吃的。”

  “......好。”

  隔着电话,何似听到叶以疏在深呼吸,然后是她不软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何似想哭的声音。

  “阿似,你来,这一次,不管要面对什么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坏的,你哭,我哄你笑,好的,你笑,我看你笑。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寥寥无几,即使在一起,也因为工作和各种现实阻碍不能时常见面。

  我们明明是恋人,交集还不如外人。”

  “小叶子......”何似快速眨眼,不让自己在方糖面前哭出来。

  叶以疏笑着,一字一句清晰坚定。

  “以后,我想自私一点,把最好的时间都留给你。

  你来,我不看别人,看你。”

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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