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姜丽欲言又止。

  何似没有反应。

  姜丽回头。

  叶以疏办公室的门还开着,万一何似现在的样子被她发现, 谁也不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麻烦。

  想了下, 姜丽朝何似走了过去。

  姜丽蹲下|身子, 将纸箱子放在一边。

  何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姜丽握住何似紧攥着的拳头, 低声说:“别这样,就是怕你知道了难过, 以疏才什么都不和你说。”

  何似直愣愣地目光闪了下,慢慢松开嘴。

  何似胳膊上被咬的那处留下了一个很深的齿痕, 血还在往出流。

  姜丽不忍心看, 抬头和何似对视。

  不曾想,眼前的画面更让她难以接受。

  何似嘴唇上沾满了血迹, 有些顺着嘴角往下流,有些蔓延到下巴,没有一点电视里演出来的美感, 尤其是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

  眼泪在疯狂叫嚣,何似却执拗地将它圈在眼眶里, 不让流下。

  何似张开嘴, 声音哑得比砂砾摩擦还难听,“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姜丽点点头, “跟我来。”

  姜丽抱起箱子率先离开。

  何似站起来,犹豫不决。

  摇晃的步子朝叶以疏办公室那边动了动,又像是受到惊吓一下马上收回来,慌里慌张地转身跟上姜丽。

  姜丽没看到何似的纠结, 可她对这种心情感同身受。

  说到底,感情都是相同的,即便爱的方式不同,痛起来也同样能要人命。

  姜丽带何似去了住院部的小花园,这里没有夏季的燥热,安静得让人不忍心大声说话。

  “坐。”姜丽说。

  何似站着不动。

  姜丽不勉强,放下东西后找了个位置坐着,先何似一步开口,“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何似后退一步,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仰起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下午送何七七去学校,学校离医院很近,小叶子打电话那会儿,我已经在准备下车了。”

  “这些事她没打算让你知道。”

  “我知道。”

  “那你......”姜丽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准备怎么办?”

  何似身体僵直,“没想好,我的毛病很多,最大的一样就是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让我装不知道没什么可能。”

  “可这是伤,说出来谁都不好受。”

  何似不语。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有些事越是模糊,她心里的坎儿越是过不去。

  姜丽突然勾勾嘴角,笑得很轻松,“何似,我是在你们分手后第二个月搬到1304的,这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但那之后,我从叶以疏的记忆里见过一个完完整整的你,知不知道我印象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何似回答。

  至今为止,她对叶以疏过去六年的生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零星的几点认知也不过是叶以疏爱她,一直都爱,至于她怎么和别人描述自己,她猜不出来。

  “你是她生命里的阳光。”

  “这不是对我的印象。”

  姜丽不反驳,兀自反问,“分手的时候,你用跳楼逼过她对不对?”

  话题转得突兀,何似寡淡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激烈,“......是!”

  姜丽敛起眸子,目光渐深,“以疏说她也在逼自己。”

  何似惊讶,“什么?!”

  姜丽转过头,看向远处,不想从何似眼里看到一点自责,“分手的理由你已经知道了,可你不知道为了逼你走,以疏对自己做过什么。”

  “你......”何似抓了抓头发,语气稍显急躁,“我不想听这些。”

  姜丽不予理会,“你想问我的问题不就是这六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为什么又不想听了?”

  何似不知道。

  她现在很乱,什么都想不明白。

  “和你分手是以疏过去六年生活的开端,你想知道以后就必须知道开端。”姜丽倚靠着柱子,从藤蔓上扯了一片树叶,继续刚才的话题,“在上天台之前,以疏给自己打了一针镇静剂,她怕控制不住被害怕支配的情绪,被你看出端倪。”

  何似乱了心神,她一直以为那段冷静到没有人情味的话是叶以疏发自内心,后来,后来和好了就没有再仔细想过。

  原来,她经历过挣扎。

  “以疏说和你分手对她来说是场赌注,赢了,她欠你一段感情,输了,她欠你一条命。她用两条命堵你不舍得跳下去,不舍得再也看不到她。

  最后你还是跳了,可你跳回了天台。

  所以以疏赌赢了。

  赢了,她就要用所有美好的东西去偿还欠你的那段感情。”

  “你走以后,以疏搬到了1302,除了一张床,家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的生活是她对自己选了伤你最深,却是唯一能保护你的一条路的惩罚。

  和睁眼闭眼就能回忆起恋爱甜蜜的1302对门,是她放不下你,又对你心怀愧疚的证明。”

  何似站不住,顺着柱子滑下来坐在地上。

  姜丽说的这些话,何似猜得到。

  可她猜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选择最容易让自己心安的理由,如今被旁观者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何似才突然觉得心疼。

  “你在国外出事以后,以疏联系到了以欣。以欣,你知道是谁吧?”

  何似点点头,发不出声音。

  “以欣很疼以疏,几乎是她一手替工作忙碌的父母带大了以疏,她们之间的感情你可以尝试着想象。

  感情越是深厚,被突然丢下以后受到的伤害越是深刻。

  尤其是在仅剩的哥哥也出事以后。

  所以,即使以欣在离家时给以疏留了联系方式,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

  姜丽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再开口时,低下去的声音大了一些,“可有一天,以疏忽然告诉我,她让以欣去找你了。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决定很突然,不明白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在看了你挨打的视频之后下定决心的。”

  姜丽停顿了下,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何似察觉到了姜丽的犹豫,勉强笑了下说:“没关系,你说,我听着。”

  姜丽暗暗叹气,“何似,包括让以欣带你去随时有可能丧命的战场,都是以疏在经历煎熬之后亲自做出的决定。

  只有那个地方刘钊的手伸不到。

  可是你的安危怎么办?”

  “她让欣姐一路护着我。”何似替姜丽做出了回答。

  “是。”姜丽肯定,“以疏就是怀着不想联系以欣却不得不联系,想让你平安无事却不得不把你送进战场,想让你和以欣都安然无恙却不得不在你们之中做出选择的矛盾度过了那六年。

  那六年里,除了媒体偶尔报道,以疏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以欣什么都不告诉她。

  毕竟是战场,保护的再好也有受伤的时候,以欣是个明白人,她知道自己多说一句,以疏心里的愧疚就多一分,索性,她对你的情况只字不提。

  隔着距离和时差,以疏一方面要受刘钊摆布确保他不会对你下手,一方面要小心收集能与他谈判的证据,除了每天心惊胆战的生活就只剩下对你的担心和思念。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以疏还能和你回到以前,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坚持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到。”

  何似抱着膝盖,通红的眼睛看着姜丽,“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我替她出头,她那么软,那么好欺负,凭什么觉得我需要被她保护?”

  姜丽没有回答。

  她将攥在手心的硬币抛向上方,重新落于掌心时双手合十,双目紧闭。

  “你在做什么?”何似不解。

  姜丽睁开眼睛,摊开手掌,“字朝上。”

  “嗯?”

  姜丽收起硬币看向何似,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吐出一口气。

  “跟你讲个小故事。”姜丽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不符合她的年纪,但很衬她轻松的语气,“我喜欢一个人,女人,野保志愿者。”

  “很帅的职业。”何似真心赞美。

  姜丽点点头,眼里的欣赏藏不住,“不管是谁,梦想总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贴进现实,只有她,从知道梦想是什么的那天起就没有变过。

  在这个世上,除了梦想,没有什么能留住她,包括感情。

  我一直都这样以为。”

  何似蹙眉,欲言又止。

  “直到有一天,她发来一封邮件说喜欢我,从小就喜欢。

  她说,等澳洲的工作告一段落就回来找我。

  我答应等她。

  可我一直等到爸爸病危,等到我嫁给别人她也没有再出现过。”

  “她......怎么了?”何似问。

  姜丽低声笑了下,“她说,比起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她更喜欢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找刺激。

  这些年,我陆续能收到她发过来的照片,无一例外,全都是凶猛残暴的动物,可我总能从它们的眼神里看到生存的渴望。

  时间久了,我开始爱上自己想象里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弱肉强食,但没有人为的杀戮。

  我喜欢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救助弱者,同时,她也在保护强者。”

  “强者也需要保护?”何似不解。

  “需要,他们比弱者更需要保护。”姜丽看向何似,语速缓慢,咬字清晰,“弱者因为知道自己生存不易,所以总会想方设法让自己避开漩涡。

  躲藏未必辉煌,但一定比明知故犯活得长久。

  可强者呢?

  他们天生趋于战场。”

  “趋于战场。”何似低声默念。

  她好像有点明白姜丽的意思了。

  “何似,你经历过五年战争,战争的真相你比谁都清楚,你见过没有硝烟和死亡的战争吗?”

  何似摇头,“有对抗就一定会有伤亡。”

  “是。”姜丽站起来,攥着硬币的手插进裤兜,“何似,以疏见证了你的童年,同样也参与了你的成年,在以疏那里,你不仅是需要她庇护的弱者,更是需要她极力保护的强者。

  那么,如何让弱者安逸,让强者安全?

  唯一的答案就是让他们规行矩步,远离战场。”

  “何似,强韧这两个字说的就是你和以疏,你强硬,她坚韧。

  强硬固然能够抵御风暴,可坚韧才最扛得住击打。

  刘钊是你们的战场,只要你在就一定会挡在以疏面前,拼命护着她。

  但刘钊是什么人以疏比你清楚,要让你平安,她只能赶走你,独自一个人寻找可以让事情回到原点的方法。”

  姜丽站起来,抱起箱子,“何似,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以疏过去的六年,我只说了她的处境,没说她为你们的感情做过那些努力,我想,只要有这些出发点在,不管她做什么都能被理解。”

  何似,“我,你让我再想想。”

  姜丽朝前走了一步,何似刚好能看到她的鞋子。

  “以欣的死,只要稍微关注就会知道,你仔细回忆回忆以疏的表现,她有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难过?”

  何似摇头,“没有。”

  “对,她没有,最亲的姐姐死了,她没有表现出一点难过。”姜丽压低声音,尽量不去触碰何似敏感的神经,“何似,她都那么努力不让你知道了,你这么聪明,只要用心,就能想明白,到底该不该把这些伤疤再挖出来让她难受一次。”

  “......”

  “我走了,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去1304找我。”姜丽说。

  何似怔愣地看着姜丽从自己眼前经过,视线擦过她腕间的手串时,突然开口,“姐姐,我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嗯。”

  “你喜欢的人叫什么?”

  “陶挽,挽留的挽。”

  说完,姜丽毫不留恋地离开。

  何似愣在原地,脸色发白。

  几秒后,何似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翻找。

  在姜丽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的前一秒,何似点开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右下角写着两个字——陶挽。

  “何似,能死在这片草原上我很开心,却也遗憾。

  我答应过一个人,工作结束就会回去找她,当面告诉她,在认识她的35年里,我喜欢了她21年。

  可是不久之后,我的骨灰会洒在这些动物的新家园里,我的工作永远不会结束,所以,我永远不能回去找她。”

  “我的邮箱地址你知道,密码是我名字的全拼加522。

  每年冬天,麻烦你帮我给她发一些照片,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发到50岁就可以了,我的梦想只计划到50岁,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回去,她会知道我留在了哪里。”

  “何似,她叫笑笑,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叫她。”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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