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用一场鲜血来警告他

　　“我送你一束向日葵，你跟我走！”

　　寒风，凛冽，机车，轰鸣，风刃，流线，负荷，畅快。

　　季凉意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插在手套里的手轻轻扭动，继续加速，耳边是巨大的呼啸声，混杂着嚣张又激烈的发动机轰鸣声。

　　车速已经达到了极致。

　　眼前的所有景象皆化作虚无。

　　路边的灯光因为极致而变为彩色的流线。

　　腰上的手臂开始收紧，背后的人却仍然不老实地左右摇晃，似乎非常兴奋。

　　季凉意甚至能隐隐听到她的尖叫声，被围困在头盔里，毫不顾忌地肆意尖叫，带着青春特有的招摇活力。

　　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被疾迅地抛之身后。

　　下了高速，前方的道路上已经不再有车辆行驶。

　　季凉意看了一眼，停在了路旁。

　　他摘下头盔，“到了。”

　　海边，四周已是空无一人，寂寥又空旷，只有路灯还亮着，冷冽的寒风裹着潮腥的咸味扑面而来。

　　沈白衣也摘下头盔下车，额前的长发已经汗湿，黏在了脸上，她随意地往后扒拉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凉意。

　　“好爽啊！”

　　她说着双手举起呈喇叭状朝大海方向跑去，“啊！！！！大海！！！！有没有人听到啊！！！！”

　　回应她的是一阵阵带着腥味的海风，潮汐起伏的声音。

　　季凉意把头盔挂在车柄上，长腿随意地支着机车，就坐在那看着这个女生一个人自顾自地对着海喊话。

　　沈白衣把体内的疯狂和畅快全都发泄出去，才回过头对季凉意喊道，“喂，你当我男朋友吧？”

　　女生的声音格外得清脆，与她脸上画着的烟熏妆、头上编着的细小脏辫格外得不相符。

　　季凉意正在点烟，把打火机揣回裤兜里，吸了一口，才慢吞吞道，“不好。”

　　他不过是想开车了，而这个女生刚好带着特殊改造过的赛车级别的机车过来，同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甩给他一大束向日葵花。

　　沈白衣也不在意，嬉笑着跳了回来，看着团团白雾从季凉意那形状优美的唇边飘出，“你的嘴唇长得真好看，”她往下打量了下，“腿也好直。”

　　“嗯。”

　　“我听说你很冷，”她四处环顾了一下，发现没有坐的地方，就又坐回了车上，“没想到你还真的挺冷淡的啊。”

　　“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季凉意抖了一下烟灰，“再废话就把你送回去。”

　　“噗，”沈白衣扯了扯发尾，笑道，“你又不知道我住哪儿，送哪儿，你家吗？”

　　季凉意吸了一口烟，没说话。

　　沈白衣深深呼吸了一下，“你知道吗，我都好久没这么爽了，打架都没这么痛快。”

　　“嗯。”

　　“他们开车都太慢了，比赛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真没劲。”

　　“嗯。”

　　“哎，别老一个人抽，给根烟呗，”沈白衣推了推季凉意的后肩。

　　季凉意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她。

　　沈白衣抽出一根，颇为熟练地夹在手指间，“打火机呢，哎算了你回头，”她说着拍了拍季凉意的肩，在人回头时，咬着烟凑了过去。

　　就这样烟头对着烟头，吸了一口，烟便点燃了。

　　姿势动作极为麻利，显然是常做这种事。

　　季凉意也没在意，别过脸，继续慢悠悠地抽烟。

　　“本来还想着今天下雪来着，就可以去吃冰淇淋了，”沈白衣双腿轻轻摇晃，“尤其是巧克力圣代，点一大盘，我能吃一下午，你吃过吗，有机会我请你吃。”

　　季凉意咬着烟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糖，递给她，“有巧克力。”

　　“哇！”沈白衣一下子乐了，“你居然还带糖，”她低头看了看，“水果糖我不想吃，就拿巧克力的啊，还有我最爱的酒心。”

　　她挑挑拣拣了一会，“好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了。”

　　季凉意把剩下的糖又重新塞回口袋里。

　　“h大男神居然随身带糖果，噗哈哈，”沈白衣越想越好笑，“这我回头跟我同学说，估计她们没一个人信。”

　　季凉意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啊，高中呢。”

　　“高三？”

　　“对啊，看着不像吧，”沈白衣轻快地跳下车，发尾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回头笑，“在这待着太冷了，我们去捡漂流瓶吧，这个时候海滩上的漂流瓶最多了，说不定能捡到一大堆告白情书。”

　　季凉意将车锁住，跟在人的后面。

　　女生好像真的挺高兴的，从突然出现在季凉意面前到现在，脸上一直挂着笑，在前面蹦着跳着，踩着软沙，也不回头，仿佛并不在意身后那个人会不会跟上来。

　　季凉意发现她真的很胆大，姑娘家的，随便就敢跟着一个陌生人走，大半夜的非要到海边捡漂流瓶，飙车的时候也没见老实，要不是季凉意车技还不错，估计两个人都要出事。

　　这姑娘倒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我捡到了！”沈白衣踩了一会，就感觉到脚下圆滑的感觉，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很小的透明瓶子，里面是漂亮的信纸。

　　她跑了回来，一脸兴奋，“我要不要念给你听。”

　　她这话也只是通知一下，没等季凉意回答，就自顾地打开了瓶塞，把里面的信纸倒了出来，拿出手机照着光。

　　她念了起来。

　　“说很快活那是假的，

　　你的名字依然那么深刻，

　　每个字都刺穿我的心脏，

　　那鲜明的痛是红色，

　　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我生活，

　　我怎会把死守的寂寞放任了，

　　爱我的话你都说，

　　爱我的事你不做，

　　我却把甜言蜜语当做你爱我的躯壳，

　　你的悲伤难过我不参破，

　　我也会把曾经的且过当施舍。”

　　她念着念着，哼唱了起来，轻快却又悲伤的音调。

　　“歌词，”沈白衣把信纸又重新折了起来，塞了回去，瓶口塞紧，后退了几步，把那个瓶子又用力地扔回了大海。

　　季凉意看着漆黑一片的海平面，沙滩上有白色的海水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歇地涌了上来，又依依不舍地慢慢退去。

　　“如果我死了，我的骨灰要撒进大海，我要跟着浪汐，跟着潮流，走遍每一个港口，去整个世界流浪，”沈白衣轻声说，偏头问季凉意，“你觉得这个愿望怎么样？”

　　季凉意手插在兜里，有湿风吹动他微长的额发，偶尔吹进眼睛里，有些扎眼，他微微侧头，“我刚刚把一个人送进大海里。”

　　“吓！”沈白衣后跳了一步，“你杀人了？”

　　她这样说着，脸上却没什么害怕，相反更多的是兴奋。

　　季凉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死了。”

　　“哦……”沈白衣恍然大悟，“那就是跟我一样的愿望啊，酷！好想问问他现在到哪了，是去了巴尔摩的港，还是到了阿德莱德，有没有见过海底的鲸落，传说中的美人鱼还存在吗。”

　　季凉意想了想，“按脚程，应该才到巴生港。”

　　“噗，”沈白衣笑了，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向往，“好羡慕啊。”

　　季凉意转身，“走吧，我请你吃饭。”

　　“好啊，我刚好饿了，”沈白衣快步跟了过来，“你要请我吃什么？不好吃的我可不吃。”

　　“被请客的就不要挑了，”季凉意语气懒散。

　　“那不行，不好吃的我都吃不下，”沈白衣抗议道，“你忍心让我饿肚子吗？”

　　季凉意挺想说，忍心，但想了想，没必要跟个小姑娘计较，“行吧，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沈白衣想了想，“我们学校附近的炸酱面。”

　　季凉意长腿跨上车，把头盔递给她，“你确定这个点，那个店还开着？这都快半夜了。”

　　“开着呢，”沈白衣接过头盔坐上车，“那家店是我同学家开的，每天都会开到半夜，专卖夜宵，我跟你说，他家的炸酱面简直一绝，特别好吃，你吃了肯定不会后悔，”她说着顺便抱住了季凉意的腰。

　　季凉意回头叮嘱了一句，“好好坐着，不要乱动。”

　　说完，拧动车钥匙，开火。

　　“要死啊！！！死啊！！！为什么老师画的重点这么多？！！这画了跟没画有什么区别？！！明明就是整本书都要考啊！！！”

　　学校餐厅里，林今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一堆厚厚的书籍哀嚎道。

　　他嚎了一嗓子后心力交瘁地趴了下去，过了一会，扭头看向旁边的三个人。

　　对面两个在认真地看书。

　　还有一个在，画眼线。

　　林今看了看她拿着小镜子的那姿势，忍不住开口，“你这都画了半个小时了，白衣姑娘。”

　　半个小时也没见动一下，就是换了只眼睛。

　　沈白衣捏着眼线笔小心翼翼地慢慢收尾，“好了，你看我这怎么样，”她扭头问林今，“好看不？”

　　林今的嘴微微张开，半晌没有合住，“你。”

　　咋跟个女鬼似的，明明刚才来的时候还挺清纯可爱的啊。

　　他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怕这姑娘炸毛，“额，那个，要不你自己照镜子看看？”

　　沈白衣鄙视地看着他，“就知道你没审美。”

　　卧槽？！

　　林今正欲掀桌，却发现人已经不理他了，转向季凉意，“男神男神，你看看我这好看不？”

　　季凉意抬眸看了一会，那双暗夜般深邃的眼眸直把沈白衣看得心砰砰直跳，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下笔可以轻点，有的地方不需要刻意描画就很漂亮。”

　　“哦哦，这样啊，”沈白衣又拿起小镜子，照了起来。

　　季凉意又低头看起书。

　　林今实在是看不下去书，对面的两人又学习地非常认真，于是就把注意力放在他旁边的沈白衣身上，姑娘家面前摆放着的化妆品一大盒，跟他要复习的课本都有得一比了。

　　“你不是高三吗，怎么不在学校上课？”

　　他刚刚看到这姑娘笑嘻嘻地过来打招呼，还以为是老四的新女友呢，一问，才知道是个高三的学妹。

　　沈白衣正在一点一点地卸妆，“高考后我就去国外了，考不考试都无所谓。”

　　“好吧，”还是个家里有钱的主。

　　“而且你们学校帅哥美女很多，环境也好，不像我们学校，一天到晚紧张兮兮的，待着都快憋死了。”

　　“高中都这样。”

　　“也是，”沈白衣把镜子移了移，突然问，“我男神是不是没有恋人啊？”

　　林今一怔，你男神就坐在你对面，你这是在问谁啊。

　　沈白衣微微抬了抬尖瘦的下巴，“坐这儿就半个小时，前前后后已经二十多个女生碰巧路过了，这还不算偷拍的人。”

　　林今看了一眼季凉意，见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接过话，“他身边，基本上没有过女生。”

　　之前的名义女友也就见过一两次面，之后就一直是男友。

　　嗯，江潮。

　　“哎？”沈白衣语气惊讶，“真的假的？”

　　她这声调有点高了。

　　季凉意指尖轻扣桌面，“安静点。”

　　“好吧，”沈白衣吐了吐舌尖。

　　大一的课程并不是很紧，学的东西也不是太难，只要沉下心，学得还是挺快。

　　而且季凉意之前已经把内容都看过了，现在只需要记重点就行了，他记忆力一向还不错，所以对于接下来的考试没什么担心的。

　　现在是复习周，整个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都是抱着书学习的人，不过即便如此，沈白衣也总说待在这儿比她学校舒服多了。

　　因为林今在宿舍里实在看不下去书，所以三个人就来餐厅了，地方宽敞，还有暖气，到了饭点都不用走，后来多了个沈白衣，一个一看穿着打扮就是个不良少女的还总是骑着酷炫机车过来的高三生。

　　沈白衣话挺多，又自来熟，自从跟林今打过一次游戏，两个人就天天哥们相称，这位白衣姑娘还特别好心地传授林今泡妞法则。

　　虽然在季凉意看来，放在林今身上，估计是没戏。

　　但，生活确实是热闹了不少。

　　天气越来越冷了，微微呵气都是白雾，天色总是苍灰色的，空气中凝结的寒霜欲落不落，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考试的前一天。

　　沈白衣起身的时候推了推季凉意手中的书，“男神，我今天没骑车，你送我回去吧。”

　　她上的学校是市重点高中，离这里并不远，骑车十几分钟，要是坐公交，也就转个站的功夫。

　　季凉意放下书，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到点了，他收拾了一下，让林今待会把书带回去，“走吧。”

　　“那我走啦，”沈白衣对另外两人挥了挥手，接着脚步欢快地跟上了季凉意。

　　“我发现男神你真是学霸，那么多美女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都没见你看一眼，”沈白衣习惯性地在一旁天马行空地聊天，东扯一句，西拉一句。

　　突然，眼前飘下一粒细小的白点，她抬手，那白点触手便融化了，“下雪了？”

　　抬头一看。

　　细微的雪粒透过浅淡稀薄的云层，透过空气中的缝隙，轻轻软软地往下飘落，细细小小的，温柔又缱绻。

　　“真的下雪了？！”沈白衣一时欢呼雀跃，她等了一个多星期，总算是下雪了，虽然是小雪，但也足以令她兴奋不已。

　　她伸手抓住季凉意的衣袖，孩子气地叫道，“男神男神，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我请你！”

　　季凉意低眸看她，正欲开口，突然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他看了过去。

　　“哎？江潮？”

　　是沈白衣略带疑惑的声音。

　　嗯。

　　江潮。

　　季凉意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想要遗忘的事，也能很快就抛之脑后。

　　但是关于这个人，有些困难。

　　他看着站在十步之外的江二少，小雪零零落落地浸润下，轮廓分明，眉眼依旧英气俊朗，但一身黑色大衣，气势意外地沉凝冷硬。

　　江二少这个人极少穿黑色，或者说极少在季凉意面前穿，穿衣搭配总是尽量暖色系，怎么轻松热烈怎么来。

　　只除了那次，在季凉意面前开枪的时候。

　　季凉意一直觉得，这个人很适合浅色系，看起来贵气十足，但是直到最近，他才明白，原来凉凉水汽氤氲的湖面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季凉意自嘲地勾唇笑了一下，什么看走不看走眼的，他会看错一个人，也很正常。

　　他又不是神。

　　怎么能够万事预料。

　　他移开了视线，“走吧。”

　　直到快走出校园，沈白衣拽了拽季凉意，“他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她对这位江家二少没什么了解，只不过就算她不常在各种交际场合里出现，也会偶尔碰过面，知道有这么个人，也听过一些传闻。

　　沈白衣看季凉意没说话，又继续说。

　　“你知道吗，我哥喜欢他。”

　　季凉意看她，“沈之陵？”

　　“对啊，还是痴恋，”沈白衣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一张素描画，藏着不让人看，噫。”

　　“我就无意中翻了一下，还被骂了。”

　　“不过我觉得这很丢脸，喜欢就去追，偷偷摸摸地暗恋算什么，你说是吧男神？”

　　“男神？”

　　季凉意回过神，“不是。”

　　“哎？为什么啊？”

　　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公交站前，等车的人不多，有的插着耳机听歌，有的在走神，见有俊男靓妹走了过来，视线好奇地打量了过来。

　　季凉意没说话。

　　沈白衣围着他直转圈，疑惑的话语一句一句地抛了出来，“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直接去追吗？就算是失败了，好歹对方知道了你的心意啊，要是不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你？你们男生谈恋爱到底怎么想的？男神你喜欢一个人也不去追吗？万一她也喜欢你呢？你不后悔吗？”

　　季凉意一把拽住了她的小辫子，“别转了，眼晕。”

　　“啊啊啊……轻点轻点，”沈白衣的头往后扬了扬，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那根小辫子，她老老实实地站住了。

　　“男神，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季凉意沉默了一下。

　　“如果对方也喜欢你，但是他对你说，我不需要你的爱，我们离远点吧。”

　　“你会怎么办？”

　　“哎？”沈白衣愣住了，有些费解，“为什么啊？”

　　既然相互喜欢，不就更应该在一起吗。

　　季凉意看着道路中央的那一块长长的花坛，在凛冽的寒冬里，再热烈的花也谢了，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固执地留了下来。

　　“人是很复杂的，感情也是，”他对依然仰头执着地求一个答案的沈白衣说，“这个世界就是一道难解的题，不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故事就可以结局。”

　　他也曾想过，就像海浪涌向礁岩，抱着永不回头的坚定，去亲吻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管他什么爱上一个人就会死，什么全部都得陪葬，这种乱七八糟又狗屁不通的鬼话。

　　直到江潮开了那一枪，他才清醒过来。

　　原来所谓的游戏一直在继续，从未停歇。

　　不管他做什么选择，向左或向右，总有人会因此而付出代价。

　　一条命，两条命，甚至接下来还会有人。

　　他闭着眼，选了一条布满美梦的道路，抛却了所有。

　　什么都不去理会。

　　而江潮，用一场鲜血来警告他。

　　游戏，并未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