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甘之如饴

  段泽突然觉得霍廷轩真可怜,一点个人隐私都没有,撒个谎半秒钟就能被揭穿,果然有钱有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他拎起月饼就往图书馆走,顺便又拨打他扎入敌人内部的狗腿子焦柏的电话,五秒后,焦柏很是激动地接听了通话:“殿下……”

  “霍廷轩和谁一个宿舍?”

  焦柏飞快地报了两个名字,又补充道:“还有我。”“这三四天宿舍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段泽也不好直接骂是不是你这个撒比又欺负小霍霍了,他这么虚虚实实地问,给焦柏坦白从宽的机会,也顺带看看能不能挖出点别的。

  事实证明段泽的话效果极佳,焦柏先是装了会矜持,“没什么大事……”紧接着口风一转,“就上周四的晚上,霍廷轩和苏安材打了一架。”

  “打架?”段泽压低了声音,“为什么?”

  “貌似是苏安材踩了霍廷轩的书……我当时在上铺玩手机,没注意,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不过肯定是霍廷轩先动的手!”

  段泽没有说话,焦柏被这压抑的气氛震慑得越来越怂,“我有叮嘱过苏安材安分一点,他蠢,不听话我也没办法……”

  “明天之内给他换间宿舍。”段泽打断道,这个惩处简直轻到不行,焦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当即信誓旦旦保证道:“没问题!”

  图书馆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段泽第一次发现霍廷轩被罗勒偷窃就是在这里,第二次发现霍廷轩被苏安材打也是在这里。

  “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段泽出现在霍廷轩面前的时候,对方的表情简直就像见了鬼,活似打他的是段泽一样,三分钟无言的拉扯战之后,霍廷轩乖乖随着段泽走到茶水室的小沙发边。

  额头贴着纱布,眼角肿胀方消,留下浅淡的青淤,嘴角一块醒目的裂痕,透着丝丝的血色。霍廷轩低垂着眼眸,一动不动地任段泽端详。

  “问你话呢,”段泽单手抬起霍廷轩的下巴,“发生什么了,值得亲手去打架?”这个人认识得愈久愈颠覆他的认知,一开始段泽认为霍廷轩是个十分隐忍的男生,甚至忍过了头绝不会和冲动沾上边,但现在,竟然会为被苏安材踩到了自己的书而动手。

  霍廷轩侧头避开了段泽的触碰,后退半步咬紧下唇一言不发,段泽为他的这个反应玩味地眯起双眸,“哦?你这是委屈了,你委屈个什么劲?”

  “……”

  面对霍廷轩非暴力不合作,段泽抱着极大的耐心,双臂环胸安静地等待蚌壳张开他的缝隙。

  良久之后,霍廷轩闭上干涩的眼睛,启开被他咬得一片猩红的嘴唇,“苏安材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再来一次,不,再来多少次我依旧会打他。”

  能把霍廷轩气成这副模样,苏安材怕不是踩他母亲遗照上了吧?段泽有些心软,“算了,下次别自己上,我把白鹰联系方式给你,想打人就叫上他,一顶十的猛男。”

  霍廷轩摇了摇头,忽然用下巴点点段泽手上的东西,问:“那是给我的月饼吗?”

  “这是我的。”段泽将左手提着的盒子小幅度往身后遮,故意逗他道:“你不是不要吗?我就送谢欢吃了。”因为最近谢欢谢欣俩姐妹在他面前刷足了存在感,段泽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谢欢的名字,而霍廷轩的反应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为什么给她?!”霍廷轩愤怒地上前一步,态度几乎称得上是冲撞,段泽为此瞬间皱紧眉,心中微愠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事实上他是给了在图书馆正门遇到的程白鹰,就因为段漾造的孽,大好青年沦落狗仔,段泽实在心疼,霍廷轩又撒谎打架惹他生气,多的那盒月饼他干脆就送给了程白鹰。

  好在霍廷轩态度只强硬了半秒,接下来他整个人迅速变软,委屈地眼角下耷,“你明明说了留给我的,怎么可以给别人。”

  段泽最为吃软不吃硬,那点指甲盖大小的薄怒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哎哟我还有一盒呢……话说你这快裂到后脑勺的嘴巴还吃得进去吗?”

  “……”霍廷轩涨红了脸,捂住嘴角怒道:“我说了两天后再见面,你干吗来找我,还取笑我?”

  “我这不是怕十五中秋月圆夜你一个人寂寞吗?”段泽张臂搂住霍廷轩的肩膀,带着人往回路走,“去拿你的包,到我宿舍来吃月饼。”

  “作业……”

  段泽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最听不得作业两个字,他用上力推搡霍廷轩进阅览室,“有什么好做的,作业哪天都能做,月饼今晚不吃就没意思了……听话,快点!”

  霍廷轩:“……”

  ※

  在霍廷轩五岁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他母亲的生命。而那时的尚且年幼的他对此一无所觉,只知道自己父亲在一年后娶了新妻,又有了比他小六岁的弟弟。

  从此,他在自己家里就像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后妈虽然没有虐待他,却表现出了明显的偏爱,父亲也是因为弟弟更加年幼而将重心全数挪到了他的身上。

  顽皮的幼弟会恶意损坏霍廷轩的玩具,课本,将他的房间搞得一塌糊涂,一次两次霍廷轩以为是爸爸不知道,后来才发现这些情况爸爸和后妈其实都看在眼里,但他们没有训斥过弟弟,或者只是轻声地训斥一句。

  久而久之,霍廷轩学会了伪装,他会在发现自己的课本被弟弟画满涂鸦后微笑,“弟弟还小。”

  这时候,爸爸会很欣慰地摸摸霍廷轩的头发,说:“我家老大真懂事。”

  霍廷轩以为自己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夸奖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他也始终觉得自己很正常,但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性格也在这样畸形的家庭中产生了缺陷,他对待任何事的第一反应是隐忍。

  不管是高兴和愤怒,以或是欺凌,他首先会选择忍耐,不动声色,他永远习惯躲在最后,没有任何冒险精神,不到绝对掌控的时机绝不出手。

  他知道没有人会帮助他,一切都得靠自己。十五岁那年,霍廷轩便彻底离开了爸爸和后母的那个家,断绝一切联系以及经济往来。他是多余的,这一点在他被迫“懂事”的那一刻他便铭记在心。

  被罗勒打压的这段时间,不是没有人为他出头,有人当着他的面呵斥罗勒,有人背后帮他骂罗勒可恶,有人鼓励他不要软弱,勇敢地反抗罗勒。

  怎么反抗?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爽上一时,博得一个勇于抵抗黑恶势力的威名,然后等着退学?

  霍廷轩什么都没有,如果被老师请家长,他甚至连家长都没有,学校和学业是他的一切,他什么也不敢拼。他也只会摆出那副微笑的嘴脸,说一句没关系的,当罗勒不存在就好,久而久之他就会无聊了。

  逐渐的,那些人要么真的觉得霍廷轩是真心不在乎,要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再管他。

  霍廷轩入学当天就想好他毕业后要从政,他想自己肯定会当一个贪官,也许一开始还有点良知,但后面为了往上爬他必定不择手段。

  他想要权也想要钱,他想要没有人可以撼动的地位,他想要面对亲生父亲的忽视不会彷徨受伤的心,他想要面对同学的孤立真正能够摆出处之淡然的态度。

  一切的一切,都直到霍廷轩听见段泽对焦柏说:“你真以为他不在乎吗?”

  他真的不在乎吗?

  他真的做好了孤身前行的准备了吗?

  霍廷轩想他还是希望父亲出来制止弟弟的,他想让弟弟给他道歉;他也希望能有人站出来,除了口头谴责之外真正帮他一把,在他还很弱小的时候制止罗勒的行为。

  其实他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会难过,会痛苦,也很在乎别人对他施加的一切暴力。

  段泽的行为就像一盏明灯,让霍廷轩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他一直觉得官场腐败,官商勾结,他的任何投诉肯定得不到反馈,但他为什么想不到可以让他们内斗狗咬狗?他为什么想不到利用那些细枝末节达到自己的目的?

  霍廷轩自以为隐忍是万事的解决方案,是蛰伏,是一击灭敌的必须前奏,直到段泽在他面前那么简单地将事情布置下去,那份眼界与心胸一下子让他自惭形愧。

  从头至尾段泽都没有想起罗勒损毁的那部手机,他生气的全部原因就只有罗勒撕毁了霍廷轩的翻译稿,以及后来集结流氓打人这件事触及了他的底线。

  ——你真的以为他不在乎吗?

  ——就算他不在乎,我也很在乎。

  段泽说这两句话的场景霍廷轩至今历历在目。而后他就发现自己变了,变得愈来愈冲动,他受不了谢欢对段泽表现出的好感,他无法忍耐董早对段泽流露出的恶意,所有关于段泽的一切都让他躁动不安。

  所以在苏安材一脚踩上他不小心掉在地上,段泽送给他的那幅素描上的时候,压抑至今的愤怒席卷了霍廷轩的脑海,令他头一次不计后果,不计理智地一拳殴打在苏安材的鼻梁上。

  霍廷轩回忆起他曾在书上阅读过的一句话:我很久以前就意识到,在车站和地铁,我永远会保持一个节奏,宁可错过眼前的那趟车也不愿变更自己的步伐,但我却发现,在即将错过你的时候,就连我也忍不住跑了起来。

  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与忍耐,都轻松地为一个人打破,而且甘之如饴。

  ※

  “祛疤的膏药我放你包里了,还有就是你要喝啤酒还是果汁?”段泽在房里对着阳台上的霍廷轩摇摇手中的易拉罐,后者正调整着两只豆袋和矮几的位置,“果汁,不会喝酒。”

  “一点点而已,又不会醉。”虽然嘴上这样劝,段泽还是按照霍廷轩意愿拿来了两瓶果汁,再将月饼摆上矮几,清脆的拉环响声后,他径自碰上霍廷轩握在手上的果汁罐,“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霍廷轩舒展凝结许久的眉心,扬起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他郑重其事地回敬段泽,两个人同时喝下半瓶果汁,然后爽快地叹出一口浊气。段泽兴致勃勃地拆封月饼盒,边拆边逼逼个不停:“厉害呀,双开门纸抽屉,还送餐具……为什么还送手机壳??我看看内容介绍。”

  霍廷轩闻言立刻转身开了阳台上的灯,然后坐回豆袋上,凑到段泽耳边和他一起看说明书。

  “酥式的双黄莲蓉,冰皮的芒果椰丝……哦,这个是五仁的,给你。”

  霍廷轩接过时忍不住掐了掐段泽的虎口,佯怒道:“怎么一到五仁就给我吃了?”“这家的五仁和别家店的不一样,很好吃的啊。”段泽眨眨眼睛,一副正直无私的模样,霍廷轩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段泽啧了一声,取回五仁月饼快速地剥开外面的纸壳,再用小刀一切为二,“真的好吃。”他说着便一口把留给自己的那半块月饼塞进嘴里。

  霍廷轩皱眉看着段泽递到自己唇边的月饼,又抬眸看向对方咀嚼的动作,“……谢谢。”他接过月饼,毫无防备地咬下一半,不止五种果仁的香气瞬间炸裂在口腔之中,下一秒,段泽就捂嘴跑到垃圾桶边上,把含在腮中的月饼吐了出去。

  霍廷轩:“……”

  段泽:“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指着霍廷轩那难吃到皱成一团的五官,扶着墙笑得肝胆俱裂,“你怎么,这么好骗的哈哈哈哈……是不是超级难吃哈哈哈……”

  不是难吃,而是世界第一难吃,难吃到怀疑人生,难吃到痛不欲生,霍廷轩黑着脸把嘴里剩下的□□吞下去,剩余的直接敬而远之,他喝着果汁涤荡蔓延唇齿的余味,“你为了让我上钩真是不遗余力……”

  “不这么豁出去你能吃吗?”段泽笑嘻嘻地坐回原位,“好啦,不骗你了,这个口味是真的好吃……”

  “别,不用,你自己吃吧。”霍廷轩心里有了阴影,抬手就是拒绝三连,于是段泽就吃给他看,掰开香酥掉渣的月饼,小口小口地咬,“月亮好小,还没星星,不懂有什么好赏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明晚它就能变大了?”段泽又咬了一口,回眸发现霍廷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那一小块月饼, “看什么?跟你说了好吃你不信,现在没了。”

  “……不是还有点的吗?”霍廷轩说完脸上有点烧,但不明显,而且幸好有夜色掩盖,段泽举起指尖那厘米大小的月饼块,“就这么——”话音未落,霍廷轩探过身在他指缝之中舔走了那块月饼,湿热柔软的触感残留久久在他的食指边缘,段泽不适应地摩挲摩挲手指,“至于吗,别人嘴里的最香啊!”

  “那是当然。”霍廷轩双眸弯成两道弦月,舌尖伸出舔去自己下唇的糕点屑,“好吃。”

  明月高悬,两个人治疗落枕一般仰着头求知若渴地看来看去,死活看不出一朵花,没过五分钟便纷纷低头玩起了手机,段泽挨个给家人送去祝福信息,去年他偷懒群发被发现,被爸爸哥哥揪着耳朵骂,说他长大了心思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段泽一边哭诉着我不是我没有,一边老老实实给他们发语音消息,陛下那边早就睡了没有回音,外公则是呵呵呵呵地发来红包,父亲和父王说他们正在某某地方旅游,原来今天中秋啊?只有哥哥回复得最靠谱。

  ——谢谢小泽~我家元帅也说谢谢,他在洗澡就不回复你了

  ——人家难得休假,你们晚上悠着点

  ——没事,他身体好,耐操

  ——……

  段泽痛苦地熄了手机屏幕,想人元帅也三十大几近四十的军中硬汉,回家却要受此非人待遇,活着真不容易。他嗑开一颗瓜子,低头就看见一捧干净的瓜子仁被推到他手边,而霍廷轩满面正讨好地望着他。

  “……有什么要劳烦我的,说。”

  “没有啊。”霍廷轩瞪圆了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在段泽把所有瓜子倒进肚子里之后试探着问:“段泽,我听说找画家要画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因为他们以画谋生,这就跟直接问他们要钱一样?”

第25章 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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