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如果任湘灵此时是一个写诗的人, 那么归隐要做的就是用那杂乱无章的诗来打散她的“九章”, 是刀是剑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中宣泄出来的有如大河狂奔的诗情。归隐不是一个粗鲁的武人, 她也可以是一个天才诗人,从刀中、剑中悟出诗意。任湘灵的剑法是空灵而哀怨的, 其中又含着难以言明的悲愤。要破开这个剑局,只能够打乱她的节奏, 让怨变成乐、让愤变成喜。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流淌, 月光瞬间黯淡, 任湘灵颓然倒地,而一往直前的归隐则是留下了一个孤绝的背影。

  春风微冷, 夜很静。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了。”晏歌蹙了蹙眉头, 低声道。

  “顾寒山和任青山他们快到云梦泽了么?”萧忘尘轻声问了一句。

  “应该快到了。”晏歌的眸子中猝然亮起了一道锐光,“我们入阵!”

  浣溪沙晏家绝不会是个简单的地方,它有密道、密室、密牢等等密地, 一般人不能也不会知晓。

  最先出现在了青山堂的是归隐,她的衣裳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犹如梅花初绽。青山堂还是老样子, 修缮了破旧的桌子, 却没有补上墙上那个大窟窿。青山堂是空的,归隐扭身便踏上了另一条道路,七杀还在阵中,他们能否窥破那层迷障?

  王一石是高兴时候笑,不高兴时候也还在笑, 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不管是失落、愉快时都在痛哭流涕的人,他看起来很是悲伤无助,坐在月色下、坐在散乱的碎石边,轻抚着他手中的一条大红色的缎带。那缎带上的颜色深深浅浅的,不知道沾上了多少人的血。王一石知道这个人,他叫做苏水云,原本是怀袖门的好手。一把锋利的刀可以吹毛断发,可是那钝刀呢?那很钝的刀法呢?在苏水云迷离的泪眼中,王一石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淡了几分。这柔软的缎子正好克了他的刀法,可还是需要一拼。如果李擎天在就好了,他可以用他的针将这缎子织成一件华美的衣裳,将所有的杀机都缝入针线里。

  针可以缝丝绸锦缎、可以缝开裂的肌肤,只是在撞上那块“黑布”的时候弯曲断裂。李擎天不信这个邪,他的针又飞了出去,一招“临行密密缝”却又是击空,那块“黑布”忽然变成了黑色的流水,针与线都停留不住。

  “南宫清死了。”很平淡的语气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晏歌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眉眼间凝结着一股深深的愁绪。

  “是‘一往直前’曾无畏的‘冲冲神功’。”萧忘尘低声应道。这一条路通向的是君山堂,一路上的红灯笼像是咧着嘴笑的红色脸谱,在远处一片暗色中光芒越来越淡。“楚云暮身边的人可比‘三头六臂’厉害多了,她是用什么方法请到这些人的呢?怪不得她有留在浣溪沙中的勇气。”

  “有人来了。”脚步声很轻,踏在了落叶上蔓延着一阵细碎的响动,是一个纤细的、面容苍白的女人。她的身影渐近,面容轮廓一点点在萧忘尘的眼中显现。“萧红袖?”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是掩不住的惊讶。

  “我早就告诉你,她是不会离开的。”晏歌冷哼一声讥诮一笑道。

  萧红袖的武功不算很高,为什么要让她在这七杀阵里呢?曾无畏又隐藏在哪一处?萧忘尘在晏歌的话语中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对着萧红袖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姬姜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走了你就很得意是么?”萧红袖勾唇冷冷一笑。

  “得意说不上,不过多多少少是有些开心的。”晏歌应了一声,又满带遗憾地说道,“你走了不要回来多好?”萧忘尘不想跟萧红袖动手,可不代表着晏歌心中没有杀机。

  愤恨从萧红袖的面庞上一闪而过,她双拳紧握着,沉声道:“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而萧忘尘不会杀我。”萧红袖不是傻子,她多多少少知道萧忘尘的心思,这人几次来到忘情山庄,只要不是与晏歌有关的事情,她几乎百依百顺,可她还是憎恨、厌恶这个姐妹,凭什么她一个算是外人的学完了四时剑法?一直都是不公的,忘情心经不传她这一脉,就连四时剑法的最后十二式也不传。

  晏歌只是轻轻一笑,她不说话,偏生是这种安静最让人恐惧。在静谧中总会想着发出点声音撕裂那个氛围,萧红袖亦是如此,她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给倾泻出来,从幼年到而今的痛苦和仇恨写在了她的眼中、眉间,一张漂亮的面孔因此而扭曲。在她怒声斥骂中,晏歌指尖一弹,而萧忘尘也飞掠的掠了出去,撞上了一具无所畏惧的庞大身躯。曾无畏是一个爱冲的人,可这一回他是被人大力甩了出来,血肉模糊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避不开萧忘尘的那一抹剑光。

  在这眨眼间晏歌已经走到了萧红袖的面前,她确实想要杀了萧红袖,可是在萧忘尘那恳切的眸光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杀招一变,只是封了萧红袖的穴道。掩着唇轻咳了一声,耳畔蓦地想起那道又急又气的声音:“不是让你别动武么!”

  归隐早就来了,在青山堂扑了一个空后她转上了另一条路,她冷眼看着南宫清死在曾无畏的手中,到底还是心中残存着恨,当初的朝暮门、忘尘阁与浣溪沙,哪一个算是真正的无辜?曾无畏是赢了南宫清,可他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掩藏着一道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刀光带出了一抹血色,落在了他的腰间。一个自称无畏的人,在真正面临死亡时候,到底还是有万分惊恐的。

  “我没事。”晏歌柔柔地回答了一声。

  “她怎么办?”用手指了指那僵立在一边的萧红袖,归隐皱眉道。

  晏歌立马应声道:“不管。”是伤是死是活都不愿意去管,可萧忘尘不愿意。她慢吞吞地收回了剑,叹声道,“我先将她带走。”

  “神鼎教的人没有离开,姬姜会让人领走她的。”晏歌拦住了萧忘尘,淡声道,“你的一片好心她都当做驴肝肺。”不知道楚云暮的手中还藏着什么,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够让萧忘尘独自一人离开。满是不耐烦地瞥了眼搅局的人,晏歌的眸中又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杀机。

  如果萧忘尘坚持带萧红袖走,如果她坚持要提早从这个战场退去,那么她晏歌绝对会选择杀了那个不安定的因素。杀机在眼眸中漾动,萧忘尘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只能满是哀怜地摇摇头,与被定在了原地的萧红袖擦肩而过。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走出楚云暮请人布下的七杀绝阵,曾经的主变成了客,而此时坐在堂中太师椅上的人,又能够坚持多久?

  “我的人已经占领了浣溪沙,而你的手下,能不能攻破朝暮门呢?”楚云暮没有抬头,她的一只手搭在了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是转着一个白瓷杯。见进屋的人不答话,她话锋又一转,笑问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蚩尤血?”

  蚩尤血是一种很毒很毒的药,它远比当初晏鸿下在了晏歌身上的厉害。一个武功不济的人就喜欢使一些小手段,比如暗器,比如下毒。楚云暮喜欢下毒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对着陌生人,对着亲人,最后还要对着敌人。

  玩火者终将自焚,那么用毒者呢?

  ——

  云梦泽,云梦荒泽。

  因为恨意与愤怒而生出的战意是无穷无尽的。

  楚云朝有很多的姬妾,可是在朝暮门中被众人认可的,恐怕也只有楚细腰。楚腰纤细,面容憔悴,如那鬓上簪着的即将枯萎的白花,谁能知道她曾是一朵盛放的生命?

  一望无垠的水泊泛着淡淡的轻烟,几叶小舟似是从天际飘来。朝暮门的弟子所有的战意与志气都被那张冷峻的面容给击碎,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只要楚细腰、只要领头的人知道就够了。楚云朝向来威严,在门人弟子的心中有如神祇。

  楚细腰的脸色更白了,她甚至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喃道:“这、这不可能。”她知道楚云暮的计划,她也乐于见到楚云朝的死亡,只有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她的过去,她不想触及的回忆也会慢慢地从生命中剥离。

  一个真的楚细腰,一个假的楚云朝。

  “暮儿她很聪明,可是有些聪明与愚笨无异。”“楚云朝”开口说了话,金丝线在大拇指上缠绕,猛地激射出去勾住了人群中一个悄悄挪动着脚步的人,金线没入了血肉中,“都回去。”

  回到一个浣溪沙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楚云朝已死,正如并非所有人都是楚云暮的心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新楚王”死的太突然了,可是世间的事情又有谁能够掐算的清楚?英雄,不一定会有英雄的死法。

  “门主,女公子她在浣溪沙,属下以为还不是与浣溪沙忘尘阁作对的时候,当初的忘尘阁明明是我们的盟友,可偏生被逼到了对立面。”

  “楚云朝”一颔首,他笑道:“你难道不知忘尘阁阁主是萧家人么?”

  萧红袖是萧家人,萧长歌是萧家人,就连萧忘尘也是萧家人。高唐心经在江湖上掀起了风波,可谁知道萧家的忘情心经,萧家人的无情才是江湖上很多事情的根源?

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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