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何戟师兄胆儿小, 别理他。”
温良久说,“我就觉得真挺好看的。”
他笑完又继续看着柏里,坦然地欣赏, 甚至舍不得移开目光,语气感慨, “你怎么连生个病都病得漂漂亮亮的?”
柏里收敛笑意, 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又不是什么, 值得开心的, 事。”
“叫虹膜异色症是吗?”
温良久说, “我之前了解过一点。”
以前写东西时查资料看过些图片, 在现实中看见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起来, 只觉得比图片上还要神奇得多,“好像一般是不用治疗的。不过并发症可能会发炎影响视力之类,你平时总戴隐形,还是注意点儿好。”
柏里闻言又忍不住去看他。骤然抬头,眼底潋滟着一汪盈盈的光芒, “你怎么, 什么都知道?”
温良久一乐,拍了下大腿,“那可不。”
“……”
“先天还是后天性的?”
“先天。”
柏里表情冷淡,语气漫不经心, “那样的夫妻, 很难有,健全的孩子。”
温良久歪头看了他一会儿, 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他好像总是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得特别。因为外貌,因为性格, 因为奇特的父母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不希望引起别人的关注。
不管说起什么样曲折离奇的往事,都要摆出副“无所谓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表情。生怕会被别人歧视或同情,所以率先表现得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连同别人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也一并不在意地忽略过去。不想多接触,不愿意深究。
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接受自己,才会觉得别人也会有一样的想法吧?
“你要是这么个样,我可就得唠你两句了。”
温良久说,“知道就你这情况,生下来是畸形智障的概率有多大吗?”
“可你没病没灾没痴呆,漂漂亮亮的长到了今天,喝个汽水都能抽到十来万的游戏装备。还是个脑袋瓜好使的学霸。”
他抬手敲了下柏里的额头,“你从出生起就是被老天眷顾的。”
他的语气跟往日相比也没有太大变化。但话中说的内容是任何人都不曾提起,或刻意忽略的。
总之是从来没听过,也没想到的。
柏里怔怔地听着,一时忘了给予反应。
“现在只是摊上这么点小问题,又不耽误你跟我比谁活的时间久。”
温良久说,“你知道现在有人通过注射来改变瞳孔的颜色吗?他们想要变得特别还得另外花功夫,哪里比得上你天生就这么炫酷。”
“’特别’并不是该令人感到羞耻的事,没什么可害怕的。”
他认真地说,“你之所以会跟我认识,互相吸引玩到现在,不也是因为觉得彼此跟旁人不一样吗?起码我就是这样想的。”
“……”
柏里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后知后觉地捂着被敲的额头,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
显然是因为我对你视若珍宝,所以当然不想看你妄自菲薄。
温良久反问,“你觉得呢?”
柏里不假思索地摇头。
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他自己不太愿意深思。
倒是愿意听温良久说。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温良久看他表情懵懵懂懂,心里直叹气。半晌,往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半真半假地笑道,“因为我喜欢你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今日危险发言:flag之所以叫flag就是因为它会倒
今天情况不佳,看来莫得粗长
明天!明天我【哔——】!
大家晚安!
*今天的鞠躬时间*
感谢小可爱竹竹竹之扔了一颗地雷mua!
第78章
记忆里, 类似的表达温良久不止一次地说过。
一起去猫咖打卡上下班的时候,一起到饭堂吃饭迁就他的口味的时候,一起打游戏为了他不开直播的时候。每当察觉到他对接受好意感到不安时, 温师兄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一句,“因为我喜欢你嘛。”
柏里有点羡慕他拥有这样坦荡地表达情感的能力, 想说句“我也很喜欢你”作为回报, 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糖?”
见他不说话, 温良久习以为常地转移话题, “我觉得跟汽水味道一样。你其实是因为喜欢汽水吧?”
“喜欢汽水。”
柏里点头, “我也只吃过, 这一种糖。”
他想了想, 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像有很长一段话要说。
因为性格,或者还有语言能力的原因,他不怎么喜欢表达。这样的时候并不多。温良久耐心地等他打完字,接过手机快速阅读。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个来班上代课教语文的男老师。姓宋, 是第一个送我这糖的人。”
“因为我不喜欢举手发言, 又总是坐在后面,老师们也都不太会想起来点我的名字。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来上课的第一天,走到最后一排专门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
“糖是答对问题的奖励。”
看到这里, 温良久福至心灵般问了句, “他叫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
柏里果然表情惭愧, “在睡觉。”
一下就猜着了。
温良久翘着嘴角继续看了下去。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跟别人都不一样。家里没有人跟我解释这件事, 我只能当作自己是天生如此。视力也正常,无法说服家里给我买眼镜,就只能这样去学校上课。其他人大概觉得我奇奇怪怪,都不怎么理我。”
“我其实希望他们来问我,这样我就能说其实自己也跟他们同样困惑。但他们始终都只私下议论,或隔着点距离偷偷看我。久而久之,到学校上课时,我基本都会避免跟人对视。”
“宋老师是第一个夸我眼睛好看的大人。他跟我说,他家里有个哥哥的眼睛是绿色的,像北极光,也很美。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各种颜色的眼睛,也有各种各样的人,没有谁跟谁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对于彼此来说,大家每一个人都很特别。”
“这老师看起来人还不错。”
温良久小幅度地抛起手里的糖果又接住,“教了你们多久?”
“不到一个月。”
柏里回答。
之后就再未见过。那段时日短暂的相处并没有给他的境况带来改变,却在年幼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以某种平和又安抚人心的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他逐渐成长的世界观。
当时年纪不大,又过了这么多年,两个人的对话都只能记得模糊的大概。但内心被触动的感觉却依旧很清晰——
这个世界上有温柔的人存在。生活并不总是令人感到绝望。
“你刚才,说的话。”
柏里小声说,“跟他有点像。”
“干嘛,你也要教唆我去当老师?”
温良久笑着说,“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像你的宋老师那样教育小朋友。”
“真要遇见不听话的学生,比起说教,直接揍一顿解决的可能性比较大。哦,打完给颗糖我倒是也能做到。”
你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
柏里在心里默默地想。看着他,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你不回去睡觉?”
温良久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挺晚了已经。”
“今晚不回去。”
柏里说,“宿舍门禁了。”
“啊。”他没住过宿舍,对门禁没什么概念,“那去给你开个房间睡觉?附近酒店挺多的。”
柏里摇了摇头,“我就在这。”
“想陪我坐地板啊。”
温良久又笑,“那行。”
“那,我可以问吗?”
短暂地安静后,柏里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阿姨,怎么样了?”
从到这里开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温良久一直把话题放在他身上,对于两人为什么会深夜坐在医院的地板上聊天却始终只字未提。
温师兄向来喜欢事无巨细地叨叨。加之人也算洒脱,很少会有什么事藏着掖着不愿意提。
除非是太过担忧,才会小心翼翼得甚至不敢多言。
“情况不太好。”
顺着他的视线,温良久也看了眼病房的方向,又很快收回目光,连同笑意也淡去不少。眉眼低垂,自嘲道,“我都不太敢进去看。”
“前段时间,还很稳定的。”
柏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良久抬头看着他,表情复杂,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各种愤懑难安,不屑一顾,困惑甚至仇恨的情绪掺杂着渗透在神色中汇集在一起,调和出浓重的委屈。
但看着他,停顿了很久,也只说出一句话来。
“温蔚远要再婚了。”
“你说这人好不好笑。”
温良久说,“他结婚关我妈什么事?非要跑到医院里来是想给一植物人发请帖吗?”
明明已经承诺过不再打扰,为什么还要特意跑来告诉她婚讯?
明明已经说好了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为什么还是会被他结婚的消息影响成这样?
温良久抓了两下头发,颓丧道,“他们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你上次说,温教授出轨。”
柏里说,“这件事,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
温良久说,“分开时只说是因为两个人感情没了。我妈没怎么纠结就同意了离婚,我还以为她也早就已经对我爸没意思了。”
“你妈妈……”
柏里低声说,“还很爱他吗。”
在对消息本能地感到意外之后,回过神来,他居然有几分能理解。
所以询问的句式,却用了陈述的语气。
温良久一愣。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还是得表扬你,推理成立。”
他勉强笑笑,冲柏里竖了下大拇指,“怎么得出结论的?我好像没怎么跟你说过我爸妈的事。”
“感觉很像。”
柏里低声说,“我妈妈,也很爱他。”
甚至多过爱我。
多很多。
他曾经以为是母亲是为了自己,才会不得不受到父亲胁迫,被禁锢在漂亮的笼子里失去自由。后来才慢慢看清事实。她是因为爱,因为想让爱的人开心满意,放弃了本该拥有的一切。
她并非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比起孩子,更爱丈夫。
或许温阿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意。
柏里甚至隐隐觉得她对丈夫出轨的事也有所察觉,只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的病情成为拖累,更甚者因为不想耽误丈夫寻找新的爱人,所以才同意了离婚。
但爱是无法被责备的。无论是谁,都有爱别人的权利。
“这是爱吗?”
温良久低声说,“听起来更像斯德哥尔摩。”
“我也不太懂。”
柏里摇头,“但起码,这么理解,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温阿姨,我不太了解。”
他说,“但你或许,可以试着,跟他和解。”
温良久下意识地讽笑,“你怎么不想着去跟你爸和解?”
说完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恶劣,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柏里没有生气,“我说的和解,不是要你,对他示好。”
“是……别再因为他,感到难过了。”
不去关注他的喜怒哀乐。他过得好不好都跟你无关,不要再被他影响,不要再把他放到心上。
要自己过得好好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认真地谈论彼此的家庭。不是一经提起寥寥数语就戛然而止,也不再维持那层脆弱的隔膜,有意无意地回避。
敞开去了解对方的感受,远比想象的还要深刻。
温良久听着,又想起他被游戏剧情触动,在NPC身上泄愤时无法控制的恨意,“你就是这么说服自己,平静地面对你爸的吗?”
或许不只是那位父亲,他是在拿这样的态度去对待所有人。
“我已经,在努力了。”
柏里说。
是很努力了。
在把自己努力变成个冷酷无情的小没良心。
这样的父亲到底给了他多大的影响?才让他要做这样的努力,甚至不惜连和其他人交流的感受都要一并屏蔽,只为了减少来自家庭的伤害。
“有件事一直没想起来跟你提。”
温良久问,“当初我说我查到了你家庭背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相较于普通人,柏长遂一家的背景资料算是藏得严实的那一类了。他还是厚着脸皮问了神奇老哥才能知道那么多。
“我以前见过,你在店里,看的书。”柏里说,“有编程的。以为你,是黑客。”
就觉得这个人很厉害,以为他是专业学计算机之类的。当时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后来知道他是文学院时也没有被抹掉。
就觉得他要是想做些特殊操作,查到谁的资料也不算稀奇。相比较而言,反而觉得他去搞文学创作还要更让人惊讶些。
“编程是为游戏AI设计做的功课,我还没往黑客方向发展那么全能。”
温良久笑了笑。斟酌片刻,决定告诉他柏长遂的病情。
这决定做得非常临时。或许是因为恰好身处医院更有氛围,或许只是单纯想让他体会一下报复般的快感——温良久觉得,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听到怨恨的人命不久矣,就算没有爽翻也至少不会难过。
柏里听到却愣了半晌,放下手机,小声说了句,“我妈妈,会很伤心的。”
“这种时候还想别人伤不伤心?”
温良久说,“我要是你,就先蹦起来跳两圈再说。”
柏里没说话。坐在地上太久有点僵硬,调整姿势捶了捶腿。
“你说我们俩怎么这么惨?”
温良久长吁短叹,“大半夜不睡觉坐地上聊悲情家事。难兄难弟。”
柏里弯了弯嘴角,“我觉得还好。”
“我就不行。”
温良久说,“我只是个脆弱的小男生,有点承受不了。”
其实是随口一说。柏里闻言却认真地看了看他,似乎真觉得面前这个“小男生”有点脆弱。
他想起之前在游戏里说到的,不开心的时候比聊天更有效的解决办法。稍微犹豫,又用一贯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勇敢一点。
张开手臂的时候还在想,如果是羡羡,我也会抱的。
完全没有预料地,温良久得到了来自他的第一个拥抱。
湿哒哒热乎乎的拥抱。甚至还被他在后脑勺上拍了两下,哄小孩似的。片刻后柏里收回手臂,看着他喊了一声,“温师兄。”
温良久被他那力度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两巴掌拍得发懵,回答都慢半拍,“……干什么?”
“我会,对你很好的。”
柏里说。
他一字一顿,用立誓般的语气。
“我一定会的。”
**
“……怎么突然这么说?”
一直以来被他拒绝得都快成习惯了。温良久甚至不敢对这样的话有什么“非分之想”,怕显得自己特别自作多情。
有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觉得反正跟自己不是一个意思,“我不是因为想让你对我好,才对你好的。你也不是一定要对我好才行的,当然我也不是说让你不要对我好……”
绕口令似的说了半天,只总结出一句,“唉我操。”谈恋爱真的好难。
柏里:“……啊?”
“就是要你自动自发自愿地,别跟还债似的。”
温良久努力描述。一时间甚至觉得就自己这表达能力,都不配当个写书的,“明白吗,就……真诚一点?”
柏里言之凿凿地点头:“我很真诚的。”
“……”
确实是挺真诚的。就是这语气,越来越往“从今天起咱俩就是亲兄弟”靠拢了。
谁他妈想当你兄弟啊。
算了算了。
温良久在心里安慰自己,孩子还小,再等他长长。就现在这情感处理系统的智能程度,跟AI也差不多。
“你想不想去病房里?后半夜还长着,总不能一直坐在这儿。”
柏里问,“你不是,不敢进去吗?”
“看你有点儿冒汗。病房里空调凉快。”
温良久伸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指腹上挂着薄薄一层湿润,“要是你跟我一起去,我胆子就还能再大点儿。”
“那好。”
柏里麻利地站了起来。
他其实也对温良久的妈妈感到好奇。
温教授不管私底下做过什么,但看起来都儒雅和善的。连温良久都这么承认过,所以每次有矛盾,不管谁对谁错,都显得他是孩子脾气在无理取闹。
听何戟说,温阿姨也是亲切温暖的那种妈妈。
那到底是为什么,会生出温师兄这样性格的孩子来啊。
“你的表情还能再明显点吗?”
站在病房门口,温良久无奈道,“我跟我哥性格没一个像我爸妈的。”
“真要论起谁更像,那还是我。”
他说,“毕竟更接近地球人的范畴。”
柏里对他口中偶尔出现的“神奇老哥”也很好奇。但当下,更关心他从握到门把手后就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不进去吗?”
“……我紧张。”
温良久说,“还有点心虚。”
刚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生气,不只是因为温蔚远,还对自家妈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责怪意味。
他都不爱你了,还那么在意他干什么?
后来想想,柏里说得对。无论如何,爱是无法被责怪的。即使是因为担心,他现在旁观者的角度,也无权指摘。
“那进去了啊。”
温良久做好心理准备,缓缓推开了门。
病床上的女人有一张消瘦的脸。
被机器围绕,安静地躺着,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空气里。
柏里甚至不敢靠得太近,怕打扰到她呼吸。
温良久瞥了眼用来对话的机器。上面表示正常运转的工作灯一直亮着,表达意识的红绿指示灯却一直灰暗。
他盯了几秒就放弃。在病床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拉起母亲的手,“……妈。”
以往都是自己来的。突然旁边多了个人,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柏里也来了妈。”
沉默半晌,他索性就地取材,把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人也拉到身边来壮胆。
“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他现在就在这。”温良久说。
“我让他叫声妈给你听听?”
柏里:“……”
一句“阿姨好”硬生生卡在嗓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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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明天有空,正常发挥哈哈哈哈好哈哈一定写过三个币
大家晚安!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