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悲惨世界

  我像个游尸般摇晃在这个车水马龙的路面上,那样宽阔,任我驰骋。

  耳边不断传来鸣笛声,我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有什么的,你还能让我怎么走啊。

  一阵刺耳的刹车下一秒在耳边炸裂,红绿灯口传来一阵尖叫,与此同时身体内部传来骨骼的闷痛感,我倒在了地上。

  耳朵里听着男人的咆哮:“我X你妈!!碰瓷有点技术行不行啊!”

  鲜血很快在我身下聚集成河。

  嚣张的男人突然腿软般一下扶着车前灯坐了下来,嘴巴里念念有词。

  我撑着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鲜血淋漓之下,模糊地看了眼马路对面的女人,可笑地捂住嘴,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就是能逼着人去死啊。

  那殷红的液体滚动着,一点一点渗透进柏油马路里。

  我摇摇晃晃地挤开众人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往前,只是如果不动,就会比待在坟墓里更令人绝望。

  这个坟墓,我们暂且称它为,悲惨的世界。

  我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还没好便背着医生偷偷跟着女人火急火燎地往T城赶。

  就在昨天,T城医院打来电话,下发了病危通知书,那个男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一下车站便直接奔市医院,这里的ICU我进去过,比女人还熟悉该怎么走。

  一路上女人瞧着我的神色喋喋不休道:“你到时候稍微演的真一点,他现在半失明,你去了稍微多叫几声爸,我会给你加钱的。”

  我按了电梯,率先一步跨进去,女人紧跟进来,瞅了一眼我道:“其实你那医药费我也垫了不少的。”

  电梯门很快开了,我走出去,两条腿发着软怎么都走不快,我就在走廊上奔跑起来,却突然滑倒,膝盖着地,女人追上来道:“你这人奇奇怪怪的,急什么呀!这里不可以瞎跑的!”

  我扶着墙站起来,看着一个医生从厚重的隔离门里走出来看了眼女人道:“家属可以进去看看了,记得声音放轻,病人不能受刺激。”

  “谢谢医生,麻烦医生了。”女人接着转向我道,“你进去吧,记得稍微轻点。”

  我用力扯掉缠在脖子上的绷带,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肋骨,看上去毫无损伤地一步一步慢慢踱向这扇死亡之门。

  我恨这里,恨这里的白色,恨这里的绝望。

  在这颜色凄惨的房间中,躺在床上的那个苍老的男人颧骨深深陷进氧气罩里,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腰侧的衣服上一片片干涸的黄色残迹。

  在那里,比我死之前还要痛苦的呼吸着。

  我走过去,站在心电图前,愣愣地看着它的波动,一点一点地挣扎,喃喃道:“在等我吗?”

  站累了便缓缓地坐在床边,ICU里没有窗户,24小时亮着的白炽灯将这里变得难分昼夜,我躺过,所以才知道在这里有多令人惧怕。

  试探性地伸出手缓缓握住那干枯的手掌,上面的青筋一根一根紧紧贴着骨头,我记得也是这么一双手,曾经轻松地将我和尚艺扛在肩头,如今却枯败无力。

  感受到我掌心的温度似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随即男人从喉管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嗯?”

  我凑上去,将耳边贴在枕头边听着。

  “小艺……小艺……回来了……”

  我一愣,随即破涕而笑,点点头,装作尚艺那漫不经心的语调:“是的老爸,我回来了。”

  男人嘴唇颤抖着,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这张枯黄的脸上已做不出任何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啊老爸。”我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指,道,“这么久才回来看你,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对吧。”说着我两只手包住他的手掌,“你老快把身体养好,我陪您喝两盅陪个罪行吗?”

  男人闭上眼睛,喉咙滚了滚,起皮的嘴唇颤抖着,我便又凑上去道:“您说。”

  “小……小恩找到了吗?我的……我的小恩……”

  后脑勺就像被人重击了一棒子,浑身瞬间脱力。

  此刻,我用力呼吸着,想要开口,却一下被席卷而来的酸胀封住了,渐渐跪在了地上,一点支撑我的力量都没有,我只能在地板上乱抓着,又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谁能来救救我,拜托了,谁能听见,无论是谁,救救我……拜托了……拜托了。

  “找……”我发现自己声音变了调,慌忙掩住口,将虎口下死劲咬了一口,带了一嘴的血腥,冷静道,“找到了,她还活着呢,就是她……嗯……有点厌倦自己的生活了,所以藏起来躲了一阵子,只是这样……她并不是不要您了知道吗?他只是怕您打她而已。”

  男人空茫茫地睁着他浑浊的眼睛没说话。

  我记得小时候姑姑曾夸过这双眼睛。

  她说我爸年轻的时候,拿眼睛不经意往人家小姑娘身上一瞟,人家立马魂儿都没了,就是为人太老实,否则怎么可能被你妈三两句话就勾的结了婚呢。

  我站在一旁笑,尚艺一下跳起来揽住男人的脖子开心道:“老了也是老帅哥对吧爸。”

  而男人只是含蓄地笑。他这一笑,就是死心塌地的一辈子。

  我从里面走出来浑身颤抖着,脖子上的经脉紧的我难受地想去抠,一直扣出血。女人从长廊的座椅上一下站起来,看着我道:“怎么样?他能说话吗?他知道是小女儿来看他了吗?”

  “那个。”我突然不受控制地倒抽了口冷气,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有,却跟哭到缺氧一样一直在那抽搐吸气,“那个。”

  “怎么了。”女人急切地走上来。

  我舔了下干涸的嘴唇,看着女人露出的几根白发,道:“那个妈,我是小恩,我是程尚恩。”

  女人看着我,也就愣了一下,随即把眉头一皱,嫌恶道:“你这姑娘怎么总是神神叨叨的。”

  我笑了一下,突然双膝着地“彭!”的跪在瓷砖上,对着她道:“那个,妈,我是小恩,我是程尚恩。”

  她怕我似的,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随即尖刻道:“别演了!你的钱就那个价!”

  咸涩的液体一齐流进我的嘴里,我用力地将头砸在地上,疼的嗡嗡作响。

  “妈,我是小恩,我是程尚恩,我去死就好了,求求你别和我爸离婚,我求你了妈,你回来吧妈。”

  女人后退着,声音濒临崩溃,突然将一把钱“啪”地扔我面前,爱钱如命的她,几乎将包翻了个底朝天,高跟鞋调转方向理也不理我就要往前跑。

  “妈!!妈!!”

  走廊上我凄厉地尖叫着,就跟有人拿把刀正在一点一点地割我的喉管那般惨绝人寰。

  有人走出来严厉制止道:“走廊上不要大声喧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爬着换了个方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看也看不见,就朝着他猛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死就好了,你救救我爸爸。”

  说着站起身就往前跑,“啪”地一下撞在铁质的垃圾桶上,滚了两圈便爬起来,去按顶楼的电梯。

  “小刘,小刘!你出来一下,这儿情况不对。”

  我刚踏进电梯,突然两只手伸进来一把拽住我,我声嘶力竭地尖叫,被捂住嘴按在地上,更不能呼吸了,怎么都不能。

  “给她打一针吧。”

  “这怎么行啊?”

  “你想出人命啊?快啊!”

  我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不停地翻动着,呜咽着,最后冰冷的针头深深嵌入我的肉体,切断我的神经。

  ◇ ◇ ◇ ◇ ◇

  黑暗里,我埋在被子里紧紧握着那张满是红色叉叉的试卷哽咽着,而旁边躺的则是呼呼大睡的全年级第一。

  许久,程尚艺还是老样子,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便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知道她有起床气便不好乱动,以前推她不小心把她弄醒时,她能一整夜的不睡硬缠着我撒泼,第二天她精神抖擞,我却昏昏沉沉一整天,便一边哭一遍默默忍受着,然而那重量却突然一轻。我不禁将头伸出被子泪眼婆娑地对着老爸。

  老爸将尚艺轻轻翻过去,掖好被子后看到我便悄声道:“还不睡啊?”

  我一下闭上眼睛,听到老爸轻笑了一声,摸了摸我的额发感叹般道:“小恩啊,你和你姐姐长得真像。”

  那一瞬间,一股没由来的自豪感紧紧包裹住了我,能跟尚艺像,是老天这辈子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男人默默站起身离开了,我低声喊道:“爸爸你去哪?”

  他没理我,只是背影又沉又缓,渐渐消失在了门口的黑暗里。

  我突然觉得很冷,心里空落落的直想哭,便爬起来,跑过长长的地板,到另一端打开门却发现爸爸突然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老人,正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我。

  我浑身哆嗦着靠近他,渐渐跪在他的膝边,流着泪不断地忏悔,告诉他自己有罪,自己因为一个女人而抛弃了他,抛弃了尚艺,抛弃了这个家。

  就在我哭的快断气的时候,一双苍老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顶道:“小恩,你是小恩吗?”

  我握住那只手,拼命点头。

  “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哥!”

  “大伯!”

  一阵悲恸的哭声突然从远方传来,我睁开眼睛,滚烫的液体润湿了我的耳朵,堵塞了这一阵阵的哭喊呼唤。

  赤着脚走在这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一步步,就是走不到尽头的样子。

  哭声怎么都听不真切,远远近近的压迫着我。

  我走出医院的大门,走到无人的大街,走进一片刺眼的白光中,面前突然趴着一个人,不断向我蠕动过来。

  “救救我!救救我!”

  “尚艺!”我尖叫着扑上去抓住了什么,却突然被狠狠推开,“神经病啊你这人!”

  我抱着谁一样,撕心裂肺道:“爸爸死了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回去看他!为什么!”

  恍惚间看清怀里却是一根电线杆,我一下松了手,继续往前走着。

  石子刺进我的脚底,头发黏在我潮湿的眼角,我没疯,我知道我没疯,我只是被刻骨的恨意支配者,漫无目的的操控着。

  我的爸爸,我的尚艺。

  我的悲惨世界。

  ◇ ◇ ◇ ◇ ◇

  火车上人群嘈杂,我靠窗坐着,鼻子满是香烟的苦味,那是我熟悉的,可惜戒了,否则真想来一根。

  谈话声跟催眠一样,我很快不支地倒了下去,不一会儿却被狠狠推醒。

  “喂喂!姑娘别睡了!”

  我睁开眼睛,下意识看了眼窗外,还在行驶,并未到站,便茫然地转过头看着那十几双投射过来的视线,车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异常静谧,甚至有些莫名的肃穆。

  “怎……么了吗?”

  我有些手足无措。

  没人搭话。

  很久很久那个推我的男人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梦到什么了,能叫成那个样子,还怪渗人的。”

  视线仍旧有意无意地聚集在我身上,猎奇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呆滞了片刻,随即忍无可忍地低着头站起来,仓促地穿过过道跑进卫生间里呆着。

  梦到什么?还能有什么,不过就是被活埋,被凌迟,被分尸,被一点一点掏干净了内脏,而已。

  ◇ ◇ ◇ ◇ ◇

  依稀记得李知源曾经有提到过一个住处,我一到S城便冒雨赶了过去。

  这只是片普通的住宅区,我很轻易地到达了三楼那户人家的门前,浑身滴着水毫不犹豫地使劲按着门铃。

  门很快开了,来人只穿了件黑色的低胸蕾丝睡衣,手里提着高脚杯,一口红酒还满满当当地撑在嘴里,盯着我费力地咽了下去,随即“啪”地摔上了门。

  我深吸了口气,开始野蛮地用手掌拍门,不一会儿它总算才开了,但与此同时却是迎面泼来的酒。

  陆梓晴环抱着手臂,简单明了道“滚”。

  我抹了把脸,咬牙直接道:“帮帮我。”

  她一笑,“帮你?帮你什么?帮你去死啊!?”

  “我要见一个人,你能帮我见到她。”

  她一皱眉,我便赶紧开口道:“见到她之后,你想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杀了我都可以。”

  “你可别告诉我现在连你也见不到李知源了,她把你玩腻了是不是?”随即她一挑眉轻笑出声,欣赏我狼狈的姿态似的,“天道好轮回,活该啊你!”

  “我要见段亦然。”

  对方得意着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没反应过来似的哽了一下,半晌才僵硬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见段亦然,而且……”我看了眼自己脱胶的鞋子和满是泥泞的肥大裤子道,“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

  陆梓晴上上下下看了眼我,随后翻了个白眼就要关门。

  “傻逼吧你。”

  我拿脚一下卡住奋力关合的大门,脚踝顿时一阵刺痛,可我得忍着,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帮你找下家?”陆梓晴不屑地冷笑道,“可以啊,你死在我面前,我就带她来找你。”

  “好。”我一下拔出准备在腰间的小刀,抬起手腕毫不犹豫就是狠狠地一刀,血肉外翻,鲜血涌出,那样廉价的液体。

  陆梓晴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手腕,不自觉缓缓松了手,门“吱呀呀”打开,她嘴唇颤抖道:“你……你想吓唬谁啊……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吃你这一套。”

  我摇头,努力地压下眩晕感道:“我只是,诚心地希望你能帮助我,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这一刀只是向你证明,你可以杀我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我作数。”

  说着举起刀对准那个开口就要刺进去。

  “住手!我帮我帮!”陆梓晴惊慌失措般抬手制止道:“你……你先自己去医院……明天再来找我,千万不要死在我家门口……千万不要……快滚啊!”

  “谢谢。”

  我冲她鞠了一躬,捂住汩汩流血的手腕就往楼下跑,在大雨中跌跌撞撞地想找医院,但太远了,我实在晕得不行,就随便找了家诊所处理伤口。

  第二天头重脚轻地来敲门,却发现人不在家,我就站在楼梯口等了一天,最后身体支撑不住,一下倒在门口两袋垃圾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又慢慢能睁开眼睛了,楼道里亮起了黄灯,红色的高跟鞋来到了我面前,道:“真不知道李知源看上你哪点了,跟个神经病一样。”

  我立马从垃圾袋滑跪在地上,垂着脑袋半晌才能发声,便恳求道:“你答应过的……请帮帮我。”

  陆梓晴不耐烦又无语地吐了口气,背过身道:“自己跟过来。”

第41章 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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