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饕餮之宴

  这场宴会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穷奢极侈,或是热闹非凡的应酬场,虽然充当舞池的一楼大厅的确如此,但陆梓晴带着我很快就绕过了,相反的,越往里面走,气氛就越是内敛沉默。过了一大片露天泳池之后又穿过一条绿荫小道,抬眼便是一栋高大的欧式建筑。

  花纹繁复的大门向两边拉开,露出钉满蜡具的墙面,门后有人接过请柬放行后,陆梓晴便拽了拽我很快进去了,宽敞的走廊上她高跟鞋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

  “到时候上了二楼你赶紧拉开椅子坐下,看中哪个目标,自己见机行事,别扯上我就行。”

  而我只顾仰起头看着高高的穹顶上画着有关基督教的壁画,每一处细节都会令人产生血液倒流、呼吸不畅的救赎感,令我寸步难行。

  陆梓晴便折回身扯了我一把,不耐烦道:“快点啊,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行不行。”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下意识理了理头发,深吸一口气跟着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打开,入眼的便是远处一条长桌,上面摆满了金黄色抑或蜜红色的液体和各色冒着腾腾热气的食物,两边几乎坐满了人,洋溢着欢笑和刀叉碰撞盘子的清脆声响。

  我上前一脚踩进地毯里便感到一阵酥软,整个人竟然有一刻放松了下来。

  陆梓晴熟练地将风衣脱下来递给旁边的陪侍,道:“我就帮你帮到这了。”

  “谢谢。”

  我后她一步入了席,拉开高背凳子坐在了末尾处,这时走过来一个陪侍推着小车子走过来,将一块沾满酱汁的牛排摆在我的盘子里,又为我斟满了酒,而所有的光源只有桌子正中央的一座蜡烛,将所有人的脸都被照的暧昧不清,更远处甚至一片黑暗。

  陆梓晴坐在我对面,很快就跟旁边的人谈笑开了,而我隔了很久才手指发着抖地将刀子拿起来端详很久,最终缓缓拿到了桌子下。

  此时,欢声笑语中,一张凳子被拉开了,上首一个穿着酒红色衬衫,领带松散的男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首席一张空位道:“姑父我敬你一杯,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老松。”

  人群中有人嗤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便收了声提醒道:“秦少您喝多了吧,段老早就下去了,您在给谁祝寿呢。”

  男人听后便将酒杯转了个方向,笑嘻嘻道:“下去了也没事,不是还有表妹在这儿了吗?不如表妹替姑父喝一杯?”

  很奇怪的这次也没有人回应他,就像男人又对着空气说话一样,气氛却怪异地缓缓沉默下来,有人低不可闻在我旁边嘟哝道:“又来了。”

  我不禁看向上首,只听见静的有些尴尬的氛围里,刀子划拉在盘子上刺耳的摩擦声。

  男人维持着敬酒的姿势,在大家一致的目光中渐渐脸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讪笑了两声,道:“你看,姑父在的时候你冷着张脸也就算了,现在他老人家下去了,剩下的都是咱们自己人,喝两杯酒,说几句体己话又怎么了?干嘛老是弄的别人欠你钱似的。”

  对方还是不说话,只是将叉子送入自己口中,许久才声音清冷道:“难道去年你在拉斯维加斯欠的赌债不是段家替你还的吗?”

  男人已经讨了个没趣,一听这话就像戳到刺了一样,脸腾地胀得通红,趁着酒劲一下气急败坏地绕到对面冷嘲热讽道:“你不就是收购了个M.G.吗?啊?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天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在德国念书念得久了,瞧不起我们这帮人了是吗?我告诉你,要不是你爸,你算个屁!老子又没欠你的钱!”

  “哎哎哎,秦少说重了说重了。”旁边有人一下起身拦住了男人,防止他靠近段亦然,以免局势失控,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这又喝多了不是。”

  然而显然男人不吃这一套,一把推开他道:“你给我滚开!”

  晃了下身形,便一下撑在段亦然面前的桌子上,一脸凶神恶煞,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很是难听。

  而段亦然只是向后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里一下一下转着刀子。

  突然男人一下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道:“你以为你在外面那点破事儿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给我等着,老子有时间找人恁(nèn)死你!”

  对方听后蓦地睫毛一垂,突然将肩膀上那只手向前一拉,“啪”的按在桌子上,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反手就是狠狠一刀插进对方手背里,刀尖直接陷进桌子,将掌心死死钉在上面。

  而我藏在手中的刀此时已悄然滑落。

  周遭大概沉默了数秒,一时寂静无声,男人看了看段亦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嘴唇登时就白了,一脸的不敢置信,过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吼声,跪在地上,另一只手颤抖着去碰刀刃,想拔又不敢拔,涕泗横流着直喊救命。

  然而此时大家噤若寒蝉,谁都不敢上前帮忙。

  肇事者却不为所动地抽出餐布擦了擦手道:“欠钱不还就是这个规矩,而你,就是太不懂规矩。”

  说着站起身,接过递来的外套,道:“这些血留着给你姑父祝寿刚好,下次你要是再敢嚼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断了你的舌根熬汤给你妈补身体。”

  语气没什么波澜,却抬腿狠狠一脚踢开鬼哭狼嚎的男人朝门口走去。

  陆梓晴对着镜子仔细地上着唇彩,扫了我一眼道:“你现在还要去找她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咬着大拇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必须要找她,可是……”

  可是我怕,光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全身打寒噤,手软地连刀都拿不住。

  陆梓晴转过身靠着洗手台道:“现在你该见的世面都见到了,也该知道有些树枝不是你想高攀就能高攀的上的,趁早醒醒吧。”

  我无力地捂住脸弯下腰道:“为什么都是人,为什么,明明都是人……”

  陆梓晴走过来厌恶地一把推开我,开门出去,突然门口传来一个男声:“陆小姐,段总找你。”

  陆梓晴半晌才心虚似的道:“段,段总?哪个段总,我跟段家老爷子可没什么交集。”

  “是段小姐。”

  陆梓晴退后一步道:“她喊我做什么,我跟她早就两清了!”

  “请你跟我走一趟。”

  “我知道!”陆梓晴突然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硬拉着挡在她面前道:“你跟她说,我有个人要带给她见一见,她一定很开心。”

  “不。”我不停地挣脱她的手,“等一下,我还没……”

  陆梓晴死死掐住我的胳膊道:“你装什么装!你来这儿不就是这个目的吗?刚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来不及了!”

  “求求你……”

  “我也求你别来拖累我。”

  陆梓晴一路拧着我的手腕硬拖到一处隐蔽的房门前,很快按了指纹将我一把推进去,看样子她对这里熟门熟路。

  我一下扣住门框,门缝却毫不留情地将我的手指挤压的充血变形。

  我压低声音乞求她别这样,她却充耳不闻,一个劲儿地疯狂关门,后来跟上来一个保镖装束的男人按住她激动的肩膀道:“陆小姐,段总是请你进去。”

  她看了眼背后又怕惊动屋里人似的,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有毛病?逗我玩吗?!是你自己要来的啊!”

  我意识到自己怕昏了头了,便一下松了手,眼睁睁看着门慢慢合上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是,是我要来的,我受尽折磨才能熬到这里来,不能再退缩了。

  即使这样想,我还是不敢转身,一个人面对着门握紧了拳头,大气都不敢喘,屋子里一时只听见哪里的钟摆摇晃的声音,就这样站在那平复了许久,最终才吐出了那口气——无论是什么,我都要去接受,去忍受。

  下定了决心后,我回过身。

  撞上了一个微微起伏的胸膛,一双炙热的快要燃烧起来的深邃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向我伸出了手,在我瑟缩的瞬间搭在我的眉间,轻轻擦过,克制着什么,温柔地像对待孩子那样的语气道:“你怎么进来的?”

  “啊……”我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转过身,“我不认识你。”浑身冰凉握住门把手,“我不认识你,我走错了。”

  可刚将门开出一条小缝,一只手越过我的肩膀“彭!”得将门按上。

  她将我堵在门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我,道:“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喉咙就像被人扼住了一样刺痛,除了倒抽了冷气以外什么都做不到,她却凑的我更近了,身体几乎压在我身上,“我记得我在酒店见过你,你今天是跟李知源一起来的吗?你叫什么?”她猛地拍了下门板,语气如常道,“说话。”

  我双腿哆嗦着,头埋得不能更低了。

  之后却久久没了动静,正在我脚底发软快站不下去的时候,却一下拽住我的胳膊拉到她身上,逼得我抬起头的瞬间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颚,呼吸陡然有些憋不住的急促。

  “算了,既然来了,就留下。”

  说着冰凉的手掌一下从我露背的裙子伸了进去,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狠狠推了她一把,转身开门就要跑,腿下却被一绊猛地扑出门外狠狠摔在地板上,走廊上还在跟保镖纠缠不休,吵吵着要走的陆梓晴顿时沉默了下来,看着在地上挣扎不已的我。

  “段总,陆小姐她……”

  段亦然就跟没听到似的,看都没看那里一眼,一手捞起我的胳膊往房间里带,末了扫了陆梓晴一眼,冷冰冰地问了句道:“你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吗?”

  陆梓晴连连摆手,“我不认识。”

  段亦然便调开目光,垂眼看了看正在拼命咬她手的我,皱了皱眉。

  ◇ ◇ ◇ ◇ ◇

  一丝暮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穿进来,将所有家具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泽,我从沙发上爬起来重重地喘了口气,左右望了望,什么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

  那么刚才一定是场荒唐的、无厘头的噩梦,我假设过无数次会和段亦然相遇的场景,但绝对不能是梦里的那样。

  然而……

  捂住被汗水浸的湿透的脸颊,不断吸着气,身上那只冰凉的手随着我起伏的背脊渐渐移到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着,气息吹拂到了耳边。

  “你终于愿意回来看我了,程尚恩。”

  柔软而又湿润的唇贴住我的脖子,冰凉的鼻尖不停地磨蹭在上面,贪婪的嗅着,感叹般道:“尚恩啊……”

  “救……”刚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却一下被捂住了嘴。

  “嘘!”她神经质地从后面搂住我,“别说话了好不好。”

  像现在这样已经是第三天了,两人都是滴水未进的状态,段亦然一开始将我拖进来还会不断地问我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到后来直接什么都不问了,将我箍在那硬逼着一张一张翻我生前的照片做对比,不断地问我神奇吗?然而又不让我讲话,看着看着她还会在耳边痴痴的笑几声,诉说她跟她的妻子生前有多恩爱。

  “然而她还是背叛了我。”

  这些话我听多了,并不觉得愤怒,哪怕是临死前的那几个月她来看我,也没有忏悔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骂我,说我抛弃她,背叛了她。

  “段小姐你这已经属于违法拘禁了,是犯法的。”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如果你敢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不能让你好过,我一直都来不及收拾你。”

  还没说完,她猛地一口咬住我的脖子,犬牙渐渐陷入皮肤,这股隐痛逼得我瞬间从喉咙深处发出尖叫声,就像一只被獠牙勾住的猎物不停地翻转挣扎,就在痛苦绝望之际,段亦然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松了口,搂着我靠在她肩膀上喘息,一只手捂住那块咬伤,呼吸带了点激动而急促道,“我错了,你可是上天送上门的礼物,我做梦也梦不到你这张脸,怎么可以。”她拿手掌摩挲着我的脸,又轻轻啃了一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深深喘息了一下,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

  依旧是这幅让我恶心的嘴脸,我在踏入这个门之前,在看到陆梓晴对待她的反应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变。

  扭曲的她,懦弱的我。

  我抽着气道,重复道:“段小姐你的行为属于……”

  “你有完没完,我问你话呢,你叫什么?”

  “违法拘禁。”

  她叹了口气,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仅要出现在她面前,还要光名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

  我眼前浮现出陆梓晴听到这句话后不屑的眼神,“你做梦!”

  我还想起了年轻时在大学校园的顶楼宿舍,当我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去警告她停止骚扰时,那样义正言辞的拒绝,她就跟听笑话一样的过了。

  多可悲啊,一个人都不愿意听你讲话,因为认定了,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废话。

  “段小姐?段小姐这都三天了您能出来吗?”扣门声不断响起,“老爷子找您过去呢,小姐?”

  段亦然一手勒着我的脖子,一手捂住我不断求救的的嘴,靠在耳边低声道:“听着,我们做个交易,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有个前提是从今往后,你,随叫随到。”

  我不停在她怀里翻滚挣扎,缺氧到几乎背过气去。

  段亦然起初还忍着,这下被我扯的彻底火了,一把将我摔在地上,冷笑道:“你差不多行了吧,反抗过了头就是矫情懂吗?你以为你这路货色我见的还少吗?顶着这张脸一次两次往我面前蹿,想干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老天爷赏你饭吃,别给脸不要脸。”

  “小姐?”

  敲门声执拗地响着。

  我侧着头泪水此刻一颗都流不出。

  段亦然渐渐静默下来,盯了我一阵,突然伸手一把搂起我按在怀里,跟换了一个说话对象一样,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道:“尚恩饿了,要吃饭知道吗?”

  随即将我横抱着膝盖一顶站了起来,摇晃了两步又重新将我往上掂了掂,朝门口走去。

第43章 饕餮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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