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夫妻共苦,兄弟生隙!278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东宫建官属,太子考肱股

  吏部尚书夏守义兼詹事府詹事,加太子少傅。

  户部尚书张节加太子少保。

  随着这两条旨意,空缺已久的东宫詹事府便填上了一批批的人,右佥都御史王佐兼任了少詹事,而左春坊大学士则是由翰林院掌院学士刘戡出任,此外的左右庶子、左右谕德、左右中允、左右赞善等等全都补上了各式各样的人。在这些人当中,宋宜虽是挟开平大捷之势,但在那好几位大佬的名头下,竟是连一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而只有皇帝陈栐自己明白,东宫官属终于得以定下,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傅氏的劝谏之功。皇后谏劝的理由实在是让他无法驳斥,还是从前那四个字,名正言顺!毕竟,他不再是上头压着太上皇的天子了,该给儿子预备一些他认为忠心的人!借着太上皇驾崩之后加恩新旧文武,又赦免了旧时人等,即便说是太上皇遗命,但这等收拢人心的好处自然都归于他自己的身上。既然做了人情,他便索性更加大方了一些,如六安侯太夫人崔氏的幼子,便赏了指挥佥事衔,此外还有不少当年因韩国公舒全的案子被牵连的勋臣,也都一一得了恩赦。不过,除了威宁侯,几家停袭的爵位却并未发还。

  若是那些老勋贵家里都恢复了元气,只凭他们枝繁叶茂的光景,就于除旧布新不利!

  由于北边如今虽打过一个胜仗,但目前仍然战线吃紧,卫国公顾长风和定国公王诚仍是一个镇辽东,一个镇宁夏。相形之下,刚刚得了封爵的皇帝昔日旧部,也有不少领命出镇。徐志华是跟着陈善嘉去北平了,而朱逢春和张铭留京,剩下那些封了伯的,从甘肃大同宣府到大宁,无一例外都是奉命守重镇。而此前在秦藩之乱中受创严重的代王,如今也被终于腾出手来的皇帝给顺手捅了一刀,收走了代王中护卫,只保留了王府仪卫司。

  这一个月兴许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对于陈善昭章晗来说,即便遭受了太祖皇帝离世之苦,但这仍然是册封东宫之后少有的轻松时刻。因而,得知睢阳伯府闭门谢客,算着外甥百日就快到了,家中只预备少许至亲小小地摆上一桌庆贺,身上有孝的章晗不好回去庆贺,就让秋韵备上了四色贺礼并宫制长命锁,连同皇后贤妃和后宫几位太妃的赏赐送了回去。而秋韵自从得知了吕氏蒙赦之后已经从辽东启程的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比从前更添了三分精神,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尽管如今只有宗室皇族仍在丧期,群臣均已除服,但谨慎的人家仍是不敢操办嫁娶等事,什么生辰满月百日之类的宴席也都是低调处置了。章家原本也是这么个打算,可从一大早开始,其余勋贵人家送礼的人便络绎不绝,其中既有如顾家这般往日有些旧情的,也有如朱逢春这样号称是军中同僚的,就算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这等喜庆日子送上门的礼不收却也显得不近人情,但却不能谁的礼都收。新晋的管事尚不足以应付这些,于是章昶最后不得不亲自到门上坐镇。秋韵坐车到了章家大门前的时候,便看到这位小公子一套一套应付着来人的情景。

  “小少爷。”

  章昶刚好说歹说送走了几个凑份子送礼的武官,听到这一声他立时扭头,却见是一辆看似普通的黑油平头车停在了门口。认出那打起帘子的人是秋韵,他连忙转身疾步上前,因笑道:“秋韵姐姐是从宫里来的?”

  “太子妃殿下亲自做了一顶小孩的帽子,另外则是四色果点并一把长命锁,让我送了过来。还有就是皇后赏的一面玉牌,贤妃娘娘添的一双虎头鞋,宫中几位太妃合起来送的小玩意儿。”

  “真是又让诸位娘娘和太子妃殿下都费心了。”章昶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连忙招呼道,“外头人多,我这就让人开中门请你进去。”

  随着睢阳伯府这一开中门,谁都知道是宫中送了赏赐来,不少沿着巷子一边的墙壁停车的人全都探头张望,这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更是目光熠熠地盯着此前露出过身形又说过话的秋韵。直到中门渐渐关上,马车和芳踪全都不复得见,他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扣下了帽子,这才头也不回地对背后说道:“走,到回程路上等着。”

  章家的百日宴办得甚是简单。章昶请了假在家中,再加上章刘氏宋清盈,还有从宫中来送赏赐的秋韵,满打满算也就是四大一小,宋宜这一天轮值侍东宫讲读,人尚未回来。而秋韵自然不敢与章家众人同席,章刘氏知道从前若非她以身相代,女儿也逃不出生天,硬是按着人在身边坐了。她明白秋韵如今算是宫里人,不敢劝酒,只把诸色菜肴挟了好些放到她碗中。而秋韵拗不过这好意,勉为其难吃了些东西,待到乳母抱了孩子出来,她凑上前端详了好一会儿,见小家伙生得壮健结实,眉眼灵动,一时征得章家人同意,不禁喜欢得抱在了手里。

  “可起了名字?”

  “如今才起了个小名叫宝哥儿,大名还没起呢。他爷爷他爹爹认得的字也是有数的,我是让宋先生起,宋先生却笑着说不能越俎代庖,于是我们也就宝哥儿长,宝哥儿短的叫着。要不秋韵姑娘回去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说一声,赐一个好听的官名给孩子。”

  这种事情秋韵自然答应着回去说,等到又小坐了片刻,她看看时候不早了,少不得起身告辞。马车从睢阳伯府里头出来,她想着章家如今飞黄腾达,不知不觉那念头就拐到了吕家。想当初吕家攀上了六安侯府王家这门亲,一时在京城也是好不风光,可王家一倒,吕家就如避蛇蝎一般,非但对出了嫁的六安侯夫人吕氏不闻不问,而且更把她们这些旧仆的家人都赶了出来。如此绝情绝义却没得什么好处,现如今吕家早已经败落得籍籍无名,再看看章家人如何对章晗这个养在张家的女儿,高下立判,足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的!

  “哎呀!”

  听到外头那一声唤,秋韵顿时只觉得整个人突然前倾,脑袋险些撞到了车门。待到马车停下,大为诧异的她连忙打开了车门,却见是车夫已经跳下了车,正手忙脚乱地去搀扶一个突然跌倒的老妇,而随车的几个护卫也都上了前去查看。听到旁人都说是那老妇突然跌倒,马车一个收势不及险些撞上,她瞧见人仿佛并没有受伤,心中稍安,可她还没坐回去,就突然看到了旁边人群中的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身影。

  她和飞花在外养伤期间,记得便见过此人,那些下仆等等都叫他七公子!

  舒恬见秋韵认出了自己,便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移动了几步,等到快要靠近马车之际,他脚下一动,假作绊倒,脑袋一下子磕在了车辕上。借着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恰是将一封信丢入了车厢中,等爬起身后立时就反身没入了人群之中。而秋韵亦知机极快,索性关上车门,由着车夫护卫等人去处置前头的事,自己则是抓起那封信塞进了怀中。思量再三之后,她最终决定把信带入宫交给太子妃去处置。

  当章晗得了这封信时,已经是午后未正时分了。听秋韵道明原委,她就意识到信是来自何人,少不得便用裁纸刀开了封口。信笺上的字迹是一手瘦金体,抬头便是太子妃敬启,随即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历。正如她此前猜测的那样,这正是自己当初在驿站让芳草和碧茵救下的那个险些被人打死的少年,也是舒家七公子舒恬。而在信中这位舒七公子直截了当地说是愿效犬马之劳,不求爵位荣华,只求流放之中的舒家族人能够就地安置,不再编管,哪怕永不能不出仕也甘心情愿,末了却还附上了两条非同小可的讯息。

  其一,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正在三教九流中布设眼线,应是奉天子旨意监察官员和军民百姓,已经派了一拨人去归德府!

  章晗捏着信笺眯起了眼睛,想起那桩一度闹大却最终结得出人意料的案子,以及出人意料倒戈一击的张昌邕,她并没有多少惊惶,反而冷笑了一声。反倒是第二条,让她一时心中大凛。

  其二,杜中往睢阳伯府章家安插了人,一则监察章家,一则探查大哥章晟的岳父宋宜来历!

  “秋韵。”章晗见秋韵立时上前行礼,她便开口说道,“你过几日去看看飞花,给我带个口信给她。”

  她会去和陈善昭商量,杜中此人形同毒蛇,不能仅凭正面防备,即便冒险,舒恬这一拨人也得用一用!别人联络不可靠,只有飞花这样曾经出生入死过,又身怀武艺与舒恬有些关节的,做这种事情方才最合适!

  东宫春和殿外书房,当宋宜那连篇累牍的兵书军略地理志终于讲得告一段落之际,陈善昭方才抬手示意其坐下,又摆手让路宽去外头守着,这才冲着对方似笑非笑地说道:“孤有一件事要请教宋先生……未知宋先生可认识二十多年前名动江左的心宜真人?”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失道寡助,得道多助

  入侍东宫也已经有一阵子了,和从前那次在章家相见时为陈善昭诊脉相比,如今彼此身份不同,宋宜自然不会没事儿去套近乎,成日里也就是做好讲读兵书的事,旁的一句话不多提。仿佛他不是太子妃母家的姻亲,而是寻常东宫官员似的。而陈善昭也从来不曾表现出过分的亲近,因而今天这一问让他猝不及防,微微色变的同时见陈善昭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他便苦笑了起来。

  “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与其说是名动江左的传奇,还不如说是怪力乱神的怪谈。”

  “当时太祖皇帝起自齐鲁,继而拥有天下,最难打的却是割据江南的王元通。据说王元通那时候已经六十出头,虽大军压境,却仍旧迷信长生不老的方术,有真人从海上来,当场表演点石成金等等奇术,因而得王元通重用,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那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几乎到处搜刮富户家中珍藏的人参首乌黄精等等药材,再加上王元通军纪不佳,将领格外勒索,不少富户名门都被压榨得怨声载道,结果丹成之日,心宜真人却是在密室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整个江南为之哗然。因为失尽民心,不少大户纷纷派人至太祖皇帝麾下投诚,愿为内应,王元通众叛亲离,自焚于炼丹阁。当然,那位心宜真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似的,从此再未露过面。”

  优哉游哉地说完这段过往,陈善昭见宋宜已经面色如常,他方才笑眯眯地丢下了又一番更加分量十足的话:“只不过,虽说这事情早已经在江南被传成了王元通多行不义,因而天庭降下天君诱其炼丹,绝其最后希望,但我呢,从小就一直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钻那些故纸堆,淘换那些书画,正好这段传奇有些意思,我又得过一幅王元通座前御用画师给这位心宜真人做的画,听说王元通对那幅画的神韵大为嘉赏,甚至请那位心宜真人在其上留了一首诗,这也是此人留世的仅存真迹,宋先生要不要看看?”

  见陈善昭直接连东西都预备了,宋宜顿时苦笑连连:“听说此人当初见王元通时就已经四十出头,太子殿下缘何会想起此人?”

  “心宜真人在世人面前从现身到消失,总共不到三个月,究竟年岁几何,却也说不好。”见对方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陈善昭便欣然坐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是我说,早在章家第一次看到宋先生的时候,就觉得并非池中之物,宋先生觉得这解释如何?”

  “臣不过是寻常人,不敢当殿下如此赞誉。”

  “敢当也好,不敢当也罢。宋先生此前和我岳父在北平行都司的那一场大捷,多被人说是运气使然,又有人说你是纸上谈兵。别人说且让他们去说,如今我可以告诉你,武艺和军略是我之软肋。我身为东宫,不奢望也不希望将来能够亲上战场,但舆图地理方略却不可不知。因而我特意向父皇进言留了你在东宫,便是因为你既通兵书,又真的上过战场。从前不论你做过何事,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只请宋先生今后能够尽心竭力!”

  一番话说得宋宜再不能用别的话搪塞,唯有躬身行礼答应。等到出了这外书房,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想当初他年少气盛,却不过一少年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元通在江南行苛政,臣下百姓敢怒不敢言,可及至王元通下令顽抗,令子侄掌兵,心腹监军,上下军民要被逼和齐军玉石俱焚,于是他不得不破釜沉舟出此下策。

  他早年家里收留过游方道士,学了地道幻术和易容术,那海上船来仙风道骨的假象骗住了王元通,之后他又以几手自创的巧绝小戏法哄了王元通开怀,最后更是立下军令状,王元通自然放心让其炼制仙丹。事了飘然消失,靠的是他暗中以妙手回春的医术救过几个看守兵士的家人。

  他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想在新朝有所建树,谁知道才刚考了个秀才,此后齐太祖竟然也让人四下里找寻他的踪迹,他想着历来帝王都想长生,而自己压根不会,生怕万一被人认出来麻烦就大了,无奈之下投笔从戎,躲到镇守甘肃的镇西侯刘大秋处,从一介文案做起,一直到最后成为刘大秋的心腹谋士,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倒也立了不少功劳,可后来刘大秋回朝因韩国公缘故被杀,家人也只是侥幸保全,已经拿了金银回乡的他索性携妻子避居河南睢阳,后来又迁到了归德府,结果女儿却招人觊觎,幸好章家贵幸不忘旧情。他本打算跟着章锋重操旧业,异日兴许能够给刘大秋讨个公道,现如今皇帝大赦天下,这事儿竟是已经成了!要说他这辈子骗过的人不少,后半辈子能安安稳稳过,倒也实在不坏!

  “好在除了我这个书呆子,别人就算查到他是江左迁过去的,却也再难察觉他的来历。”

  书房之中,陈善昭展开了那幅卷轴,看着那画上和如今的宋宜只微微有些相似的面孔,知道其人当初应是乔装打扮平添了二十岁。但最关键的是那卷轴右上方的题诗,和宋宜这一回送到京城的报捷折子上字迹一比对,即便如今宋宜的字相比当初更有进益,但少时习惯毕竟还在,自然而然也就穿帮了。所幸他此前奉旨修书的那些日子在古今通集库中把祖父搜罗的各朝字画都翻了个遍,恰好得了如此东西带回赵王府,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事后一番变迁,直到前一阵子他重新主持修撰大典,这东西方才和那些珍本书一块完璧归赵,否则刚刚宋宜那目瞪口呆的样子,怕是他就看不到了!

  他不怕自己在军中根基薄弱,但却不能真的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否则父皇起自戎马,将来万一问及军略大事他却不知,那可不止是丢人而已!

  想到这里,等路宽回来,他把宋宜的奏折递了给他,漫不经心地说道:“送通政司重新存档。”

  而挟着这一幅卷轴,他便笑呵呵地回了丽正殿。待到东暖阁中,见妻子临窗倚枕而坐,面上仿佛有些什么疑难,他就打了个手势让周遭伺候的人退下,这才笑着说道:“怎么又蹙眉?你什么好的不学母后,偏学她这最不好的。”

  “你回来了?”章晗正想斥人竟然不报,可见人都躲得没影子了,她少不得嗔道,“好端端的竟然编排母后!”

  “好好,不编排了。”陈善昭挨着章晗坐下,这才展开手中图卷道,“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章晗见陈善昭要给自己看的竟然是什么画,顿时愣住了,第一反应便是他从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春宫图。如今是老夫老妻了,她总算没那么脸皮薄,正待要再嗔骂他两句,可眼看着卷轴慢慢展开,上头赫然是一个峨冠氅衣,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她不禁微微一愣。瞅着那稍稍有些面熟的容貌,她忍不住瞅了一眼陈善昭,这才看到了右上方的题诗。

  “教人只有寻汞铅,二物采入鼎中煎。夜来火发昆仑山,山头火冷月光寒。曲江之上金乌飞,嫦娥已与斗牛欢……这似乎是炼丹的诗?”

  “不是诗,是道门南宗四祖陈楠的《紫庭经》。”这是二十年前,一统江南的吴王王元通让人他最信赖的一个道人画的像以及让其本人题的字。那人自云来自海上蓬莱仙山,会各种方术,尤其善于长生不死药,结果把王元通喜得上蹿下跳,从臣下军民处勒索了不少东西之后炼丹七七四十九天,丹成之日却是连人都消失了,鼎中只剩下一团飞灰,守门的军士全都一口咬定没见人进出。见章晗满脸的不解,陈善昭方才笑着说道,“你不明白很自然,只是宋先生此前替岳父写的报捷折子我让人送回通政司了,所以不好对比,否则你应该能分辨出应是一人笔迹。”

  “啊!不会吧!”

  见章晗那目瞪口呆的样子,陈善昭顿时笑出了声:“这事儿我曾经听皇爷爷也提过,长生不死之说,古之帝王多半不能免俗,他即位之初想把人找出来,却是打算申之天下作为严禁。可宋宜估摸是做贼心虚,结果考了个秀才听到风声就心虚跑了。不过他要是不跑,皇爷爷就算见过他这幅画像,日后再见到他的笔迹,也决计认不出来,毕竟日理万机哪记得这许多。也就是我闲人一个,他这次又立下了赫赫功劳,于是少不得琢磨琢磨,否则这一茬估计是拆不穿的!真说起来,皇爷爷当初能够轻易拿下江南,他这个假方士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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