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苏九久带碰上孩子离开了。许子夏一进屋颜子乐就告诉他。许子夏并不意外,他一早就觉得她根本不属于这里。她还是走了,迟早的事情。他喃喃地说:“她还是走了。”颜子乐坐在沙发上,从地上捡起一只绒毛玩具,拍拍它身上的灰,说:“我每天都回家,她为什么还要走?”许子夏说,“你的心根本不在家里,苏九久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颜子乐说:“那还要怎么样,人得学会知足。”许子夏说:“你们根本不该结婚。”颜子乐说:“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许子夏走进院子里,总觉得她还在那里,到处都充满了她的气味。他把手伸进裤袋里,还好,香袋还在。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去寻找她。

  苏九久有记账的习惯,这是她自己说的。她每天晚上,都会端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写下当天的花销。颜子乐从不过问,也懒得过问,她能花多少钱?而且他给的也没多,几乎没有给过。他不想把苏九久想得太坏,所以她一直不问他要钱,他就觉得她还真的不太坏。现在,那本账本就放在书桌上,她没有带走。颜子乐拿起来看,他实在是没办法不看,这是苏九久留下的唯一的东西。除了院子里那一大片玫瑰。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留给颜子乐”。颜子乐吃了一惊。翻开第二页,上面写着:

  “成都的五月老爱下雨,没完没了的雨。”

  “我在咖啡馆里看书。不是我故做小资。那咖啡馆有我一半的股份,我既是老板,又是服务员。所以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可能会遇见我。”

  “那天是礼拜四,我刚开门你就来了,浑身湿漉漉的,像半夜里敲开旅店门的男客,既狼狈,又危险。”

  “你坐在窗外的椅子上,不做任何的事情,只是喝咖啡,和我心里想要的样子一模一样,只专注于某一件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里总是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你怡然自得地喝咖啡,其实心里已经把咖啡打翻了好几次。你想着,这落地窗里的女人看起来还不错,床上功夫也应该相当了得。你是情场老手,一眼就能看得出,我也是情场老手,却未能把你识破。实在是失策,失策。”

  颜子乐想,她倒是什么都知道。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女人不一般,女人味在不停地往外溢,鼻子眼睛都快要兜不住,要扑腾到他的身上来。简直是一杯浓香型的白酒,还没喝,光是闻闻就要醉了。

  “你在大学里参加过戏剧社团,这对你的未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你始终活在角色扮演状态,你以为你是唐璜,或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悲情人物,他们的灵魂与精神进入了你的身体,与你合二为一,难分难解,尽管你矢口否认。当你走到我的面前,说‘我可不可以借用下你们店里的伞,我想到马路对面去买包烟’时,我竟然没有发现你的阴谋。你的笑容被支配得天衣无缝,你的台词句句都合情合理,没有人会发现,除非他一早就认识你,晓得你的本性。”

  “直到你回来,坐到我的对面,说‘我把你的伞弄丢了,我愿意赔偿你’时,我才知道,我中计了。”第二页到这里结束,颜子乐翻开第三页:“有很多的男人追求过我。我没有瞧上他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太过于心急。总是热情地邀请我去山里洗温泉,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想要速战速决。一来洗温泉的地方离市区很远,会在那里歇一夜;二来就算我不从,也能偷窥我的身材,满足他的偷窥欲。但你不一样,你是先攻心再攻人,要别人主动送上门,到最后你甩了别人,别人还以为你是一个好人。”颜子乐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容易被取悦的女人。他送给了她一堆礼物,总不见她有多开心,好像你送她,是理所当然。一个不容易被取悦的女人,用兵家的话说,是“易守难攻”。他站在她的城门之外,厉兵秣马,又按兵不动,她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其实他是不忍心,毕竟常胜将军做久了,不免有些高处不胜寒,遇到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颇有些“独孤求败”的意思。但女人往往都不争气,包括苏九久,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便大开城门,歌舞相迎,就连最初的成就感,也就变成了失落感。他便总感到不快乐。

  颜子乐往下看,也许能从中找到点什么,比如她离开的理由。第二十七页上写着:“……大多数的女人都会认为,一个男人到了不择手段追求你的地步,那到,一定是爱你爱得要死要活。我也不例外。我甚至还为此感到骄傲过。虽然总是在别人面前用一种不耐烦的口吻谈论,其实心里是求之不得,巴望着你来得更猛烈一些,哪怕是直接把我推倒在床,揉乱我漂亮的头发。你却不是的,在我的混账逻辑之外。你的确不择手段地追求我,但并不是只有我,还有一个叫小薇的女人,或许还有别人,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颜子乐拍拍额头,想,原本她什么都知道,但是,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接着看下去:“我并不知道要如何留住你,我从来没有这样犯过难,我缺少经验,以往都是别人想要留住我。所以,我慌乱之下,决定给你生一个孩子,你说过,你喜欢极了孩子。既然你喜欢,那么,我怀上你的孩子,你肯定不会责怪我。事实的确也是如此,你跟我结了婚,不管你是否情愿,哪怕期间经历了诸多不愉快,但过程在最后的结局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颜子乐的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颤抖得太厉害无法翻过这一页,索性把本子往地上一扔。是的,也许他天生是一块做父亲的料,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做一个父亲,他的宏图大志仅仅是可以和女人们大谈诗歌和爱情,而不是把孩子挂在接胸口去超市选奶粉。对他来说,钱都是无关紧要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一沓印了花样的纸,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所以,他曾经试图用钱来换自由,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但苏九久不吃这一套,挺着肚子跑到单位领导那里告了他一状,他正在提干,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领导背过脸来劝他,娶了她算了,反正总得娶一个女人,早娶早了。颜子乐一咬牙一跺脚,硬是把她娶了回来。他从小就被他的父亲灌输了这样一个观念,那便是,和你走到最后的女人,往往都不是你最爱的女人。他用这套理论来宽慰自己,不一会儿就想通了,男人要是太死脑筋,注定成不了大事,他可是要做大事的人,他胸中隐隐有种英雄情怀,乱世出英雄,越乱的男女关系,他才越能够脱颖而出。

  “婚后,你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我,我理亏,本在你面前就抬不起头来,更不敢因为你的漠视就找你麻烦。找你麻烦,其实就是在找我自己难堪。我只是装作一无所知,面对你大段大段消失的日子若无其事。我从来都不想知道你消失的时候去了哪里,去哪里还不都一样,一样在我的心里。”颜子乐点燃一根烟,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把烟灰弹到窗外,天已有些黑,他把本子往后翻,借着微弱的天光接着看。

  “说实话,我很同情你,越是爱你,越是同情你。你食欲不振,坐立不安,目光困顿,听见孩子的哭声会手足无措,睡在床上总是靠械,刮胡了刮破脸,开始抽烟,你日复一日地消磨你的志气,蹲在厕所里和同事互发黄色短信,你已变得不再是你,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你,这个你是我一手塑造出来的,我决定把他完全摧毁,把从前的你送回你的身体里。我必须这么做,我的良心才会得到安宁。”

  颜子乐把本子给许子夏看,许子夏看完,说:“这么说,她是想还你自由啰。”颜子乐把脸埋在手心里,说:“她总是自作聪明。无论什么时候。”许子夏说:“你还是挺爱她的,你自己不知道。”颜子乐抬起脸来,说:“怎么可能?我恨她还来不及。”许子夏说:“无论怎么样,别辜负了她的好意,趁她消失了,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吧。”颜子乐拿回许子夏手中的本子,说:“不需要你的提醒,我会找到她的,她得把孩子还给我。”许子夏说:“别再去打扰她。”颜子乐说:“问题是,她已经打扰到了我。就算要离婚,也签了字再走啊,拖着我什么意思?”

  颜子乐根本找不到苏九久,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包括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一点也不着急,说:“别担心,她从小就爱玩消失,不一会儿,她就会回来的。”颜子乐不相信她会回来,想登寻人启事,又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前她嫁给他,就是一个笑话,现在她再离家出走,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想人人都来看他的好戏。于是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只在路上寻找她的踪迹。他总觉得她就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定他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见她。所以,他走着走着,总是回头去,后来,久而久之成了他习惯性的动作,他的同事都说他有强迫症,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惹得他大发雷霆。后来一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她半点的消息,她的父母这才找上门来,说他杀了他们的女儿,他百口莫辩,任凭他们打骂。就在那个时候,邮递员送来一张明信片,上面是未宛的一张笑脸,后面写着:我们的孩子会叫爸爸了。颜子乐看了,差点发疯,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突然爆发,打碎了家里所有可以打碎的东西,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用袖口抹眼泪。

  许子夏辞去手上的工作,去了一个小镇当小学老师。他偶尔会跟家人通一通电话,问颜子乐的近况。每次都是不好的消息,颜子乐已经开始去看心理医生,花了不少的钱,吃了不少的“百忧解”,还是睡不着,而且会莫名其妙地砸手中的东西。他有好几次想去找小薇,如当年他俩一同在英国留学时一般,打打闹闹,骂骂咧咧,一些烦心事也就过去了。但又不想再重蹈覆辙,总是这样,不见她,想她,见她,倦她,一次一次循环往复,愈加疲惫。更何况,女人是拖累不起的,他已拖累了苏九久,不能再拖累小薇,这点良心他还是有的,在他真正爱上什么人以后,就会有良心发现那么一瞬间。但他很少把爱人与良心发现联系在一起,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既爱苏九久,又爱小薇。现在,颜子乐一个人,失魂落魄,明明有家,却感觉流离失所。许子夏有些心疼他,有一天,他在电话里告诉他说:“苏九久和孩子很好,你不要这样担心。”颜子乐说:“你怎么知道?”许子夏不说话,颜子乐一再逼问,许子夏才说:“她给我寄过一张明信片,说她过得很好。”颜子乐强烈要求看那张明信片,许子夏却说他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顔子乐半信半疑,挂上电话,决定去找许子夏,去那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镇上。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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