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继母

　　沉沉夜色也挡不住林蔚的面色沉凉，陈沉看得清楚，那一张漂亮面庞上，对他的怀疑和愤怒。她一定是觉得这封信是被他偷偷拿走的吧？

　　就像一开始，她第一次给严辞写的情书，找他修改时被老师发现了。

　　陈沉苦涩一笑，他还是不够卑鄙，也不够勇敢。

　　卑鄙到底的话，他永远都不会把这封信还给林蔚；勇敢一些的话，他应该早一些对林蔚表白心迹，或者是在此刻，与她剖白内心。他没有看不起过她，她一直是他心上的那个人，美丽而优秀，强大而坚韧。可是，他放不下自己的自尊自傲。

　　就这一份自尊自傲，让他与她之间渐行渐远，朋友做不成，矛盾重重，等他走以后，两人也将渐无书。他终将成为她生命里的陌路人。

　　想到这，陈沉的呼吸陡然加重。

　　面对林蔚的问话，他依然选择了实话实说，这算是他对自己的喜欢最后的一份良善吧。

　　高考后的那天，他和孙城武都知道，林蔚挑灯夜写，又写了一封新的情书要递给严辞。林蔚去小卖部买粉色信封的时候，他跟在了她身后，他在教室外，清楚地看到林蔚把自己的表白信塞在一堆表白信里，一起递给了严辞。

　　陈沉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自己喜欢的人，在给别人表白。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一直到严辞拎着一书包的表白信走出了教室，转了一个弯后，将所有的信全部掀进了垃圾箱里。

　　陈沉：……

　　陈沉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情，等严辞走远后，他捡出了所有的信，然后在一堆致严辞的信封里，找出了一封封面干干净净的。

　　是林蔚的。

　　他悄悄拿走了那封信，谁也没告诉。

　　严辞不知道林蔚给他写了表白信，对他表白；林蔚也不知道，严辞没看到她写给他的表白信，更不知道她要对他表白。

　　所以，没有收到严辞回信的林蔚会以为，严辞拒绝了她的表白。

　　陈沉陡然心安。

　　他承认自己的卑鄙。

　　现在，林蔚和严辞重新走到了一起，以他对林蔚的了解，她一定不会对严辞提起，她曾经对他表白过。

　　他们之间会有心结。

　　陈沉选择把这封信还给林蔚，并说出实情。

　　他放弃了，偏执而敏感的他，不适合爱人。他告诉自己，他要追求艺术，要为艺术献身，他不需要爱情。

　　从此以后，流浪天涯。

　　只是，心，空了一块。

　　同仁医院，灯火辉煌。林蔚穿过长廊和重重病房，也没敲门，猛然推开了严辞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严辞一个人。

　　他捧着一份病历，却是在发呆。戴着金丝眼镜的他，比平时看起来，多了几分斯文，也多了几分疏离。

　　他听到动静，看是林蔚推门而入，立刻放下手中的病历，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惊喜，后又想到了什么，慌乱覆盖了惊喜，问她：“你怎么来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可能没时间陪你……”

　　林蔚：“你收到我以前写给你的信了吗？”

　　信？严辞想到自己珍藏在家里的许多封书信，“收到了……”

　　林蔚再次打断他：“我是说，高考后第二天我们回一中对答案那天，我写给你的……表白信。”

　　表白信？

　　严辞脸上空白了一秒，“什么？”

　　林蔚闭了闭眼，陈沉说得都是真的。怪她，不该把自己的表白信混在一堆的信里递给严辞。

　　这一定是对她不够勇敢的惩罚。

　　既然问了，林蔚就要问到底。曾经如心里的疤一般被她掩埋的伤，她统统掀开，直面淋漓的痛，“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写给你那么多的信，既然你都……收到了，为什么?棠&芯&猴&哥&独&家&整&理&不给我回信？”

　　哪怕是一封也好。

　　他说得收到，是指大学时的信吧？都收到了，她就不能骗自己他没收到，两人才会错过。

　　可是，他为什么不给她回信？

　　不回信，便是不喜欢她。若是不喜欢她，十年后的今天，他是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她的呢？她又如何能信？

　　究根结底，林蔚不信严辞对她的喜欢，而不是，她不喜欢严辞。

　　和年少爱得毫无底线的自己相比，林蔚现在更爱自己。

　　别人若是不喜欢她，不管她是否喜欢对方，她都不会表现出对对方的喜欢。

　　她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感情。

　　严辞的表情恍惚，他直觉，今晚，他和林蔚之间的感情隔阂，即将打破。打破隔阂后，是变更好，还是更坏，他不知道。他选择了实话实话，也将自己心底十来年的痛与伤坦诚出来，“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他在信里问她，要不要来他学校玩，只要她来找他，他就和她表白。表白当然要当面表白，这是严辞对自己感情的尊重。

　　可她不再回信，回了虚里市去找，她已经出国了，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这是含蓄却果决地拒绝了他。

　　一切摊开在两人之间。

　　错过，误会。

　　多么狗血，竟然真的发生。

　　太烂俗了。

　　可这烂俗，生生耗费了他们十年的时间。这么多年的感情折磨，到头来，居然……

　　林蔚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太荒唐了。

　　她转身就走，不管不顾严辞在她身后的呼唤。她想，他们两人都需要静一静。

　　林蔚打电话给赵蓝，把所有的事，全部倾诉给她。

　　赵蓝听后，久久沉默，然后说：“看开点来说，这算是好事多磨？”

　　毕竟是彼此喜欢，总好过林蔚十来年的单恋吧？

　　“正好又重逢了，那就好好在一起吧。”

　　林蔚：“你不是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赵蓝轻咳一声，“我有个事要通知你一下，你做下心理准备。”

　　林蔚想到赵蓝不听话的前男友，试探着猜测，“你和不听话的那谁在一起了？”

　　“错了，”赵蓝说，“我和他领证结婚了。”

　　林蔚：“！”

　　“好了，可以绝交了。”

　　赵蓝：“我可以解释。”

　　她就是喝醉了，酒醒后，她就和他领了证，变成了已婚人士。看了看结婚证上，哪怕她醉了，照片上也是美艳动人，她就默认了这件事。

　　这么好看的照片，不用多浪费，是吧？

　　林蔚：“……”合着是为了一张照片结婚？

　　赵蓝反过来语重心长教育林蔚：“回头草也是草，吃就吃吧。”

　　感情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反正都放了快十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但是，严辞给她寄的回信去哪儿了？

　　林蔚一直住在父亲林达成的别墅里，父女关系最艰难的那一年，她也住在那里。林达成倒想把她赶出家门，以此威胁她好好读书，但他怕林蔚大伯先把他腿打断。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流落到社会上，无依无靠，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所以，当初林蔚留的地址就是林达成的别墅。

　　严辞说回信了，那林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即便夜深了，林蔚依然驱车回了那别墅，她名义上的家。

　　她爸林达成今晚有应酬，还未回来。她弟林苏早已睡着了，只她继母穿着睡裙在一楼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林达成回来。厨房里似是炖了什么汤，咕嘟咕嘟的声音，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

　　林蔚与继母关系不好不坏，就是你不搭理我，我不搭理你。林蔚深夜回来，继母挺惊讶，却站了起来，没问她为什么回来，只问她要不要喝冰糖雪梨，她正炖着的。

　　林蔚说不喝，她找她爸有事，没回来的话，她坐着等一等。

　　两人无声，电视里的肥皂剧依然放着。

　　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林蔚能和自己的继母安静做一块，她继母也是，颇有些不自在。

　　林蔚不喜欢她的继母，无关她继母本人，而是她的身份。但她也没有弱智到针对她的继母，出.轨的是她爸，她只针对她爸。

　　这么多年来，她和她继母之间的关系不咸不淡，两人也没有谁刻意想改善关系。

　　林蔚大伯母也曾和林蔚说过，她这个继母怕是还担心林蔚抢夺她爸的财产呢。不过，大伯母让林蔚不要在意，不管林达成偏心不偏心，就算财产全部给了林苏，林蔚还要她和她大伯父一起养。

　　林蔚继母其人，据说是大学生，年轻貌美，又有学识，能看上林达成这个年纪一把，有妻有女的老男人，若说不是为了钱，怕她继母自己都不相信。

　　林蔚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厨房被继母苏盈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苏盈不上班，每日在家收拾家务、做饭，做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

　　林蔚心头一动，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话头，“你平时在家，是不是送过来的报纸、信件，都是你收的？”

　　苏盈涂着鲜红色指甲的手指一顿，“对。”

　　林蔚一笑，“那我高考后的半年，别人寄给我的信呢？您给收哪里去了？”

　　她静静地看着她的继母，不到四十岁的年轻继母，保养得当，脸上几乎没有皱纹。林蔚可以肯定，她从她这继母的脸上看到了一瞬的不自然。

　　也仅仅就是一瞬，她的继母就放松下来，就好像一件事放在心底多年，终于有人提起，虽猝不及防，却也不打算隐瞒，苏盈说：“你终于来问我了。”

　　那语气，仿若等了多年，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