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二人正说着,忽地察觉绿萝过来,被她冷眼一瞪,当即埋头噤声不语。

  绿萝这才一等侍女派头十足的进到屋内。

  桓晔这半晌的光景皆耗在叶府,自詹事府属官抱来奏折,他便开始批阅一刻未停。东宫来的内侍宝和轻手将书案上的烛台点上,又躬身退至一旁。

  绿萝欠身请安道,“太子殿下万福。”

  桓晔轻微抬手,示意她接着说。

  绿萝这才又道,“我家老爷和姑娘暂未回府,晚膳恐要晚上些时辰,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要先行用膳?”

  “无妨,等侍郎回府便是。”

  “是。”

  因还有旁的事,因而绿萝传完话,就退了出去。

  她离开不久,桓晔就听得卧房传来弱声的询问,嗓音带着将醒未醒的沙哑。

  “什么时辰了?”

  原是桓允醒了。

  宝禄就在外间守着不曾移步,听得自家殿下唤,他赶紧进去,答道,“将近戌时。”

  桓允望着帐顶荷塘月色的刺绣图案,好一会儿才思绪回笼忆及自己身在叶府。

  “阿不还未回来?”否则怎的不在?

  一个时辰前,宝禄就听绿萝道,流月已出发去外舍接叶微雨下学,叶微雨是知礼数的人,便是因故耽搁,也会使人知会一声,万不会到此时还毫无音信。

  宝禄不知原因,只躬身道,“叶姑娘尚未归家。”

  桓允闻言立时眉头紧蹙,他勉力掀被起身,面色不虞道,“太学至叶府路程不远,花费不了多少时辰,阿不下学快一个时辰却还未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府中的下人也不忧心去寻一寻!”

  他语气太急被呛了口,话音未落便迭声咳嗽起来。

  桓晔闻声疾步过来,见他只着了单薄中衣,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不由愠怒道,“病情才有所好转就不晓得仔细些!”

  宝禄给桓允拍完背,又立马将外衣给他披上。

  “方才叶表妹的侍女前来传话,表妹因事拖延了回府的时辰,你这般着急还难不成还想亲自去找?”桓晔道。

  桓允不满道,“阿兄的话好生无理,阿不迟迟未归,她又是个女儿家,我定然颇多想法,若相同的情况放在裴知月那胖丫头身上,阿兄也不会无动于衷罢?”

  桓晔哑口无言,只得端起兄长的架子,“如今我说一句,你便顶三句,愈发不知礼数!”

  “哼。”桓允穿鞋下床,刚着地就觉腿脚发软,想是卧床太旧浑身乏力之故,只他丝毫不在意,愤愤道,“你不关心阿不的去向,我自己使人去找!”

  别看他病容戚戚,走路却不含糊。

  宝禄拿了斗篷三步并两步的追出去,嘴里喊着,“殿下,您把斗篷披上,莫又着了风…”

  桓晔无奈摇头,也只得跟上。

  太子身边的暗卫有一个是话唠,平日里最是喜好捉弄斐宇,而斐宇往往被扰得烦不胜烦,最终两人都会以大打一场作为结束。

  今日也是如此,就在斐宇忍无可忍之时,却听到桓允唤他。

  他狠瞪那话唠一眼,就板着冰山脸跳下屋脊。

  “你去书局,还有梅娘子的酒楼找找阿不是否去了这两处,若是没有再回府禀告于我。”桓允开门见山道。

  “已进院门。”斐宇没头没脑的,惜字如金得很。

  未及深想,不远处就有绿萝的声音传来,“姑娘,可是去梅娘子那儿了,所以才回的晚了些?”只瞧着叶微雨灰扑扑的模样,绿萝又觉得不像。

  “待我瞧了维玉,后面再说罢。”

  桓允看来人的方向,果不其然是叶微雨。

  她应当是回府后便径直来了远山苑,不仅衣裳未换,书袋都还拿在流月手里。

  桓允心上一喜,趿着大步过去,拉上她的手,带着几分委屈瘪嘴道,“怎的才回来?让我担心的很…”

  叶微雨摇摇头,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而后她又仔细打量一番桓允。

  他虽病容苍白,眉目却是清明了不少,可见已经好了多半,她轻声道,“我衣裳沾了些尘土,莫要紧着我,以免累得你的衣裳也脏了。再则现今已经起了风,你别在外面溜达。”

  “你去哪儿了?”桓允追问不放。

  两人边说着,进到屋里。

  叶微雨先是给桓晔见了礼。因是有事要说,故而三人就在正堂里坐下。

  叶微雨抿了一口茶道,“全是在骑射课上,裴七郎同蒋四公子起了冲突,卫三郎等人前去帮忙,以致于几人厮打在了一处。”

  “在场众人也制止不住他们,唯恐生了祸端,我便和知月姐姐去请了学正来解决此事,所以就耽搁了些时辰。”

  “卫三儿他们向来不与蒋祺芳两人来往,莫非又是与沈兰庭有关?”桓允说着还暗自瞅着叶微雨有无受伤之处,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他直接问,“别看卫三儿斯文,打架可会下狠手了,你未被殃及罢?”

  “我无事。”叶微雨淡声道,“演武场多是沙土,他们闹得阵仗太大,难免会沾染上些。”

  “沈兰庭…”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桓晔咀嚼道,“小九你几次与成安伯府结怨便都是因他之故?”

  “我可没那好心,”桓允道,“皆因裴知月那胖丫头心软,我才帮忙的。”

  他此话一出,桓晔神情略有古怪,但也只是一瞬,接着又听叶微雨道,“今日之事无关沈兰庭。而是蒋祺宇他们有意寻衅无辜的同窗,我们看不过眼罢了…”

  至于后来为何傅明砚和沈兰庭两人也加入战局,却是不得而知了。

  他们没说多会儿话,就有家仆来报叶南海回府。

  主家回来,自然就可以开宴。

  因着桓晔在府上,晚膳便摆在花厅。往日里只有叶南海父女加齐殊元三人,菜式就相对简单,而今储君在场,少不得要拿些山珍海味招待。

  以至于齐殊元见菜式丰盛还以为今日是甚大日子,张大了嘴吃惊不已。

  晚膳过后,桓晔便告辞离府。桓允以为他会带自己回宫,提前已经想好拒绝的说辞,然而桓晔却只字未提,只道,“好好养病,待病愈后立时回宫。”

  桓允闻言欢天喜地地送走了自己的兄长。

  桓晔的车驾使出浣花巷,本该右拐往皇城走,驾车的侍卫却听他吩咐道,“去裴国公府。”

  宫里亥正下钥,殿下紧赶着去裴国公府难不成与国公有要事商量?否则这档口上门拜访,全然不是知礼守节的太子能为之事啊!

  侍卫满心狐疑,却也只能按命行事。

  叶府这边,桓允到底身子不好以致精神不济,加之服用的药物有安神的功效,他膳后绕着院子走了几圈消食,不多时就疲累不止。

  可晚间还需再服一帖药,因还没到时辰,也不能入睡。桓允只好半卧在床头,听叶微雨给他念书。

  “此前读到哪一章目了?”原本话本子里夹了书笺,方才被叶微雨不小心给抖落了出来。

  桓允想了想,“入九龙池处第七。行次前过九龙池,猴行者曰:“我师看此是九条馗头鼍龙,常会作孽,损人性命。我师不用匆匆。”

  叶微雨照他说的翻到那一页,忽而敛唇笑道,“你竟一字不差的记下了。”

  “我脑子好使得很,你又不是不知。”桓允叫她笑,不由得自己也被感染,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将他的病气都吹散了几分。

  “好使又不用到正业上,也是无济于事。”

  “我就晓得你会这般说。”

  待读完唐三藏和猴行者成功将恶龙收服的内容之后,叶微雨合上书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还想听。”桓允拉着她,“再接着念罢,阿不?”

  “念嘛念嘛念嘛。”

  他惯会撒娇卖乖,叶微雨不忍拒绝,“那…再听半个时辰。”

  “嗯嗯。”桓允乖乖坐好,手仍是抓着她的摸摸捏捏。

  韦庄曾写“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桓允初见此句尚不能体会其妙,而今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肤如凝脂玉,两只素手也状似无骨般柔嫩。

  幼年时,他把玩猫儿的爪子便是这般翻来覆去的揉捏,在察觉到桓允抠自己掌心时,叶微雨把手抽回来,“登徒子。”

  “阿不,我们会永远这样在一起罢?”桓允莫名有感而发道。

  “‘永远’这一提法我却觉着是谬论,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时光匆匆而过,哪里有甚永远?

  “有。”桓允肯定道,“天道不止,造化之外便有。”

  “好罢,就依你所说。”叶微雨不与他争辩,话说完就接着读话本。

  桓允却又打断她,“阿不,京中才貌过人的郎君甚多,你可有中意之人?”

  都说少年“知好色而慕少艾”,小娘子不也是如此?举凡有那才色双姝的郎君出现,世人便追捧不止。然至今日,文武兼备又容色甚比潘安的年青郎君第一人仍是太子桓晔。

  叶微雨摇头道,“汴梁声华极甚之人,我至今只见过太子殿下,旁的却无缘目睹其英姿。”

  桓允紧盯着她,幽幽道,“我观你神色,竟有遗憾之意。”

  叶微雨睨他一眼,“我自己便是才貌双全,平白欢喜旁人作甚?”

  她一说完,桓允蓦然大笑,好半天才直起腰道,“往时你嘲笑我脸厚,原不想自己也是这般。”

  叶南海好参禅宗,在求学的过程中又吸收了黄老思想,叶微雨耳濡目染之下,由外人看来则是超然物外的清冷之态,就连桓允也是如此认为,故而才反应颇大。

  叶微雨一本正经道,“容貌和学识,前者是天生,后者属于自我所得。只得之一,已是幸事,若二者都得,那便是天命所顾。于我而言虽会更专注于后者,却不会忽视前者。”

  “哦,我晓得了,你又在暗讽我空有皮囊,却无内在修养了。”桓允撇嘴道。

  叶微雨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自我认识甚佳。”

  桓允心道,阿不小看于我,日后定要你瞠目!

  ……

  每月逢一是休沐日。

  五月初一这日,敬亲王在京郊别院摆“牡丹宴”。原本是“春日宴”,可敬亲王选的日子恰好在先皇后忌日后一日。嘉元帝得知后,将其召至勤政殿,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敬亲王这才恍然大悟,连连悔过,灰溜溜地回去改了日子。

  这一时节牡丹开得正盛,倒也不违背敬亲王喝酒赏花吟诗作乐之本意。

  敬亲王无官职在身,又好玩乐,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之举,早让接到他帖子的大小官员避之不及。

  可今日这“牡丹宴”却不同凡响。

  作为在先皇时期,皇权倾轧之下除嘉元帝外有幸得存的皇子,嘉元帝对敬亲王的厚爱非同一般。

  京郊有名山为“玉琼”,山峦重叠绵延百里。山顶终日云雾缭绕,山林繁茂参天,林间多珍奇异果,飞禽走兽。

  山下有贯穿汴梁的汴河经过,河两岸平坦宽阔之地,多是以农耕为生的百姓。

  玉琼山在国朝初年,本还是皇家别院之处,至世宗皇帝起,就改至清幽秀丽,且还能沐浴佛法的开宝寺所在的景仁山。

  自世宗至本朝,玉琼山便多为世家豪富建别庄所用。

  嘉元帝登基之初,怜敬亲王内无母族依仗,外无钱财傍身,就赐予其诸多钱财及房屋良田,其中便有玉琼山那处原是皇家所属的庄院。

  敬亲王喜爱玉琼山的神秘幽邃,便是在景仁山有宅子,他也时时居于玉琼。

  只玉琼山这处庄子年代久远,加之其占据大半个山腰,不利修缮,故而破损严重。

  敬亲王就自掏腰包,请能工巧匠按其心意在原有的基础上重建修整,因工程繁复,到后期囊中羞涩时,嘉元帝还自开私库予以补贴。

  重整完成后,庄园的富丽堂皇,姿势浩大之处,只初出城门时,便可领略。

  只亲王别院,等闲之人只可远观,至今欣赏过庄园内景的也只有皇室诸人罢了。因而,此次有幸又得敬亲王邀请的官员贵族们,待在看得请帖上所书地宴会地点之时,当机立断便做好赴宴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出自韦庄《菩萨蛮》其二,叶微雨读的话本内容出自《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这个话本也是古代章回小说的雏形。

  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发现,桓允和叶微雨想法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一个是“我想跟你风花雪月!”,一个是“听我讲大道理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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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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