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余光里的地面上忽然落下了一道人影，沐清眠还没来得及看过去，就感觉到了自己额头上那柔软丝滑的触感。

　　沐清眠顿了一下，不需要专门去看，就能够认出来这是炎凉的手绢。

　　沐清眠的体温比之平常人来说要低一些，也格外怕热一些，之前在来黑岩县路上的时候，炎凉也给沐清眠擦过不少次汗。　炎凉看了一眼药罐和炉子，发现现在也就是需要慢慢熬制的时候了。

　　炎凉细心地为沐清眠擦干了汗，转而将沐清眠手上的蒲扇拿到了自己手里：“眠姐姐先进屋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好。我知道大概要熬到什么时候的，要是眠姐姐不放心的话，等时候差不多了再来告诉我一声也好。”

　　方才在客栈里头，炎凉和沐清眠吃的是午饭，这会儿刚刚到了下午没多久，正是日头还毒辣的时候，大容的西南部又不像中原那样早就有了明显的秋日痕迹，沐清眠要在这时候守在药炉旁边定然是很不好受的。

　　炎凉使用的手劲儿实在是巧妙，沐清眠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蒲扇就已经到炎凉手里了。炎凉也蹲下身，专注地用蒲扇扇着风，控制着炉内的火。

　　沐清眠：“……”

　　这种时候，那肯定是炎凉已经打定了主意，沐清眠只能认下。

　　沐清眠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一把炎凉的发顶，然后站起身，按照炎凉所建议的，先回屋避一避炎热。

　　大丫鬟和奶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人留下来守着炎凉，一人跟上了沐清眠。

　　大丫鬟是跟着沐清眠回到屋里的那个，眼看沐清眠原路返回去了花厅，正准备给沐清眠倒上一杯降暑的凉茶呢，结果沐清眠却露出了似乎是思索着什么比较要紧的事情的样子，然后扭过头对她说：“请问……”

　　.奶娘是守在炎凉身边这一个，奶娘看着炎凉动作无比娴熟地熬着药，眼里的慈爱那是藏都藏不住。她上前两步，温声道：“小姐，不如让老奴来吧？您也回屋歇歇，小心晒着了。”

　　炎凉摇了摇头：“谢谢嬷嬷好意，不过我这个药熬制的手法比较特殊，必须得由我眠姐姐或者是我来熬制才行！”

　　炎凉趁着不用扇扇子的空隙扭过头，对奶娘露出了一个软软的笑容：“嬷嬷去阴凉的地方等着我就好，我眠姐姐说了，我现在正是需要多晒晒太阳的年纪，不然以后长不高的！”

　　即便是在脸部用了些易容的法子，让五官都变得平平无奇，可是炎凉一旦笑起来，那个风姿仍旧会泄露出来不少。

　　奶娘简直被炎凉的这个笑容晃得花了眼，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对炎凉那可是更加疼爱了。

　　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对小辈的疼爱，一般都是表现在什么上面呢？

　　自然是吃的。

　　于是，炎凉在之后的一两个时辰里，每次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收到奶娘送过来的点心、果子之类的东西，还有花果泡的酸酸甜甜的茶水。

　　奶娘还专门去找了一个小凳子搬过来给炎凉坐着，有时候甚至会拿着一把更大些的蒲扇在一旁给炎凉扇风驱热。

　　炎凉也不是没被人伺候过，可是奶娘这样热情又周到的长辈式体贴……炎凉还真的是头一次经历。

　　不过炎凉的适应能力显然很不错，很快就顺水推舟地和奶娘聊了起来，了解了不少庄府和黑岩县的事情。

　　等到这药即将要熬制好的时候，又有什么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东西凑到了炎凉的旁边。炎凉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嬷嬷，凉儿真的吃不下——”

　　炎凉的话忽然就顿住了。

　　因为炎凉扭过了头，看见的并不是奶娘，而是……沐清眠。

　　沐清眠手里拿着一根色泽鲜艳、果实饱满、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的糖葫芦，正维持着一个递给炎凉的姿势。

　　炎凉：“……眠姐姐？”

　　眠姐姐莫非是看着奶娘给她送了这么多点心果子，以为她自己想吃，所以专门来给她也送上一根糖葫芦的吧？

　　这是沐清眠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不过……这糖葫芦庄府应该是没有的，想要拿到，需要去府外买才行……

　　沐清眠好像是看出来了炎凉的疑惑，开口解释道：“请樱桃出去买的。”

　　樱桃就是大丫鬟的名字。

　　沐清眠看见炎凉似乎是还有点没搞明白的样子，继续解释道：“你在客栈里的时候，不是说想吃糖葫芦吗？”

　　炎凉：“……”

　　炎凉明白了。

　　这几个月里她的眠姐姐本来就一直觉得她有屯食物的爱好，之前在客栈里面炎凉演戏喊沐清眠娘亲的时候随口说的让爹爹买糖葫芦自己想吃糖葫芦的话也被她的眠姐姐记在了心里，沐清眠当然知道这个“爹爹”是不存在的，但是同时沐清眠也认为，炎凉想吃糖葫芦应该是真的。

　　所以，在看到炎凉为她擦汗又替她来熬药之后，沐清眠感动之余，就想着要给炎凉一点犒劳了，很快就想到了糖葫芦。沐清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请樱桃去帮忙买了。

　　嗯，没错，她的眠姐姐脑中的想法就是这么……有点曲折，还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延迟。

　　炎凉马上将沐清眠手里的糖葫芦拿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眠姐姐！”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她的眠姐姐专门为她买的啊！

　　就算之前因为没能拒绝奶娘的热情而吃了很多东西，肚子里面已经塞不下多少食物了……那也一定要把这个糖葫芦好好吃完！

　　反正这个糖葫芦也是山楂做的，消食嘛。

　　不过这个时候沐清眠延迟的脑中想法又奏效了，她想起来刚才过来的时候炎凉说的吃不下了，赶在炎凉将第一口糖葫芦送到嘴里之前开了口：“等一会儿再吃吧，可以先让厨房保存一下。”

　　炎凉：“……？”

　　炎凉眨了眨眼睛。

　　然后，炎凉熄灭了炉内的火焰，站起身，踮起脚尖将糖葫芦送到了沐清眠的嘴边：“那眠姐姐先帮凉儿尝一口甜不甜吧？”

　　此时的阳光正好洒在炎凉的脸上，将炎凉脸上的笑容都照得有些闪闪发光。那布满了糖壳的糖葫芦更是在阳光底下熠熠生光，漂亮极了。

　　沐清眠刚刚好跟炎凉的目光相对。

　　在看到炎凉眼底那份真挚与宠溺的一瞬间，沐清眠竟然有了短暂的失神。

　　沐清眠：“……”

　　沐清眠很快反应过来，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炎凉的这双眼睛……是真的长得极为灵动好看。

　　沐清眠将耳边的一缕发丝轻轻挽到了而后，略一低头，咬下了一口糖葫芦。

　　等到将最上面的一颗果子吃完了，沐清眠才认认真真地给出了评价：“挺甜的，你应该会喜欢。”

　　小孩子对于甜食的喜爱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就沐清眠的观察，炎凉应该也不是例外。

　　炎凉笑得眉眼弯弯。

　　“嗯，”炎凉道，“我肯定会喜欢的！”

　　.七日后。

　　关于黑岩山那群山匪的事情，炎凉已经在庄传旭的口中听到了后续——炎凉当时施展的威力着实震慑到了那群山匪，他们在炎凉一行人离开后也心中有些惶惶不安，很快就收敛了不少，先行退开了。

　　可是这群山匪到底还是没能达成目的，心有不甘，又在黑岩县为非作歹了几日，刚好叫县令派出的捕快捉拿了几人进了牢狱，剩下的那几个听到风声，斟酌之下也不敢就凭这他们几个人来跟黑岩县府对抗，全都溜走了。

　　客栈当时死伤的客人，黑岩县的县令和庄传旭一起也尽可能地加以救治、给亲属一些照料了。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庄传旭的表情有点怪——因为他发现，不论是那群山匪还是当时的店家和客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过炎凉？

　　这倒不是说炎凉搞出了那么大的阵仗却无人发觉，而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阵仗是炎凉搞出来的。在他们的描述里面，就是忽然有什么高手出动了，完全没看清炎凉本人。

　　庄传旭确实能够猜测得到，炎凉当时应该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在其他无关的人等眼里全都等同于隐身不见了，只有他们几个同行之人能够看到炎凉。可是能拥有这样的法子……这位小女侠，简直是越了解就越发现她深不可测啊！

　　“那群贼人提到的‘风瑶瑶’，这几日黑岩县里头没有任何消息。”庄传旭道，“不过汇合商行那边倒是有了些消息。那汇和商行正在离黑岩县百里之外的一个县府之内，庄某已经派人向商行的行主送去了邀请信，想来过几日就会有回信过来了。”

　　炎凉点了点头：“有劳庄爷。”

　　庄传旭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只要这位姑奶奶满意就行了！

　　这几天炎凉也没闲着，得了空便随口指点了庄传旭府上的护卫几句，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就让整个庄府的戒备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庄传旭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已经有些麻木了。

　　庄传旭是真心实意想要喊炎凉一声姑奶奶了……前几天那群山匪流窜的时候，专门挑着富贵的人家抢劫偷窃，还引得不少黑岩县本地的贼人蠢蠢欲动地跟风出动，一时间整个黑岩县都有了些风声鹤唳的气氛，许多人家都遭了秧。

　　可唯独庄府这样一个吸引了大半火力的富贵人家……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哪怕是一根针一根线的损失。

　　而庄传旭，则在好几日清晨起床之后，看见自家府邸墙外瘫着一个或者数个半死不活，怀中还抱着赃物却没法藏起来也没法弄走的，贼人。

　　庄传旭：“……”

　　庄传旭扭头吩咐下人：“带去县衙。”

　　做贼的触犯了律法，就交给他叔父处理吧。

　　至于是谁让这些贼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如今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只能在原地瘫着动都动不了的……那还用猜吗？！

　　正因为如此，庄传旭对炎凉可谓是越来越……崇敬，与忌惮了。

　　这时候庄传旭也不想什么倾心佳人不倾心佳人的了，虽说姑奶奶的“爹爹”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佳人也好像并不是姑奶奶的娘亲而是姐姐，可是庄传旭又不是瞎子，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每次自己离沐清眠近了点之后炎凉就会向他投来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在自己根本就搞不清楚有多么强大的实力面前……庄传旭很明智地选择了，怂。

　　总之再也不要想沐清眠的主意了！

　　而在这几日与沐清眠相处的过程中，庄传旭也发现了，这位佳人那真的就只是长得特别合他胃口，至于性格……其实庄传旭更喜欢那种小鸟依人善解人意的类型。

　　所以这些天下来，庄传旭对沐清眠的心思，那是从内到外地全都淡下来了。

　　又过了几日，汇和商行那边来了回信，行主答应了庄传旭的邀请，表示可以着在黑岩县见一面。

　　庄传旭马上拿着回信交给炎凉。

　　于是两方算是约定好了，三日过后，黑岩县某处酒楼某处包间见。

　　.明日便是要跟那位汇和商行的行主见面了，炎凉看着行主的信件，稍稍有几分出神。

　　前世若是问起炎凉关系最好的友人是谁，那一定就是那位炎凉正在找的端木无疾，以及他的妻子，这汇和商行的行主，金蝉儿。

　　对于炎凉来说，这一对夫妻都是她的生死之交，他们不知道帮助过炎凉多少回，炎凉也不知道帮助过他们多少回。

　　不过这笔账原本就不是需要被算清楚的。

　　炎凉知道，端木无疾和金蝉儿都是值得她真心相交的挚友，也就可以了。

　　案上的烛火忽然摇曳。

　　炎凉的目光一凛。

　　而后，炎凉独自居住的这间房内的窗户有破空之声响起，一位蒙面黑衣的壮年男子，便半跪在了炎凉的脚边。

　　炎凉抬起眼皮看了一下这男子的装扮。

　　哦，是新帝培养的暗子。新帝大概是在大容稍稍站稳了脚跟，就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这一批暗子了，后来炎凉也见识到了，这些暗子一个个都对新帝极为忠心，能力也非常强。但凡是不适合放到明面上来的事情，新帝都会交给这些暗子去做。

　　“七公主殿下。”这暗子果然就是给炎凉传递消息的，“公子让在下告知您——”

　　“凉儿？”

　　沐清眠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这几天沐清眠虽然不跟炎凉住在同一处，但是炎凉体内那么多旧伤也都是需要沐清眠一直医治的，对于沐清眠过来自己房间，炎凉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这次沐清眠也习惯性地直接打开了门：“下午你有些发热，我刚才熬好了药，你睡前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