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顶着身体上方那来自于炎凉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枸杞子用尽了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咕噜噜站起来,扑腾着翅膀歪歪扭扭地飞到了窗子外面。
这封信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被交到了沐清眠的手里。
比起沐清眠那总共连五十个字都凑不够的一整封信,炎凉写给沐清眠的书信在字数上就要多出许多倍，内容也要丰富上不少。
炎凉先是给沐清眠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直按时按量用药着在，然后把沐清眠最关心的，也就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身上的症状变化仔仔细细地都描述了一遍,最后还要撒娇说等了眠姐姐的信好久，看得沐清眠都能够想象得出来炎凉抱着她噘着嘴委委屈屈说“眠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凉儿了？”的样子。
不知不觉的，沐清眠的面容上就多出来了几丝笑意。
收到信的时候,沐清眠已经从那个感染了鼠疫的村子离开了,村里有人告诉沐清眠，附近的镇子上也有不少感染了鼠疫的可怜人,沐清眠稍作准备，便动身赶去。
这个村子地处相当偏僻，距离镇子的路非常不好走。舟车劳顿间，沐清眠本来就有些没恢复好的脸色看起来是越来越差了。直到翻阅了枸杞子送过来的这一封信，沐清眠的脸上才因为这几丝笑意而多了点血色。
沐清眠轻柔地揉了揉枸杞子：““辛苦了。”
将这一封信收好放到了行囊里，沐清眠起身，继续向前赶路。
.檀香殿。
乾英帝闭眼打坐，国师在一旁护法。袅袅的烟香中，乾英帝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双眼睛已经不复它们年轻的时候那样精神奕奕了，它们变得涣散，变得浑浊,哪怕不在周围层层叠叠的烟香掩映之下，也透出一望即知的苍老之态。
但是很快，这双眼睛就清明了许多。
“管用！”乾英帝说出口的音调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与激动，“朕觉得，好多了！”
国师恭敬地行了一礼：“恭喜陛下。”
等到乾英帝兴奋难耐地转过头来看向国师的时候，这一双眼睛里面的清明又再一次被浑浊取代了，却还是闪动着耀人的光芒：“陆爱卿快快请起！这次，朕可是多亏你了！”
“微臣愧不敢当。”国师起身，语气仿佛是已经看破了三千红尘一般的无波无澜，“若非先太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微臣无法得到如此仙方；若非七公主殿下一片扇枕温席之意，微臣也无法得到如此神药。微臣所做的比起先太后和七公主殿下，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对、对！”乾英帝抚掌应和，“多亏了母后，多亏了小七！你们都是朕的功臣，是我大容的功臣！”
乾英帝的脸色都泛起了一片红，他扭过头，迅速地吩咐下去：“传朕的旨意！朕非要大赏功臣不可！”
.“……翡翠玉枕一只，和田玉如意一对，琉璃玛瑙鼻烟壶六只，缠枝蕙兰香炉八鼎……云雾绡五匹，雨丝锦三匹，珠辉绢六匹，沉香纱三匹……星子黛十二盒，玉女莲花粉十二盒，貂蝉鸣十六瓶，残雪惊鸿十八盒……檀木雕福禄寿挂屏一对，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一对……”
李忠德念了好半晌，才终于将这一大串一大串的御赐物品名单给念完。
炎凉跪在地上等着接旨，听着听着都快要睡着了，一旁一同跪着的风瑶瑶好险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银子！她听见了银子的海洋翻滚碰撞的声音！
这些东西……就算是随便哪一个单另拿出来，那绝对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何况这么多这么多叠加在一起，还全部都是御笔亲赐！
风瑶瑶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当初以为风府就足够家大业大，实在是太天真了！
什么叫土豪，这才叫土豪！
——不对人家那都是皇帝陛下搬自己私库来送给七公主殿下的，不土，只豪！
同样作为下人跪在地上听旨的柳烟就淡定了许多——当初乾英帝给七公主殿下赐住这长乐宫的时候，柳烟就已经把该惊诧完毕都惊诧完毕了，想到七公主殿下这次一出宫足足折腾了半年的时间才终于想起来要回来，柳烟心里自然有数，她家主子啊，肯定是又要搞出什么大手笔了。
如今听到了这长长一串的赏赐名单，柳烟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
毕竟她家主子，本事就是这么厉害。
李忠德传旨完毕，脸上也终于有了个十分亲切的笑模样：“恭贺七公主殿下。”
彩织和柳烟扶着炎凉起身，炎凉不需要使眼色，柳烟就马上恭恭敬敬又体贴地奉上了一杯好茶。
李忠德接过茶，笑意更浓。
他当初果真没有看错人。这位七公主殿下，定然是个有大造化的。
七公主殿下御下的本事也真是十成十的不简单，李忠德噙了一口茶，看了一眼一旁静立的柳烟，李忠德认识，这位是七公主殿下从皇陵回宫的时候就一直带在身边，颇为重用的大丫鬟了，那时候尚且还不显，如今这位名叫柳烟的宫女做事却越来越有一套风范了，想来再过几年，这后宫之中怕是没有人会不知道柳烟这个名字了。
一言以蔽之，在七公主殿下尚且微末之时就主动与之相交，很有可能是他李忠德这辈子做过最为正确的一件事之一。
李忠德也清楚这位主子的性子，七公主殿下看着像是个很好说话很软和的样子，其实并不太喜欢热闹，于是在与炎凉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李忠德马上便识趣地主动告退了。
“哎……”等到李忠德带着那群太监全都离开了，炎凉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本宫就喜欢李总管这样有分寸的聪明人。”
根本用不着她多暗示什么或者多说什么，人家就一点都不会讨嫌。
七公主殿下虽然从来都不怎么管长乐宫里头的事情，可是炎凉这样的人就是天生自带一种威严的，下面的宫女太监都还不是很熟悉这位主子的性子，纵然有想要讨巧接话的心思，也最终不敢开口展露出来。
柳烟倒是有这个讨巧的资格，可柳烟太清楚自己主子的喜好了，同样默然无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去替七公主殿下锤了锤肩，然后将清晰明了的命令传达下去，让长乐宫的下人把这堆积如山的赏赐收拾好，别碍了主子的眼。
一时间，整个长乐宫的下人都忙活了起来，他们都被柳烟调教有差不多一年的光景了，一个个的动作行事有条不紊，大略地望上去，竟然还有一种工整的舒心感。
唯一的例外是风瑶瑶。
风瑶瑶是个新来的下人，本来就跟宫里的老人尚且没有什么默契，柳烟更是看出来这位由七公主殿下亲自从宫外带回来的宫女不是一般的丫鬟。
七公主殿下所亲自带回长乐宫的下人，除了风瑶瑶，就只有柳烟自己一个人了。柳烟如今在长乐宫的地位是无可争议的炎凉之下第一人，那么风瑶瑶呢？
七公主殿下和风瑶瑶回来的时日都还太短了些，谨慎起见，柳烟并未对风瑶瑶做下多少指示，只是提点了与风瑶瑶同住的宫女几句。
柳烟很清楚，自家这位主子虽说能偷懒的时候绝不会多睁开一次眼睛，可是在关系重大的事情上，从来都不会马虎。所以柳烟在等，等炎凉亲自开口，吩咐她关于风瑶瑶要如何对待安排。
这会儿柳烟专心给自家主子锤肩，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七公主殿下和风瑶瑶——毕竟现在手头上没事的整个长乐宫就这两位了。
果不其然，风瑶瑶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好像就自己有点格格不入的，明明是个下人却跟主子一样清清闲闲，不由得有点尴尬。
“殿、殿下……”风瑶瑶凑过来，小心地看着被锤肩锤得已经靠在椅背上眯上了眼睛的七公主殿下，语气里面有点眼巴巴的意思，“那个，我……奴婢……需要做些什么吗？”
说话间，风瑶瑶也偷偷打量了一下炎凉身后的柳烟。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大佬这样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旁边，果然就是有一堆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姐姐啊！长乐宫里风瑶瑶目前能够叫得出名字的宫女还没有几个，但是一个个都颜值非常高，尤其是这位柳烟小姐姐，风瑶瑶来到长乐宫这么短短的一段时日也能看出来这是头一号的大丫鬟了，长得真心秀丽无双！
当然，太监小哥哥们的颜值也是非常能打的，不过风瑶瑶对于男性的审美是更偏向阳刚那边的，太监小哥哥养眼倒是养眼，到底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风瑶瑶也看得出来，长乐宫里头真正管事的就是这位柳烟小姐姐，她要是真的想要做事，那得听凭柳烟的吩咐。
可是同时，风瑶瑶也是个脑子还算够用的，她知道自己这种空降之人的身份挺尴尬的，别说柳烟小姐姐拿不准该怎么对她了，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大佬究竟给她的定位是什么啊！
伺候人的那肯定不是，就算大佬放心她还不放心自己水平呢，说是当个逗乐的下属吧，大佬好像不是会需要这种的人，除此之外风瑶瑶甚至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作用。
这么拖着的话，一天两天的也就算了，长此以往那还得了？风瑶瑶可不想当个枪打出头鸟的异类，既然跟着集体混了，那就得好好融入集体才对。
刚好趁此机会，问问七公主殿下呗。
于是，一时之间，整个长乐宫唯一两位炎凉能够叫得出名字的人，全都或明或暗地，目光灼灼地盯着炎凉，等着她们主子的发话。
炎凉：“……”
炎凉的眼皮轻微地跳了跳。
……算了，好歹风瑶瑶现在看来倒是个足够机灵的，用不着她再费心调教。
炎凉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手要多懒散有多懒散地一摆，柳烟即刻收回了手。
“跟上。”炎凉示意了风瑶瑶一眼，便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哎！”风瑶瑶急急忙忙答应下来，赶紧跟了上去，随着炎凉一起进了书房。
珍珠和彩织正在书房附近搬东西，刚巧与炎凉打了个照面。两位宫女朝着七公主殿下跪下行礼，等到主子进了书房才起身继续走。
“她居然进了书房啊……”珍珠小声嘀咕着，“咱们殿下的书房和卧房一样，平日里可是谁都不许碰的，就算是柳烟姐姐，也得禀明了殿下才可以进去……”
彩织和珍珠关系比较亲近，闻言便点了点头，跟珍珠小声聊了起来：“瑶瑶是真的很受殿下重用了。”
风瑶瑶这个名字在进宫成为长乐宫的宫女之后就不太方便用了，柳烟跟风瑶瑶稍微谈了两句，便敲定下来直接将姓氏隐去，叫瑶瑶。
“那可不。”珍珠哼了一声，“明明是个新来的，架子摆得倒比谁都大，她来长乐宫这也好几天了，你见她做过什么没有？净吃干饭了！”
“话不能这么说的！”彩织微微睁大了眼睛，将声音压得更低，“瑶瑶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自然和我们不一样，殿下看中瑶瑶，瑶瑶肯定有特别之处的。”
“什么特别之处，特别无用之处吗？”珍珠说着说着情绪也激动了不少，“彩织，你可长点心吧！咱们长乐宫谁不知道，除了柳烟姐姐，下来就该是你占头一份！当初殿下出宫，带的不就是柳烟姐姐和你？这个瑶瑶算什么东西！”
珍珠义愤填膺：“彩织，我都为你鸣不平！柳烟姐姐和殿下的情分不用多说，不是我们能够比的，可是你呢？咱们都是一同进长乐宫的，不论是能力还是忠心，你明明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出挑的那一个，却跟我们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我本来还以为殿下回来就终于能看到你的好了，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什么瑶瑶！”
彩织听着听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瑶瑶那是殿下和柳烟姐姐全都特殊对待的人，不过是这几天还没有被殿下吩咐事情做罢了，怎么珍珠对瑶瑶的成见就这么大？
而且彩织总觉得……珍珠这话里头，似乎还有对七公主殿下不满的意思？
彩织也有些急了，伸手就想去捂住珍珠的嘴。
可是为时已晚。
“珍珠，彩织。”柳烟严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彩织和珍珠都是一顿。两人一齐回头看过去，果然是柳烟过来了。
彩织和珍珠立即都跪了下来：“柳烟姐姐！”
“聊什么呢？”柳烟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不过是一个没盯住，这两个丫鬟怎么就给她惹起事情来了？七公主殿下可是最讨厌聒噪的。
更何况彩织可以说是长乐宫里头最让柳烟省心的那一个了。很多时候，柳烟都是有意识地将彩织当做自己的副手来培养训练，希望彩织能早日独当一面，与她一起为七公主殿下效力更多。
珍珠是跟彩织走得最近的那个，柳烟本来想着彩织稳妥，就算珍珠性子有些跳脱也能压制住，谁知道以前还都好好的，偏偏等到七公主殿下回宫了，偏偏等到七公主殿下得了陛下众多赏赐这么一个容易出意外的节骨眼上，突然跳出来惹事？
彩织和珍珠都大气不敢出。
要怎么说？总不能说她们在谈论主子吧。
而且柳烟问出这句话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答案的。柳烟由着两位宫女跪了一会儿，这才拂袖转身离去：“仔细些干活。晚上到我这里领罚。”
彩织和珍珠齐声道：“是！”
彩织抬起上半身，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柳烟姐姐能这么说，就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了。
柳烟虽然对待她们向来严肃板正，但是也并非丝毫不肯通融的硬心肠。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犯事犯得太大了，柳烟都不会真的让她们怎么样。
不过这还是彩织第一次被柳烟用这么严厉的语气教训，稍微有些不习惯，也有些后怕。
“快起来吧！”彩织一手抱着东西，一手将珍珠拉起来，“宫里人手有限，得早点收拾呢！”
珍珠被拉起来的时候，眼神里面犹有不忿：“凭什么……”
.三日后，乾英帝于檀香殿召见七公主。
“小七啊，”乾英帝现在对自己这个女儿可谓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父皇意欲为你拟定一个封号，你乐不乐意？”
话音一落，不仅是炎凉有些意外，就连一旁的国师心头都是一跳。
给七公主拟定封号？！
要知道，在大容朝，公主想要拥有封号，条件可是十分严苛的！纵观大容朝三百余年历史，有封号的公主不过就那么一位，还是因为当时大容朝野混乱，只有一位不足周岁的皇子登基，身为唯一年纪足够还活着的炎家人的大公主不得不暂理朝政，当了足足十二年的摄政公主，将整个大容稳定下来这才把皇权交给了年少的皇帝。
之后不到十年，就进入了大容历史上最为繁盛的时代，摄政公主功不可没，故而有了“护国公主”的封号。
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公主有资格获封！
如今乾英帝居然提出来要给炎凉封号……就凭这一件事，国师都能断言，如今乾英帝的子女里面，其他人加起来怕是都比不上七公主在乾英帝心里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