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人越说越是起劲儿：“要说这大长公主,那可真是了不得！先帝的时候大长公主就最受宠的，现在圣上更是把大长公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想想咱们大容史上什么时候有过有封号的公主啊？就一个护国公主！听说大长公主的封号还是圣上专门给了恩典,让大长公主自己拟定的呢！……”
大约是难得看到沐神医对什么事情表现出兴趣的样子,那人也想给沐清眠尽可能多地说上一些信息，可是说着说着就有些絮絮叨叨了起来，渐渐没了个重点，越扯越远了。
沐清眠此时已经无心去在意这人究竟说的都是些什么。
沐清眠来到京城的时候,正是乾英帝还在、大容正乱的时候，炎凉实在是不敢让沐清眠卷进这样暗潮汹涌的局面里，便在第一时间托了金蝉儿、端木无疾和古聘婷三人,让汇和商行、丹霞宫和百道楼都派人找到了沐清眠,告知沐清眠如今炎凉与七公主都平安无事，炎凉因为一些原因不便与沐清眠相见,沐清眠现在如果去找七公主的话也会给七公主带来不便，这才让沐清眠安下心来，暂时不去寻找恩人之女来报恩。
没错，汇和商行和丹霞宫如今的势力，已经很接近于前世炎凉认识金蝉儿和端木无疾时候的情形了。哪怕是在京城这种地方，汇和商行和丹霞宫都算得上是庞然大物。
暗地里，汇和商行、丹霞宫与百道楼更是派来了不少好手看护着沐清眠的居所与医馆，确保了沐清眠平安无事。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事情平定下来，沐清眠也没有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听着眼前这位京城之中再普通平凡不过的百姓头头是道地对她说着那位大长公主的近况，说着那位大长公主所拥有的身份地位与荣耀，沐清眠忽然有些茫然了。
多年以前被朱砂救下了一条命的时候,沐清眠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报答这一份恩情。后来恩人不幸香消玉殒，却留下了一个孤苦伶仃受尽欺凌的七公主，沐清眠只能将这一份感激之情移嫁到了恩人的孩子身上。
当时沐清眠对于如何能够接触到七公主还毫无头绪。对方再怎么凄苦可怜，那也是天家的人，和她这样毫无身份的白丁实在是天差地别。
好在后来乾英帝痴迷上了长生之道，沐清眠自己又在医术之上颇有些天分与造诣，于是沐清眠便打定了主意，用自己的医术在天下扬名，好被五湖四海寻找能人异士的乾英帝看中，从而有机会去京城到皇宫之中为乾英帝炼丹炼药，也就能够想办法与七公主有所接触。
沐清眠那时候想的是，横竖七公主毫不受宠，乾英帝甚至对七公主还多有厌恶之情，那么，她只要在乾英帝身边稍微得上几分脸，受到乾英帝的几分信重，在见到七公主之后，就可以编上一些理由，让七公主来她这里一同为乾英帝炼制丹药。
这样一来，至少七公主不会再那么受苦。
可惜世事无常，等到沐清眠终于做到了以医术扬名天下的时候，乾英帝对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也已经淡下来了——有了那位与乾英帝相遇颇有传奇色彩、被乾英帝奉为“人间谪仙人”的国师，又有了被乾英帝嫡母托梦得到了来自西天的长生不老丹方的七公主，其他的那些能人异士，全都相形见绌了。
而那位一直以灾星著称、极为不受宠的七公主，也借此机会摇身一变，成了乾英帝所有皇子和公主之中最为尊贵的那一个。
那个时候，沐清眠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这位恩人之女，可能已经不需要她这样的小人物相助了。
可沐清眠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既然七公主过得好了，她未尝不可以尽力来为七公主锦上添花一番。
对于自己的医术，沐清眠很清楚分量。
结果到了今天，听见了已经成为大长公主的恩人之女竟然拥有了自拟封号的殊荣，甚至当今的圣上还为了大长公主的册封仪式如此费心，沐清眠是真的有些茫然了。
与大长公主同样拥有封号的护国公主，当年可都没有这样众星捧月的经历。
如今的恩人之女……真的还需要她吗？
她如果执意要去大长公主身边，究竟是为大长公主锦上添花，还是为大长公主画蛇添足？
沐清眠垂下了眼睑，无意识地抿直了唇。
还在兴致勃勃地跟沐清眠说着大长公主事情的那人也终于意识到了沐清眠情绪的不太对劲，他讪讪地住了口，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眼巴巴地看着沐清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个，沐神医……”
沐清眠顿了顿，道：“我会去的。”
直到沐清眠都转身离开了，那人才反应过来，沐神医这是在回答他一开始的时候问的问题——“沐神医，今儿个有长公主的册封大典，您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那人一愣，转而一拍脑袋，兴奋地冲着自家那口子大喊：“我今儿个跟沐神医搭上话了！沐神医还答应了我去看长公主的册封大典！”
沐神医那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这次跟他说了足足两句话呢！
.沐清眠的行事作风一向是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再加上汇和商行、丹霞宫以及百道楼有意无意的护持，沐清眠哪怕已经是名扬天下万人求见的神医了，在京城这深巷之中照样过得平淡自如。
除了这条巷子附近的百姓将沐清眠奉若神祗之外，沐清眠并没有感受到多少不自在。
去医馆诊治了几位早就等候在门前的患者之后，沐清眠听着外面的动静，便提前关了医馆，随着那些满脸兴奋要去看长公主的百姓一同朝册封大典的地方走去。
百姓们显然对这件事的兴致非常高，毕竟大容的乱世已经持续太久了，还是今年新帝登基后，百姓们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对于新帝如此看重的大喜事，百姓们自然也是与之同喜。
更何况百姓大都喜爱热闹，平日里并没有多少玩乐放纵的时候，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怎么会不好好享受一番呢？
等前面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沐清眠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沐清眠：“……”
沐清眠确认了一下，自己这会儿确实是，站在了离她居住的巷子最近的一条京城大道旁边。
旁边的百姓显然到了这里就没有再往别处走的意思了，熟悉的人彼此之间三三两两地凑到了一起说说笑笑，眼睛都亮晶晶的，就等着一会儿大典开始。
……这跟沐清眠想象中的册封大典不一样。
沐清眠以为，这一场盛会应当是在某个非常庄重鸿大的场合，在富丽堂皇的高台之上巨型一场庄严肃穆的册封典礼，他们这些百姓，就在高台之下仰着头去见证。
可是现在沐清眠看到的场景，分明就和状元郎策马游京一样，百姓们在京城的大道两侧等着骑了马戴了花的状元郎过来，笑闹喝彩一番。
离沐清眠很近的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聊着：“一会儿是长公主殿下的花轿要过来吗？”
“怎么可能呀！长公主要在宫里参加册封大典呢！一会儿是宫里的队伍出来游街，听说还会一路撒铜板给我们呢！”
“撒铜板？！哎呀，那我一会儿可抢不到……”
“什么撒铜板，明明是要撒鲜花的！”
“别吵别吵啦，到底撒什么过会儿不就能看见了吗？”
“不知道长公主究竟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是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好看？”
“不止呢！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给别人说啊！听说咱们这位长公主，要比整个宫里的娘娘们加起来都好看呢！”
“你从哪儿听说的？”
“我、我就是听说了嘛！”
“长公主哪是谁随随便便都能见的？不过，过来的队伍里头好像有不少宫女姐姐呢可以看！”
“好羡慕那些世家的小姐啊，能去宫里见到长公主殿下和那么多贵人……”
沐清眠：“……”
沐清眠低头扶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之前怎么回事，居然能想岔得那么离谱。
长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举行册封大典当然是要在皇宫里头，八方来贺，规矩森严，布置得妥妥当当安安稳稳。能够去参加大典的，自然也都是身份一个比一个了不得的贵人，至于皇宫外百姓们的庆贺，也就是宫里派些下人来游街，热闹热闹罢了。
是她方才听见长公主的名字有些太心神激荡了，才连这一层都没有想到。
周围的百姓仍旧兴高采烈，可沐清眠此时此刻的心绪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不平静。
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大道，沐清眠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见不到长公主，她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远离了一片喧嚣挤挤攘攘的人群，沐清眠感觉自己也冷静了不少。确实，如今的长公主过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她再做什么。日后如果长公主殿下遇到了可以用得上她的时候，她再赶去报恩也不迟。
只要她还是那所谓的天下第一神医，就不愁没有机会接触到长公主殿下。
至于现在……
沐清眠的眼底在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染上了几丝轻松的笑意。
至于现在，不着急去拜见长公主殿下，那么，她就可以尽快与凉儿取得联系了。
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凉儿如今的身体好些了没。
炎凉和沐清眠之间的书信往来一直都没有断过，风雨无阻地维持到了现在，沐清眠本来就是最喜欢独自清清静静的人，当初要不是炎凉，能那么黏在她身边的人早就不知道被沐清眠甩开过多少次了。
书信方式的交流非但没有让沐清眠感觉到与炎凉的日益生疏，反而增进了沐清眠与炎凉之间的关系。
这么想着，沐清眠的脚步都松快了不少。
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宅子内，刚刚关上大门，沐清眠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位身姿曼妙、穿着深紫色纱裙、戴着面纱的女子。
是古聘婷。
古聘婷笑得妖妖娆娆：“沐神医安好。”
这几年，沐清眠与古聘婷也是见过几次面的，对于古聘婷这样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自己宅子里，沐清眠愣了一下之后，倒也没有太意外。
百道楼楼主亲自出马，自然不是什么小事。沐清眠思忖了一下，最近这几个月她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古聘婷亲自过来一趟的消息，于是便问：“何事？”
古聘婷娇笑一声：“自然是受人所托。烦请沐神医跟人家走一趟，您家的凉儿邀请您进宫，参加长公主的册封大典。”
沐清眠：“……！”
沐清眠微微瞪大了眼睛：“什么？”
“人家就知道沐神医会是这个反应。”古聘婷一侧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可是您家凉儿没有吩咐人家，人家也不敢随随便便就透漏消息呀！沐神医不如亲自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百道楼同皇家一向是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的，今日恰逢如此盛事，古聘婷也能用自己百道楼楼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拥有入宫的资格。
皇宫内专门派了人来接，古聘婷与沐清眠共同乘上那奢华的马车，朝着宫内赶去。
一路上，沐清眠都有些心神不宁。
沐清眠是早就知道了那个特别黏着自己的小姑娘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孩子没错，不然的话，汇和商行、丹霞宫以及百道楼为什么那么早地就全都与炎凉关系匪浅？
可是沐清眠怎么都没有想到，炎凉竟然可以邀请她去参加长公主殿下的册封大典？！
不是让古聘婷捎带着她过去，而是直接给了她一个名额。
没错，在上马车之前，古聘婷就将自己此次入宫的身份凭证，一枚做工非常精美的玉佩拿了出来，并且还拿出来了一枚一模一样的，交到了沐清眠的手上，笑着说：“您家凉儿给您的。”
这如何能叫沐清眠不惊诧？
众所周知，天下的朝堂与江湖是互不干扰的两个体系，炎凉能够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就已经足够厉害了，结果现在沐清眠才发现，炎凉居然还能够在朝堂之上也拥有着通天只能？！
……她认识的那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
直到旁边的古聘婷提醒已经到了，沐清眠才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古聘婷笑得颇为意味深长：“沐神医就这么期待册封大典？”
之前对沐清眠说的话，古聘婷可没有一点隐瞒的成分。长公主殿下可不是好说话的主，长公主殿下既然没有明确开口，古聘婷就绝对不可能把长公主殿下的真实身份告诉沐清眠。
谁知道这小两口儿是要做什么，反正她这个外人用不着瞎掺和就对了。
没错，古聘婷作为炎凉和沐清眠都认识的人，几年前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百道楼楼主的见识远非常人能够与之相比，不过是两位女子之间互相产生的爱慕之情罢了，又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事儿。人家卿有情、妾有意的，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好？
古聘婷也知道，沐清眠对于那位“凉儿”的就是朱贵妃之女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今儿个长公主殿下分明是要向着沐神医开诚布公的意思，古聘婷也乐得在一旁看个热闹。
每次一提到炎凉，这位向来冷冷清清的沐神医就会格外活泼一些，每次一提到沐神医，这位向来万事不上心、冷眼睥睨众生的长公主殿下也都会露出黏黏糊糊的小女儿情态。古聘婷在看到两个人这种反应的时候就很是好奇了，如今好不容易能够见到这两人面对面的相处，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古聘婷心里也在暗暗期待着呢。
沐清眠：“……”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总感觉身旁百道楼楼主面纱底下的笑容有些怪怪的？
册封大典正如沐清眠所设想的那样，是一处极尽华贵的大殿。有衣袂飘飘的宫女走在前头带路，沐清眠跟古聘婷是同行的，眼见着周围的景物变了又变，沐清眠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沐清眠压低了声音问古聘婷：“古楼主，我们走的方向……？”
古聘婷知道沐清眠在担忧什么，轻声道：“沐神医放心，没走错，就是这里。”
然后，沐清眠和古聘婷就在宫女的带领之下，坐到了可以说是仅次于拓景帝和宫中贵人们的位子上。
沐清眠：“……”
她和百道楼楼主周围……全都是看着衣着打扮就知道身份非同小可的大人物。
甚至百道楼楼主都坐在她的下首，她根本就是这一处的主位。
沐清眠低了低头，很有些拘谨。
……她怎么会坐到这里来？！
百道楼楼主却一副非常自然的样子，还喜气洋洋地道：“沐神医放心，您家凉儿专门交代过了的，说是您坐在这里看得清楚。”
沐清眠：“……？？？”
她为什么要看得清楚？
这种场合，沐清眠也不敢随意四下里看，只能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凉儿在哪里？”
沐清眠本来以为，她来到大典之后会见到炎凉的。
古聘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大典上的太监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抹鲜艳的正红色，出现在了沐清眠的视野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