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自从我爸来看过我之后，我工作更努力了，为了父母我也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
有一天监狱的领导来找我，他要安排个人到厨房工作。我说：“好啊！”领导又说：“用不用先让你见见这个人，他叫潘晓东，个头倒挺高，以前在厨房是切礅的。”我说：“那就更好了。”
就这样他来到了厨房，我把他介绍给大家，大家一起为他鼓掌，欢迎他的到来，但我总感觉这个人心事重重的。按常理说，换了新环境他应该很高兴，但我一点也没有看出他高兴，反而觉得他很压抑，奇怪。他干活的时候我也仔细看过，总是心不在焉。这个人让我很好奇，他心中一定有事，我得一探究竟。
我问他：“你怎么老是心事重重的？”他看了我一眼说：“没事，厨师长。”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厨师长？”他说“我听过你在台上演讲，而且大家都说你这个人不但人好，心肠也好，能和你在一起工作很荣幸。”我伸出手笑着说：“能和你交个朋友吗？”他点了点头，和我握了握手，我说：“既然是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们都是服刑人员，命运都是一样的。”
他一下子哭了，说自己命苦，自从进了监狱以后他的老婆就跑了，扔下了孩子，他的孩子还在上小学，说着哭得更厉害了。我说：“我能理解你。”他这一哭我也感觉很难受，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他说：“还有两年我就要出狱了，可是接到家里消息，父母现在重病在床，两个人双双住了院，我是家里的独生子。”说着他哭得更厉害了。我拿来毛巾递给他，他用毛巾捂着脸痛哭。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因为我也有父母。他说：“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我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父母和孩子。”说着他一下子跪在地上，用手使劲敲打着地面。我上前劝他说：“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他说“我想死啊，我真是不想活了。”我说：“你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你死了就能看到你的父母和孩子吗？你死了你是一死了之，你的儿子以后谁来管？你的父母以后谁来管？你要知道你是家里的独生子，你是全家人的希望，是全家人的顶梁柱。虽然你现在人在监狱，但两年之后你将回到你父母和孩子身边。”他说：“两年之后父母也许不在了，我都想过越狱。”我说：“你可别傻了，你往哪里跑？抓回来还得加重处罚，还是想如何好好改造吧。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晚上我还在想，如果他能见到他的父母和孩子，也许他的心情会好些。后来我决定找监狱的领导说明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助他。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要求见领导。到了领导的办公室，我说：“有件事想求领导帮忙。”我把潘晓冬的情况和领导说了，领导说：“好，我会安排的，你回去好好工作吧，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我当时非常高兴。
可是等我回到厨房时，眼前的一幕让我生气了，潘晓冬和吴斌两个人打了起来。我大吼一声：“住手，你们两个要干什么？”厨房的其他人把他们两个分开，潘晓冬还指着吴斌骂。我说：“潘晓东，你给我住嘴。”我先了解情况，找的吴斌。我说：“吴斌啊，你刚来厨房不久，不好好干活怎么还能动手打人呢？你平时表现一直很好，工作也很努力，真想不到你也会打架了。看你把潘晓冬眼睛都打青了，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怎么进来的自己不知道吗？怎么还这么冲动呢？改造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他说：“是潘晓冬先动手打的我。”说着他翻开自己的嘴唇，说：“你看我的嘴都被他打破了。”
我说：“行了，别解释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去解决，偏要动武。”他说：“是我不好，昨天接到家里的消息，女朋友和别人结婚了。”说着还哭了起来，他说，“我们两个处了好几年啊，我付出了很多，也很爱她。本想出狱之后就和她结婚，可是她却偏偏跟了别人。”我笑着说：“挺大个男人还为女人哭鼻子，你可真行！”他说我：“笑什么？你根本不懂得爱。”我说：“我确实没有恋爱过，但知道一个男人为了女人哭鼻子不值得，这种女人也不值得你去爱。在你最难的时候她抛弃了你，你还为她哭鼻子。”他点了点头说：“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我说：“如果她是天底下唯一的女人，你为她伤心难受、为她生、为她死，我都同意。可是天底下女人多得很，为这种女人伤心不值。你应该告诉自己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找一个比她好百倍千倍的女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他说：“我真是放不下她。”我说：“那就告诉自己不要想她，一想她的时候你就想别的事，想开心快乐的事。刚开始肯定是很难的，慢慢地就会好的。因为时间是可以冲淡一切的，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忘了，不要让她再影响到你的心情。”他说我说得对。我又接着说：“你的女朋友都能抛弃你跟别人，你还为她难过你不觉得傻吗？”他笑了，说：“是我不好，不应该心情不好就拿潘晓冬出气。潘晓冬是切菜切得慢了点儿，我也不应该骂他。”我说：“潘晓冬动手打你也是有原因的。他的父母现在重病在床，孩子又没人照顾，他又是独生子现在也不能回去，所以他的心情也不好。”吴斌说一会儿向潘晓冬检讨，向他道歉。我说“好，一会儿你先回去，等我找潘晓冬谈完之后你再检讨。”他说好。
真的我发现我现在不仅仅是个厨师长，更像是个心理医生，说心里话狱中的生活真的很艰难，我不是替狱中人说话，也不是为他们开脱，这一点我深有感触。狱中人的人生活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很多人瞧不起狱中人，很多人鄙视狱中人，其实他们不明白，狱中的人也是人也有生存的权利，他们也有自己的酸甜苦辣。
后来我把潘晓冬找来了，还没说话，他就开始检讨。我说：“潘晓冬，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吴斌再不好，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他说：“我知道错了。”我说：“在这里服刑的人都很难，比你难的还有很多，不能因为自己有困难就和别人发火，动手打人啊！”他说：“以后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说：“吴斌的心情也不好，处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居然和别人结婚了，他也很闹心。我刚刚批评了他，他还说要向你道歉，要做检讨呢。”潘晓冬说：“做检讨的人应该是我。”
就这样我把大家又召集到一起，当着大家的面，两个人互相检讨，互相道歉，握手言和，大家也为他们两人鼓掌。后来两个人和好了。看到他们两个人和好，我真为他们高兴。
这两天有件事我始终放不下，监狱里的领导答应我的事怎么还没有办？一晃好几天过去了，一点信儿都没有。是不是领导忙给忘记了？我着急了，再次找到监狱里的领导，问：“领导，潘晓冬的事怎么样了？”领导说：“你先回去等着，正在办理中。”我心里没底一个劲地问，领导有点不耐烦了，说：“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有结果的。”过了几天还是没有动静，我开始怀疑监狱里的领导有没有办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来了两个警察把潘晓冬带走了。大家都在议论潘晓冬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他们都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啊！特别是吴斌，我知道他俩的关系现在处得很好，吴斌也问：“潘晓东怎么了？被带走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有等了。”郑鑫还在一边说：“怎么说带走就带走了？”
直到下午潘晓东被两个警察送了回来，他一回来一下子就跪到了我的面前。我一愣说：“这是干什么啊？快起来，有话起来说。”看见他满脸的泪水，我让李凯拿来毛巾递给了他。他坐在凳子上，我问：“到底怎么了？”他又一次从凳子上跪在了地上：说“谢谢，谢谢！”说着他用力给我磕头。我说：“你别老哭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大家都看着他，他说：“我见到了父母和孩子。”我说“这是好事啊，哭什么？应该高兴啊。”大家伙儿也说是啊。
他说：“监狱找到了我所在的社区说明了情况，社区出了一个人专门服侍我的父母，还照看我的孩子，我现在放心了！我以后一定要好好改造。”听到这些话我特别高兴，所有人也都为他高兴。他双手拉着我的手，说：“谢谢！谢谢！你是我的恩人。监狱的领导告诉我，说你去了两次找他们谈了我的情况，真的感谢你，没有你我的父母和孩子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我这才听明白什么意思，他说着又要跪下。我说：“你这是干什么？真正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而是监狱里的领导，你更应该谢谢他们，更应该谢谢政府，你以后要努力工作不要再打架了。”他给我敬了个礼说：“放心吧，看我以后的表现。”大家一起为他鼓掌，我的心情也好多了，我又帮助了一个人。后来他的工作很认真也很努力。
通过几件事我们团队的凝聚力又增强了，我们第二次被评上了优秀团队，锦旗再一次挂在了厨房的墙上。看着锦旗我哭了，再次得到这面锦旗真的不容易，我知道这面锦旗凝聚了大家的汗水。这面锦旗来之不易啊，这和大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我真的很安慰。后来监狱里的领导再次找到了我，他们肯定了我的工作，对我表现很满意，我也说我要好好改造，绝不辜负领导对我的关心。
后来领导说，今年要再次给我减刑，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我能连续三次减刑，这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虽然这次机会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减刑一年啊！但后来我又一想，不如把这次机会让给潘晓冬吧，他现在工作很努力也很认真。领导也知道他家的情况，这次减刑对于他来说更重要。我当时就和领导说：“能否考虑把这次减刑的机会给潘晓冬？他的父母和孩子更需要他早日出狱，请领导考虑考虑，他现在表现也很好，工作又努力又认真。”
我说完这些话，领导看看我笑了，说：“我在监狱里干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把减刑的机会让给别人，还有不要减刑机会的，这都成了笑话了。听大家议论，说你这个人很好，自从上次你找我谈潘晓冬的事，我就觉得你这个人人品不错，这次我算彻底了解你了。我是领导，是人民警察，你能让一个警察说犯人好真的很难得，你也做到了。可你把减刑的机会让给别人不后悔吗？”我说：“这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更何况潘晓冬比我更需要这次机会，请组织考虑考虑。”他说：“好，组织会考虑的，你先回去。”
回去我也没和潘晓冬说，心想等到组织决定后我再告诉他，好给他个惊喜。可是组织没有再找我，而是直接找潘晓冬谈了。潘晓冬坚决不同意给他减刑，他说还是把这减刑的机会留给我吧，他不要。他说我才是真正应该得到减刑的人。他说我工作积极努力，他跟我比还差得很远呢。我的心意他领了，他坚决不要这次减刑机会。后来我对潘晓冬说：“你傻啊，你的父亲还在医院，你的孩子还需要照顾，这次机会应该给你。如果你得到这次机会减了一年刑，过完年你就可以回去了，而我还要等几年。”潘晓冬很坚决，我说破了嘴皮他也不同意。我说：“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明天我还去找领导。”他说他知道我是个好人，可是他欠我的太多了，不能再欠我了。我说：“我明天就和领导说去，不和你说了。”
第二天我去见领导，对领导说：“组织应该考虑把这次机会给潘晓东。”领导脸一沉，一拍桌子，说：“你当这是什么，这是菜市场吗？讨价还价的。你把这次机会当成什么了？推来推去的。”我看领导语气不对，就站了起来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他说让我回去找潘晓冬商量好了，明天来见他。回去之后我找潘晓冬说了领导的意思，晚上还在想我一定要把机会让给潘晓东。
第二天我们两个一起去见了领导，在领导的办公室里站着。领导让我俩坐下谈。我说：“我们还是站着吧。”领导说：“你们两个考虑得怎么样了？谁先说？”我说：“还是我先说吧。这次机会还是让给潘晓东吧。”潘晓冬说还是让给我。领导说：“你们两个都不要吗？那就给别人了，你们有没有意见？”我说：“没有。”潘晓冬说：“听从组织上的安排。”领导说：“那好，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说：“这回好，咱俩都没有减刑的机会了。”潘晓冬说：“多待一年陪你做伴。”我说：“算了吧，我才不用你陪呢。得了，咱俩谁也别让谁了，还是回去安心干活吧！”回去大家都问我怎么样？我俩如实地把话说了，大家都说我们两个傻。郑鑫在一边说：“你俩都不要，那就给我吧！”我说：“给谁那是组织上的安排，大家都回去安心干活吧！”
就这样我俩都认为没有机会了，直到有一天，正式宣布今年的减刑人员是我。我当时别提多难受了，真的不想要这次机会。后来宣布人员说还有潘晓冬。我俩一下子抱在一起，我把他抱起来他又把我抱起来，我俩泪流满面，大家在一边不停地为我俩鼓掌。我大声说：“感谢组织、感谢政府！”我和潘晓冬再次抱在了一起，真的想不到我俩同时被减刑一年，那种兴奋的心情无法言表。
后来王志国来看我了，他说：“我现在开个小饭店，生意还不错，把母亲接到身边，没事的时候陪着母亲。”我说：“志国，你记住一句话，百善孝为先，你的母亲更需要你的陪伴。”
其实我真的向往自由，可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出狱。我现在也时常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但也很庆幸我能活着。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我欠刘三的债却永远也忘不掉。有的时候我也快要疯了，那种心灵的谴责是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一个生命就这样葬送在我的手中，我现在唯一的方式就是把压力转化成我工作的动力，好好地改造自己。
有一天我在厨房里干活，一不小心摔倒了，居然把腿摔断了，有可能是寸劲儿。当时我就被送到了医护所，后来进了医院做了手术之后回到监狱里养伤。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大家对我的关心、对我的爱，我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情。他们都来看我，监狱里的领导啊、狱警啊、狱友们都来了，我干爹、王哥、我爸妈也都来了。我真想永远得病，因为得病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幸福。我吃的饭菜都是单独做的，潘晓东他们轮班照顾我。
有一天潘晓冬对我说：“我快出狱了，现在最大心愿就是出狱之前你能够好起来，我帮你洗脚。”他平时帮我洗衣服，就连内裤也帮我洗，他说：“就是我自己的爹也没有这样侍候过。”我拉着他的手哭了，他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和哥们儿之间的友情。
什么是兄弟？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当你最难的时候，有人支持你，有人帮助你，就像王哥和我干爹一样。我真的感觉自己没有白活，狱友们都是那么关心我，我只是一个犯人却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爱，我很幸福！我也告诉自己以后对待任何人都要用心，其实人就应该踏踏实实地工作，实实在在地做人。
在我养伤期间很多人主动来照顾我，我知道他们目的不纯。其中有一个叫李平的人，平时只是认识来往很少，现在他看我有病了主动接近我，又是打水又是陪我聊天的，我听别人说他这个人心眼很多。都说无利不起早，我明白他在我身上费尽心思，目的是想上厨房工作。不单单他一个人想到厨房工作，能上厨房工作是所有犯人的梦想。大家都知道我说了算，我和领导只要一句话就能调动一个人。但我心里有数，为了能有今天我付出了很多，厨房里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哪个犯人真的有能力，我要是不用他那是我的错，我也不会这么做。如果没有能力想在我这里滥竽充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想用小恩小惠来打动我那更不可能。
有的人私下里给我钱，让我安排他去厨房工作，我对他说如果你真有本事，不用给我钱我也会用你，如果你的手艺不行那还是别上厨房工作了。我知道我这样得罪人，但手中的权力一定要把握住，我已经错过一次了，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后来我也和李平谈了，我说：“你是不是想上厨房工作？”他点了点头，我说：“你以前干过吗？”他摇摇头说：“没有。”我说“那对不起了，你不能来厨房工作。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他说：“那以后再说吧！”这人真是现实，一看我的态度很坚决，以后就再也没有理过我。
其实我也是在考验他。如果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会让他进厨房，厨房里还真缺个打杂的。很多人会说我这不是徇私情吗？这不是徇私情，想进厨房要先过我这一关，他必须得经受我的考验。并不是他对我好我就用他，我不单单要考验他这个人，更要考验他工作能力，二者缺一不可。我可不像现在有些领导，党赋予他权力，他就忘乎所以了，收受别人的贿赂，吃别人的、拿别人的，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当你偿还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你失去的更多。可千万别像我一样，一失足成千古恨，进了监狱你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作为领导你想得最多的不应该是得到什么，而是付出什么；你想得最多的应该是为人民服务，为百姓排忧解难。其实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作为领导真正为下属、为百姓做点实事儿，这才是真正的幸福！这才是最大的快乐！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短，与其天天提心吊胆地生活，还不如实实在在地活着，放弃贪念吧！贪念会像魔鬼一样一点点地吞噬你。我也时刻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犯错误。
我的伤基本好了，我第一件事就是上厨房。我每天都惦记厨房的工作，知道厨房离不开我。虽然我的腿很痛，但我还是咬着牙坚持到厨房上班，拄着双拐，虽然行动不是很方便，但一干起活来，就会忘记一切。很多人都劝我再休息一段时间，领导也让我休息，但我还是每天坚持到厨房工作。我知道虽然我在狱中失去了自由，可我实现了自身的价值，我觉得活得很幸福！只有到厨房工作，我才会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