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年三十,城市开始陷入空寂。大批大批的外来人口返乡,大街上空荡荡的,就连市中心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上官月回到家,打开家门,一股冷清孤寂的气息迎面扑来,偌大的公寓里空荡荡的。她走进房间,踹掉鞋子,脱掉大衣,刚想找件干净的衣服到盥洗室里洗个澡,一转头,就看见了床头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他们一家四口,她,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上官岚,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笑的样子又温和又幸福。

  可惜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上官月的父亲上官邈曾经是个卓有名气的大律师,主做刑事诉讼的。母亲叶千妤则是位知名作家,这些年来声名远播,可谓才貌双全。只是,原本平静美满的生活,在她的哥哥上官岚出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T市近郊发生了一起性质严重的杀人碎尸案,嫌疑人是个20岁的大学生,受害人则是他的同班同学,小姑娘正值花季,人长得又好,突然间就那么没了,父母自然无法接受,宁愿倾尽家财也要给女儿讨个公道,上官邈当时接了这个案子,结果也没有让大家失望,那嫌犯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据听说,那凶犯的家里头有六个姐姐,他父母极度重男轻女,二十年间充当超生游击队,在各大城市里辗转流浪,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儿子,自然无比溺爱。凶犯被执行死刑后,他父亲接受不了,当时就疯了,持刀冲进校园,捅死了受害人代理律师的儿子。

  那是上官岚。

  十六岁的小少年倒在了校园门口,倒在了一片鲜红的血泊中,任凭上官月怎么呼喊,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叶千妤也疯了,她揪了丈夫的衣领撕心裂肺地管他要儿子。上官邈哪里能接受这样的打击?没两年也因病去世了。

  上官月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

  身材高挑,儒雅,清瘦,鼻梁上架一副精工细作的金丝眼镜,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有时候也会很严厉,但对着她的时候,多半都是笑着的。

  也记得自家哥哥的模样。

  俊美斯文的小少年,穿一件干净漂亮的白衬衫,不生气的时候眉眼温柔,甚至会带一点儿小忧郁,笑起来仿佛清风明月,无比动人,整个人就像是从漫画书中走出来。

  上官岚很优秀,从小到大,就是他们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琴棋书画,样样都好,是他父母的骄傲,也是老师的宠儿。不像上官月,学什么都要偷懒,样样都是半吊子。

  叶千妤曾经不止一次地唠叨她:这个孩子究竟像谁呀?怎么这么懒散,这么不自觉,这么不爱学习,自己是不是抱错了?

  每当这个时候,上官邈就要不高兴。妈妈一骂她,他就要从书房里头跑出来,把女儿抱得远远的,亲亲她,抱抱她,给她爱的温暖和安慰。

  哥哥也很护着她。

  小的时候,父母望女成凤,她妈妈又要强,什么都给她学。她学舞蹈,学钢琴,学书法,学画画……学得东西可多了,真烦人!可是无论学什么,她都不是很用功,练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练一会儿就要哭一会儿,没有一次不耍赖偷懒的。还记得有次弹钢琴,她一曲《欢乐颂》怎么弹也弹不好,妈妈就急了,拎了戒尺就要上来揍她,结果上官岚一把就把她抱住了,着急地说:“不准打妹妹……”

  ——她是他们家里的小公主,每个人都很爱她,包括她妈妈。

  上官月是女孩儿,也是个家里最小的,自然招人疼。说是娇生惯养不求上进,说到底还不是父母养出来的?上官月到七八岁的时候,出门还得爸爸抱抱。

  叶千妤又怎么会不知道?

  平时对她再严厉,只要她在家,晚上睡觉前都会抱抱她,亲亲她,然后跟她说一句:“宝贝晚安。”

  就像绘本《No,David》里讲的那样。

  十二岁之前,她都是个非常非常幸福的女孩子。

  就算后来叶千妤嫁给了于劲文,于劲文也对她不错。他是个风度翩翩、有教养有学识的男人。据她妈妈说,叶叔叔当年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她。

  她在于家过得还不错,最起码物质生活还是很丰富的。唯一的不足就是于嘉音老是跟她作对。于嘉音这人小心眼,总见不得别人比她好,每次都要因为一点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和她争个不停,有时候还会吵起来,但她也不敢太过分,因为于劲文管得严。

  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还要吵架呢,她也不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何况于嘉音虽然不讨喜,于嘉礼却对她挺客气。小伙子比她大七岁,成熟稳重,聪明能干,是个教养良好的好青年,对于妹妹也很爱护。上官月一度觉得,他很像自己的哥哥上官岚,直到有天听见他们兄妹俩的对话。

  那天于劲文从澳洲出差回来,分别给她和于嘉音带了一条裙子,粉色的,带蕾丝和亮片的,反正公主裙多半都那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同样的裙子穿在上官月和于嘉音身上,效果类似于买家秀和卖家秀,于嘉音生气极了,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还捎上了她妈妈,气得上官月上前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

  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打得昏天暗地的,于劲文知道了,气半死,顺手捞起桌上的戒尺又把于嘉音给揍了一顿。他是个标标准准的中国式严父,一定程度上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把于嘉音给揍得不轻,于嘉音哭得嗓子都哑了。

  叶千妤有点儿过意不去,逼着她上楼给妹妹道歉。她不情不愿地拐上楼,恰好听见她那哥哥在安慰妹妹:“……你那么有爱心,那么喜欢猫猫狗狗的,就把她当成我们家里的一只狗好了,为什么总喜欢跟她过不去呢?”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也算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里。突然间明白过来,原来她在于家人的眼里,自己就只是一只狗。

  一只流浪狗。

  她打那以后就不太搭理于家兄妹了。

  正好那年高考,叶千妤想要她出国留学,上官月不同意,自己做主选择了央戏,把叶千妤给气得不轻。她也没动摇,坚定而固执地搬出了于家,住进了女生宿舍。

  一定程度上,她确实是个挺记仇的孩子。与寄人篱下相比,她宁愿四处流浪。

  上官月出道早,这些年来赚得不错,手头还是有些积累的。这栋公寓是她在前几年拍完电影《将军行》后买的,就在城市中心,虽然不是什么豪宅,但也算不错的了。小区安保严密,住户也不多,很适合明星艺人们居住。

  上官月百无聊赖,打开电视机开始看春晚,这些年春晚是越来越徒有形式了,连一个可看的节目都没有。但热热闹闹的音乐声和欢呼声冲散了夜的清寂,让她觉得不那么寂寞了,她抱着枕头慢慢地缩进沙发里。

  沈明河和他爸爸妈妈也刚刚从爷爷奶奶家回来。沈家人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年夜饭通常聚在老宅一起吃,吃完了,他们一家和姑姑一家各自打道回府,接下来的时间则由各家自行安排。

  沈家不算什么豪门大族,但也自有底蕴,沈明河的爷爷奶奶都是早年留过洋的,后来就在大学里头教书,虽然经历了一些坎坷,但总的来说还算安稳清泰。沈家算得上是书香世家,他父亲沈之介继承了祖父沈榕骨子里优秀的艺术细胞,不仅尤善书画,而且精于雕刻。沈之介早年是在京州艺术学院里头教书的,后来受不了这份清寒,也不喜欢受拘束,于是下海创业,主要做一些珠宝和玉石生意,没事也玩玩投资和收藏。因而沈家的这份家业说不上很大,但也够他独子沈明河挥霍一辈子的了。

  沈之介为人相当低调,平时喜欢穿一些民国风的衣物,比如长马褂或者中山装,风度翩翩,气度雍容,施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俨然一副儒雅敦厚的教书先生模样,实则老谋深算,事事都有决断。他太太夏莲是京州艺术学院的戏剧老师,这所院校虽然不像“四大”那样声名远播,但也出了不少人才。夏莲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特别好,明明已经五十多的人了,看不上也不过四十左右,和沈明河走出去,不像是母子,倒更是姐弟。

  他们俩夫妻统共就只生了沈明河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怎么优秀就按怎么培养,因此沈明河的年纪虽不大,十八般武艺却学得有模有样,扔出去就算放大街卖艺也饿不死。

  沈之介是个非常聪明的生意人,同时也是个头脑清醒的父亲,他爱儿子,也精心培养儿子,在竭尽全力打磨他的同时,也不吝给他相应的挫折教育。因此沈明河在演艺这条路上虽然走得不是很顺畅,他也没有插手帮忙,而是任由他自己摸爬滚打,努力闯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作为一个技艺高超的雕刻大师,沈之介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尤其深刻,在身体力行的同时也毫不吝啬地在儿子的身上加以实践。在他的书房里,进门右边的墙上挂着的第一幅字就是这句话。夏莲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则一向和丈夫保持高度惊人的一致。或者说,夏莲非常尊重、相信丈夫的教育方式。

  不同于早年的很多包办婚姻,沈之介和夏莲夫妻可是自由恋爱,他们关系和睦,感情深厚,家庭生活非常幸福,因此说沈明河是自小在蜜罐子里头泡大的也没有说错。

  沈氏夫妻为人低调,养出来的儿子自然也不差,沈明河从来都不愿意在人前炫耀些什么,就是靳露,也只知道他家境不差,至于具体做些什么,他没说过,她也没细问,毕竟他才是做老板的,自己名为经纪人,实际上就是个高级助理而已,平时有什么事儿,还是沈明河自己拿主意,她也插不上话。而且说实在的,另一方面,以沈明河目前的咖位,还真没什么事儿可以牵扯上家里人的。

  沈家不住京州市中心,而是在近郊的一处别墅区,这一片儿聚集了不少富人。沈家的建筑前院后宅,粉墙黛瓦,标准的中式仿古建筑,还是沈之介发达以后自己设计、找人推倒了原建筑重建的,周围环境清幽,很适合他这样骨子里头都透着风雅的雅士居住。

  沈明河是个好孩子,一年到头在外奔波,现下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要多陪陪父母。他陪夏莲在楼下看了一会儿春晚,实在是有些无聊,于是手插口袋,施施然地上楼找父亲。

  沈之介自来喜欢清净,崇尚的都是古代隐士般的清净生活。沈明河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正拿着放大镜在仔细琢磨手里的玉雕,沈明河打量那玉,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一看就是极品的帝王绿。

  他看得目不转睛,那认真的样儿把他父亲都给逗笑了,伸手摊到他面前道:“喜欢啊?”

  沈明河挑挑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还用问吗?”伸了手就要去拿。结果沈之介笑眯眯地缩回手去,逗他道:“喜欢也不给。”

  “嘁……”沈明河“嘁”了一声,小小声地反抗:“反正将来也是我的……”

  “臭小子,”沈之介被他给气得笑起来,拾起手边的线装古籍,伸长手臂要打他,一面打一面骂:“长本事了嘛,年纪轻轻就敢惦记老子的财产……”

  沈明河笑嘻嘻地躲开了。

  沈之介嘴上骂着,手上却轻,眼底更是满满的纵容。明河自小长得好,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清雅俊秀的小公子,潇潇洒洒地往你面前一站,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欢喜。他有点儿好奇,娱乐圈的那帮人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是块璞玉呢?

  他把手上的玉雕放下,坐回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手下如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就给儿子沏了一盏茶,笑眯眯地递给他,明河有点儿不高兴,也不伸手接,眼巴巴地望着他。

  沈之介给他看得哭笑不得,说:“你看我也没用,这块玉有人要了,过几天完工了,人家就该上门来取了。”

  沈明河一听,嘴巴直鼓得什么似的,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沈之介拿他没办法,挑眉看看他,笑了笑道:“前阵子有人在缅甸给我弄了块儿更好的,你猜猜什么价?”

  沈明河盯着他。

  沈之介伸出手,笑眯眯地冲着他比了一个数,沈明河看得眼前一亮,拢圆了嘴巴发出“哇哦”一声惊叹。

  这些年来孩子都不在身边,难得回来一次,所以沈之介也很乐意宠他。看他那模样,一瞬间就被他给取悦了。偏偏沈明河还有些不敢相信,伸长了脖子问他:“给我的吗?”

  “不给你。”沈之介直笑得眼角都是褶子,故意板了脸道,“……不给你还能给谁呀?不是你说的,我的那点儿家当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沈明河“哈哈”笑,这下子满足了,站起来就问父亲讨要。沈之介道:“你拿去了有什么用?就你那点儿手上工夫,拿去了也是暴殄天物。还不如想想要什么款式,你画个样子给我,我给你雕好了,你再拿走。”

  沈明河不愿意。贴过来冲着父亲撒娇:“我现在就要,我自己刻。”

  沈之介给他闹得没法,一面躲一面道:“好好好,给你给你。”说着起身带他去收藏室,又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唠叨道:“你怎么突然对玉石感兴趣了呢?小的时候让你跟我学雕刻,你可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沈明河不搭话。

  知子莫若父。

  沈之介是什么人呀?只一个眼神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站在保险柜前笑眯眯地看着沈明河道:“拿去送给女孩子啊?”

  沈明河还是不理他,可是耳朵后却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看得沈之介心底暗笑,又忍不住逗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哎哟,你给不给呀?”沈明河不耐烦了,眉头皱得什么似的,一脸气急地瞪着他。

  “好好好,给给给……”沈之介直笑得什么似的,一叠声地应着,打开了保险箱。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不穷,只是低调,喜欢闷声干大事。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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