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西沧行76

　　直到一个时辰前，寐雨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在死牢里清醒过来，念幽寒才猛地想起可以直接过来询问她。

　　以及，她的亲姐姐寐雾。

　　护卫扛着奋力挣扎的寐雾进来时，念幽寒一抬眸，瞧见护卫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衣女子。

　　“这里是死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寐雨”

　　淩澜子正冷着眸看她，大步绕过护卫，走到她面前，“这孩子明明什么也不懂，你和她也相处过，又不是不知道。”

　　与淩澜子对视时，念幽寒不自地抖了一抖，却挺直身板正色道：“孩子是孩子，法则是法则，不能因为她是孩子，就……”

　　“法则终是死物。”淩澜子淡淡地截住话，拦下即将上前的护卫，转过去厉声道，“把这孩子给我！”

　　剑意骤然自她身上荡开，淩澜子放出威压一慑，境界不如她的护卫顿时变得面色惨白，为难地看向念幽寒。

　　知道松玉岛的护卫忠诚，素来按主子的意思行事，淩澜子亦转向念幽寒，眼神如剑一般犀利。

　　念幽寒眸光一黯，微微偏过脸，心里涌起自责。

　　将寐雨押入死牢的事，她的确从未告诉过淩澜子，只是随口说，是依照大长老的意思，先将寐雨关起来了，哪晓得淩澜子会突然找到这里来。

　　她觉得淩澜子可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不是无情无义，而是必须维护族规。

　　这几日里，她们明明一起努力地思索，且也互帮互助，却没想到竟在这里出了分歧。

　　“……听她的，给她。”

　　良久，念幽寒喃喃。

　　出现这种意外，是她没考虑周到。阿绫毕竟是个隐居百余年的人，性子也直，短期内必是不会循规蹈矩的，往后再慢慢提醒她吧。

　　从护卫手里接过寐雾，淩澜子抚着怀中少女的脑袋，低声安慰：“没事，你妹妹也没事，幽寒姐姐把她放到这里，一是为了保护她，二是为了问她一点事。”

　　念幽寒眸光一变，讶然看向淩澜子。

　　寐雾被带进来前还在哭嚎，此时已哭得没了力气，红着眼圈伏在她胸口，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断断续续道：“小雨……我想见见小雨……”

　　淩澜子点头，“可以啊，那你能不能先努力回答点儿问题呢放心好了，你好好答完，姐姐们就带你去见妹妹。”

　　她说话时，一直在朝念幽寒使眼色，示意她配合自己。

　　念幽寒怔了怔，继而鼻子一酸，忍着眼泪走上前来，放柔声音道：“阿绫说得没错，本座不会食言。”

　　她似乎懂了淩澜子的意思。孩子得这样哄着，才肯一点点把话道明白，若是拿成年妖族的规则去逼迫，却要适得其反。

　　带着些哭腔，她慢慢将和淩澜子一起找出的疑惑问出。

　　约莫是为了快点见到妹妹，寐雾丝毫没有隐瞒，抽噎着将来松玉岛的缘由道明。

　　“是大长老吩咐我们送口信来的，还、还要我们当面对你们的大长老讲……”

　　“有个陌生的前辈在梦里给我们下了死咒，如果不见忘貘大长老，死咒一发作，大长老都救不了我们的……”

　　寐雾断断续续道：“大长老说，忘貘族的人可能有办法对付这个死咒，所以除了送口信，我们非要见忘貘大长老，其实是为了解咒……西沧郡的灵脉已经枯竭了，我们好不容易从城里逃出来，小雨也还那么小，我不想、不想再……”

　　她泣不成声。

　　念幽寒无声叹了口气，朝她招了招手，“到此为止吧，你跟本座过来，本座带你去见妹妹。”

　　淩澜子跟在她们身后，走了一段路，忽道：“寐雾，你老把大长老挂在嘴边，可知道她是谁”

　　寐雾愣了愣，“大长老不就是大长老吗”

　　“别的关系呢”淩澜子再问。

　　寐雾不解其意，只是摇头，“没有了吧，大长老从小都养着我们，我和小雨顶多把大长老当娘亲看。”

　　话至此，她眸光一黯，“我和小雨一出生就没了娘亲，爹爹在我们出生前就战死了，一直是大长老养我们，所以我们才这么惦念她。”

　　“你不知道她是你们的娘！”淩澜子一惊，脱口道。

　　她不自地提了声音，惊呼声回荡在地牢中。

　　寐雾狐尾一卷，面色骤变，“你……你说什么！”

　　淩澜子咂了咂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之前她得知寐雨忽然去找夙绥，赶紧去寝殿查看情况时，便听到了寐朝月说的一番话。

　　——“朝月的丈夫已死去多年，只要寐雾寐雨也死去，朝月便能解脱了。”

　　——“朝月不配做母亲，不配有那么好的丈夫和女儿。王既然这般绝情，定是不知道其中隐情——朝月心里只有您……一直只有您！”

　　然后淩澜子就吓得跑去寻念幽寒了，再和念幽寒带兵冲进寝殿时，只见寐雨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已被夙绥制住。

　　现在淩澜子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天真的寐雾，她一直尊敬的大长老是她的母亲，亦是一心想要害死她们、好去跟心上人厮守的恶毒母亲。

　　但看着寐雾眼里的迷茫，她想了想，仍是直说了：“大长老的确是你们的娘，这点我们已经能确定了，但她派你们来这么远的地方，目的并不是让你们过来解咒，而是她有了心上人，希望你们会死在这，这样她就能……”

　　一只温热的手忽与她五指相扣。淩澜子一怔，低头看去，但见念幽寒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讲。

　　“怎……怎么会这样！”

　　然而寐雾已听清了一切，呆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顿时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前方灵力灯照不到的黑暗。

　　死牢素来阴湿，还泛着一股难闻的潮气。寐雾闻着闻着，不知怎的，突然清醒过来。

　　既然大长老是娘亲，小雨那么乖，那么懂事地应了娘亲的话，还服下会损害经脉的内息珠，让娘亲借用自己的身体行动……如果娘亲真是为她们好，为什么会让小雨这样涉险

　　又为什么要在她们体内还留着死咒的情况下，还派她们离开西沧郡，来这么远的地方接人如果她们没有在荭玉城遇到“雪大人”，恐怕就得死在荭玉城了。

　　难不成，娘亲真像这位姐姐说的那样，其实是希望她们能死在西沧郡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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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我做的‘预知梦’。”

　　长老居寝殿内，伏梦无郑重地道出最后一句话，而后心情复杂地看着夙绥。

　　她连西沧郡都没去过，甚至根本就对西沧郡的事一无所知，这个情况绥绥早就知道了。哪怕绥绥答应她，会信她说的一切，伏梦无也十分忐忑。

　　绥绥不把她当随口抹黑雪狐族的骗子，大概都算仁慈了吧……

　　“看来，我有必要回西沧郡一趟了。”

　　伏梦无提前想过好几种回应，却没料到夙绥忽道出这话，愕然朝她看去时，又听夙绥问：“梦无，你现在的感觉如何可随我一道去西沧郡走一遭么”

　　伏梦无更愣了，不知她突然邀请自己同去西沧郡做什么。

　　“包子，你觉得我该应下吗”于是她选择遇事不决问系统。

　　“宿主可以同去，不会触发不良情况。”系统答，“而且，只要宿主跟着绥绥，就能有效回避预知梦中悲剧的发生。”

　　有了底气，伏梦无又让系统为自己检查过新身体，确认无误后，才郑重朝夙绥点头，“我可以，没有问题。”

　　“那便好。”夙绥忽收了食盒起身，绕到她身旁，牵住她的手，“我们即刻去一趟。”

　　“……啊！即刻！”反应过来后，伏梦无吓了一跳，未等她多问，但见夙绥已催动传送阵，一把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伏梦无自然挣不脱她，只得眼睁睁看着传送阵在脚底成型，顿时目瞪口呆，“等、等一下！这样过去不会干扰忘貘族的调查吗！”

　　“忘貘族已分析完情报，只是尚未派人前往西沧郡。”夙绥道，“无妨的，我们只是过去转一圈，不干涉也不改变。”

　　“那如果念幽寒她们进来发现没人……”

　　“有传讯珠，她们寻不到人，自然会传讯联系我们。”夙绥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扬手翻出一块灵笺，写了去向，搁在桌上。

　　伏梦无听了更觉心慌，她能感到夙绥急着回去，但她已得了系统的保证，一咬牙，还是决定由着夙绥去，“也行，随你吧，就是记得别太耗费灵力，会影响到小伏霜——”

　　她话未说完，传送阵已启动，刺目白光在眼前亮起。

　　“抱紧我。”

　　夙绥的声音落在耳际，继而伏梦无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下意识抱紧了眼前人。

　　三劫散妖的传送术果然非同一般，转眼之间，法阵已将她们传送至千万里外。

　　“叮！检测到宿主进入新地图【西沧郡】！正在生成场景地图……”

　　软包子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时，伏梦无缓缓睁开眼，忽觉寒风拂面，定睛看时，但见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雪原中。寒风卷着尚在飘落与才落地的薄雪，抛上半空。

　　看得伏梦无惊异万分。这片雪原，她在梦境里见过许多次，却从没想过，它便是夙绥故乡所在的地方。

　　她愕然时，夙绥已牵起她的手，捻咒将一身夺目的红衣变作素衣，又朝她道：“梦无，我需将妖息渡与你一些……像两百年前你为我掩盖气息那样。”

　　看着不远处被罩在护城大阵中的西沧郡，伏梦无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将两只手都与她掌心相贴。

　　细雪纷纷扬扬飘落，还未落到二人身上，就被夙绥布置出的灵力罩挡住。

　　待夙绥渡完妖息，伏梦无想了想，又给自己施了易容术，很快便令耳朵上长起狐毛，耷拉在两侧。

　　“……狐耳不似你这样长。”看得夙绥忍俊不禁，亦化出狐耳，还矮下身让她摸摸，作个易容的参考。

　　伏梦无小心地抚上去，仔细观察完，顺手又揉了两下，继而摸上自己的“狐耳”，不多时，已在头顶幻化出一对以假乱真的雪狐耳，还朝夙绥轻轻抖了抖，“这样就好了。”

　　夙绥嘴角微勾，正打算夸她熟谙易容术，忽觉腹中一痛，皱着眉将手放在小腹上。

　　她气息一乱，撑在二人头顶的灵力罩亦四散，降下的飞雪顿时落在发丝间、衣服上。

　　注意到她的异样，伏梦无忙调动火灵力，布置出一道蛋壳形的屏障，既隔绝风雪，又能为夙绥取暖。

　　这虽是她第一次主动调用火灵力，但火灵力却像是早已和她磨合熟了，在她经脉中流动时，并没有带来不适。

　　“让我看看伏霜！”让夙绥靠在自己身上，伏梦无一低眸，才发现她的小腹较七日前又隆起不少。

　　“不碍事……伏霜只是受惊了，我靠一会儿便好。”夙绥却摇头，抚上小腹，能感到小团子在里面不安地动着。

　　伏梦无更加焦急，“那你变成雪狐，我抱着你入城去！”

　　哪怕火灵力能御寒，但此地实在是太冷了，别说怀了幼崽的夙绥，连她都经不住要打寒颤。

　　犹豫片刻，夙绥倒没有逞强，道了声“好”，旋即变作雪狐，由伏梦无抱住自己。

　　伏梦无托起她的狐尾，打开系统地图看了看，挑了条不大有人走的路，展开身法掠去。

　　她习过伏家独有的身法，但这身法属火行，以她的水灵根驾驭，总归没法发挥全力，如今她体内水、火双灵根并存，再运起身法，便轻松了许多，不多时已来到西沧郡的一扇侧门前。

　　她怀中的雪狐抬起头，看了两眼仍在起作用的护城大阵，给她指了个方向：“去那里，借着我的妖息进去。”

　　作为阵眼的霜不在，护城大阵能拦住的，只有渡劫期以下的修士。伏梦无先念了隐身咒，接着把体内的妖息释放出来，罩在身体周围，无阻地穿过护城大阵后，再依照夙绥的指点，从捷径翻入城内。

　　伏梦无本以为会看到一片万物凋敝的景致，哪知一落入城中，便被城中繁华的景象晃了眼。

　　尽管只是城池一隅，各种店肆林立，应有尽有，时辰分明还早，街上却已熙熙攘攘，甚是热闹，也有不少狐族摆出店铺，招揽客人。

　　伏梦无有些不知所措，感觉这和自己所听闻的西沧郡大不相同。

　　西沧郡不是惹上仇家、灵脉枯竭的穷城吗

　　她们莫不是来错了地方

　　她惊异之时，忽觉怀中一轻，夙绥已跃到地上，化出人形，顺势牵过她的手，“走罢，我带你去街上转转。”

　　与她相比，夙绥却是格外从容，似乎早已料得会见到这样的情况。

　　于是二人手挽手，如城中子民那样悠然闲逛起来。夙绥自记事起，便在西沧郡长大，哪怕已飞升上界几百年，仍记得城中诸景，一路走，一路为伏梦无介绍。

　　伏梦无在寝殿苏醒时，已是辰时，然而西沧郡这边的天亮得要比松玉岛晚，此时天际才泛白。二人与赶早市的妖族并行，因走得快，不多时已逛过小半条街。

　　约莫是刚过了什么节庆，青楼、酒肆等大型店铺门前，还悬着赤色灵石雕成的灯，别处则挂满红绫，奢华一观便知，根本不像是一座将要没落的城。

　　“看来，寐朝月对我说了谎。”

　　逛了一圈，夙绥拉着她走入一处无人小巷，轻声道：“西沧郡的灵脉并没有枯竭，她亦没有将大部分灵脉挖走。以这个理由引我回城，只是为了见我。”

　　听罢，伏梦无忍不住问：“绥绥，寐长老可是对你……”

　　“她心悦我。”夙绥淡淡道，“我七日前才知。”

　　伏梦无怔了怔，心道寐朝月果然是她情敌。

　　“那她是不是也骗了寐雾寐雨”又走了一阵，目睹过这座妖城的现状，伏梦无想起刚见那对姐妹时，还听二人哭诉过城中衰败景象。

　　“我想应当是的。”夙绥点头，“寐氏一族擅长咒术，传承甚至可与忘貘族相较。或许是寐朝月对她的女儿们施下幻术，修改了她们的记忆。”

　　“女儿们……”

　　“寐雾寐雨，是寐朝月的亲生女儿。”夙绥叹道，“她送寐雾寐雨出城，本就是为了让她们死。你可还记得寐雾寐雨身上的死咒若寐朝月想她们活，必定会在派她们离开前，将咒化去，而不是任咒留着……”

　　“……绥师姐！”

　　二人交谈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伏梦无立即警觉起来，回首时，但见一名黄衣女子正背着手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琥珀色眸中流露出惊讶。

　　一见夙绥也转过脸看自己，黄衣女子一愣，回过神后，她忽扬起嘴角，露出一颗小尖牙：“还真是绥师姐，你怎么又下界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