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缓其咒

　　见夙绥苏醒, 夙玉谙忙起身，下意识道：“绥师姐晨安……”

　　然而目光一瞥窗外, 发现此时还是深夜，她又改口，“绥师姐晚安。”

　　夙绥摸了摸躺在伏梦无怀里的小家伙, 披衣下床, 瞧见茶几上摆着茶具与茶点, 柳眉一蹙，“这么晚, 城主寝殿的侍卫竟肯放你出来”

　　“肯呀！”夙玉谙笑嘻嘻地道, “我和那几只狐的关系可好了！师姐你也知我是不甘寂寞的, 大晚上溜出来又不是一次两次。”

　　“留心莫被巡夜长老捉到。”夙绥板着脸提醒, 与伏梦无一起走到茶几旁坐下。

　　伏梦无给她倒了杯咸茶, 捋着伏霜的毛道：“城主大半夜过来, 除了聊天, 还有事要当面告诉你。”

　　夙绥捧着茶杯, 抬眸看向师妹。

　　夙玉谙轻咳一声，正色道：“水容说的是, 我今夜来此，是为大长老的去向而来。”

　　她唤出一块灵笺，递给夙绥，“这是观星台的狐官占卜得出的结果，大长老去了人界的东方，应是去往山中, 师姐你去的地方多，应该能判断出大长老究竟去了何处。”

　　伏梦无先前和夙玉谙闲聊时，其实已经把这块灵笺看过了，也隐隐猜到寐朝月应是去了抚云殿主留在人界的抚云仙山，但她不敢说。

　　将灵笺记载的内容仔细浏览一遍，夙绥退出灵识，沉思片刻。

　　“我大致知道她去哪了，师妹莫非是要派人去寻她”

　　心思被道破，夙玉谙没有隐瞒，认真地点着头，“她是我族的大长老，身上还带着寐氏的死咒，既然她是为西沧郡的生死存亡而去的人界，作为城主，我有义务找她回来。”

　　“不必了。”夙绥摇头，“你安心守城即可，寐朝月如今已和忘貘族之中的邪派勾结在一起，我自会去寻她。”

　　“这……怎么会！”夙玉谙大惊失色，瞠目结舌良久，才喃喃，“如果大长老真的与忘貘族勾结，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趁机把西沧郡毁了”

　　“我正是为质问她而来。”夙绥抿了口茶，“结果她却离城了，我得知她与忘貘族邪派勾结，便是在她离城那日……时间凑得如此巧，若说是巧合，似乎有些勉强了。”

　　她挥手布置出隔音屏障，而后言简意赅地将寐朝月的所作所为道出。

　　夙玉谙握紧手中杯，目光黯然，“其实大长老一直都很照顾我，说起来她挖灵脉结晶的事，还是我允许的，因为她说要用灵脉结晶，给寐雨护住心脉来着，寐雨是她的女儿，身体一直不好。哪晓得她……”

　　“她便是给寐雨喂了内息珠，附身在其身上去了松玉岛，又警告忘貘族大长老，‘如再阻拦，必遭天诛’。”夙绥沉声，“此事我还需要调查，既然寐朝月去了人界，趁着她还未回来，你先抓紧时间治理西沧郡，争取早日关闭护城大阵。”

　　“……好，我先听师姐的！”夙玉谙压着心绪，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大长老封城后，我一直在独自摸索，如今有师姐的手册在，开城已指日可待。”

　　“我记得忘貘族擅长幻术，大长老会不会是被幻术蛊惑住了”伏梦无忽问，“比如她心里本来有个小执念，被抚云……忘貘族的邪派一用咒暗示，执念就放大千倍百倍了”

　　“有这个可能！”夙玉谙眸光一亮，继而朝夙绥道，“总之我会吩咐人防着，大长老如果十日内不归，依照族规，我会安排其他长老暂时接替她。”

　　夙绥微微点头，“务必留心。”顿了顿，“此外，寐朝月的女儿们……”

　　夙玉谙想了想，有些犯难，“先交由师姐看管吧，那对小可怜我倒认得，大长老自己都早就抛弃她们了……可是如今她们已触怒了忘貘族，也不晓得会落得什么惩罚。”

　　提及寐雾寐雨，趴在伏梦无怀里的伏霜忽抬起小脑袋，茫然地嘤嘤了两声。

　　伏梦无闻声轻咦：“伏霜莫非还记得她们吗”

　　伏霜蹭了蹭她，它的眼睛还未睁开，闻言只是低低地呜呜叫着。

　　夙玉谙忍不住朝伏霜看去，“哎，霜还是护城剑灵的时候，每天陪着它的也只有那对小可怜了。大长老自女儿们出生，就从没让她们叫过自己‘娘亲’，那对姐妹会说话后，老围着霜拜来拜去，说是有老城主的剑灵保佑，娘亲肯定还会回来的。”

　　伏霜又呜了一声，眼缝里挤出泪珠来。

　　“那对姐妹还算粘我，寐朝月回心转意之前，我会抚养她的孩子。”夙绥伸手轻揉它的小脑袋，“正好她们与伏霜相熟，平日里也有个伴。”

　　夙玉谙长吁一口气，“那就好，真是麻烦师姐了……”

　　-

　　伏霜既出世，夙绥本想立即传送回松玉岛，但西沧郡的灵脉还未修补好，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待两日。

　　伏梦无早已和念幽寒联系过，亦告知了此事。得知伏霜已出世，念幽寒在传讯珠那头羡慕得眼都眯了起来。

　　“屏仙阁的接应人再过几日就到了，你们赶早把灵脉的事解决完，便可直接回屏仙阁完婚去。”念幽寒伏在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语气有些酸溜溜的，“真是羡煞本座了，你们有了幼崽，又要成婚了，真好……”

　　见她独自待着，伏梦无纳闷道：“你和阿绫吵架了怎么这样失落”

　　“你瞎说什么，本座才不会与她吵架呢……”念幽寒闷闷地道，“不过是观念上有些不合，阿绫又这么多年没有接触过外界事，难免会不适应，本座……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听出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伏梦无叹了口气，“那你倒是早点同我讲啊！或者直接与阿绫讲也行，那剑痴迟钝得很，你若是不说，指不定她都不晓得你在难过！”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系统给她安排了这个撮合任务了。念幽寒与淩澜子虽两情相悦，可她们的经历与身份实在差得太远，一个长期被困在各种规则的束缚中，另一个逍遥山水间、自得其乐，已然是两个极端。

　　念幽寒没有抬头看传讯珠，只是嗯了一声。

　　“你跟我‘嗯’有个什么用啊……”伏梦无恨不得立马传送到她身边，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提到淩澜子面前，“要是真觉得委屈了，你就直接趴到阿绫怀里去哭诉吧！真的，这样远比与我发牢骚管用，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传讯珠那边的忘貘却没有再应，连嗯也不再嗯了，只是无声地趴着，双肩微微颤动。

　　伏梦无感觉有些头疼，觉得还是得当面开导，于是放缓语气安慰她一番，而后关上了传讯珠，让念幽寒自己冷静。

　　她刚结束传讯，余光瞥见夙绥自屏风后转出，又换上了绛凝缎织就的红衣，怀中抱着一团白。

　　“走罢，去灵脉那里。”夙绥揉着已睡过去的伏霜，走过来携住伏梦无的手。

　　这是伏梦无第二次见到雪狐族的灵脉。

　　上一次她只顾着找夙绥，这回倒得以好好观察灵脉了。正好系统的资料库里也没有关于灵脉的记载，夙绥修补灵脉时，伏梦无就抱着伏霜，一路慢慢踱，让系统一点点检测灵脉，将相关数据记录。

　　“灵脉真像狐狸尾巴，不愧是雪狐族的灵脉！”见系统已能投影出灵脉的整体轮廓，伏梦无不禁和系统道，“说起来，我记得灵脉结晶也是狐尾形状，一团团的，特别可爱。”

　　“大妖驻地的灵脉，通常都会修成该妖族本体的模样，或是本体的一部分。”系统破天荒地笑了笑，“雪狐族的灵脉是尾巴，忘貘族灵脉形状，应该是依照本体模样改成的图腾。”

　　“我可以摸摸灵脉吗”发现系统已将整条灵脉检测完，伏梦无问。

　　“可以的，宿主。”

　　于是伏梦无蹲下去，一手抱着伏霜，一手去触碰灵脉。

　　上下轻捋一番，手感好得让她有些惊异。

　　“这灵脉化得也太像狐尾了，连毛绒绒的触感都化出来了。”伏梦无摸了摸灵脉，又摸了摸怀里的伏霜，觉得好像根本没有区别，“包子，你觉得这会不会是真的雪狐尾巴”

　　“宿主，你在讲鬼故事吗”系统无奈，“狐族的尾巴连着神经，除非用幻术才能‘取下来’。要是真因物理原因离了身体，可是会害了狐族的！”

　　伏梦无还是不太听得懂它说的一些词，再摸了摸灵脉，把灵识往里一探，能看到许多白团子挤在灵脉内侧，像极了挤在一起取暖的小雪狐。

　　太可爱了！

　　但她转念又想到灵脉曾经遭受过的摧残，不免有些心疼。

　　寐朝月为什么老想着让灵脉枯竭啊她怎么舍得

　　因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夙绥将修补灵脉的速度放缓下来，以免再出现灵力透支的情况。

　　伏梦无走了一路，不必她运转心法，便能感到灵脉附近游离的灵力自行涌入体内，速度虽缓慢，但只要是进到她体内的灵力，均被纳入丹田之中，一丝都没有浪费。

　　连被她抱在怀里的伏霜也受了不少好处，有灵脉灵力滋养，它用来睡觉长身体的时间更长了，两日下来，毛色看上去似乎又白了许多。

　　修补灵脉期间，伏梦无开始研究给夙绥化去背上火咒的具体办法。

　　前几日修炼时，她已把忘貘内丹吞下，又在系统的帮助之下，成功继承了一部分忘貘的传承能力。如今她可以用火灵力施展出简易幻术，也可将自己的内息暂时变得与忘貘族一般无二。

　　但听软包子系统说，她能顺利继承这些本属于妖族的能力，全靠她背上的苍泫星印辅助。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待到临行那日，夙绥一大早便唤醒了伏梦无，为她又渡了些妖息。

　　“怎么穿得这样好看”伏梦无更衣时，发现夙绥今日竟换了一身华服，常年披散的墨发也挽了起来，用玉簪别着，还佩了不少首饰，脸上亦化了妆容，“今天莫不是又有什么节庆日”

　　“没有。”夙绥却摇头，“只是想着穿得好看些，带你去城中逛一遭再走。”

　　她怀抱伏霜，走到寝殿窗旁，放出灵识，远远地凝视着外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族人。

　　“我飞升后，本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忽道，“未曾想到，竟还有机会回来，又不必匆匆地走。”

　　想到她先前说过的话，伏梦无系好衣带，走到她身旁试探着问：“绥绥，以后你真的不再回来了么”

　　“……嗯。”

　　夙绥低低地应了，收回灵识，琥珀色的眸转向她，“此一去，便再无归期了。除非……是发生你预知梦里的事。”

　　她轻叹，“若当真发生了，我会回来的，也会亲自杀了寐朝月。”

　　听她一提，伏梦无脸色骤变，忙捂上她的嘴：“不许乌鸦嘴！我们过些日子去人界，正是为了解决寐朝月的事，只要提前做好措施……唔，你舔我做什么！”

　　看着她慌慌张张要收回手，夙绥忽将她的腕部捉住，在她手背上留下一吻。

　　“我不过是随口一提。”凝视自己留在她手背上的绯色唇印，夙绥故意嗔道，“真是个小傻瓜，身体变大了，性子却还是原来那样。”

　　伏霜如今已能听懂些话，闻声从夙绥怀里抬起头：“呜呜”

　　伏梦无感到脸上有些烫，偏过脸挣开她，低声道：“知道了，是我多言，你……你别再这样，要教坏伏霜的……”

　　她瞧了瞧正抿唇笑的夙绥，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施展起易容术，“既然你穿这么好看，我得配得上你。”

　　因还在西沧郡境内，伏梦无现下仍维持着狐族的外貌。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手指微动，将衣服变作刚来王城时幻化过的那件藏青色华服，继而是三股狐尾，再是发饰……

　　夙绥静静地看着她施术，见狐尾相继生出，她忽笑道：“寻常的狐族只有一股尾巴，你为何要化出三股”

　　伏梦无抚上身后的狐尾，弯着眉毛一笑，“因为这样才与你相配。”

　　-

　　与此同时，松玉岛死牢内，一只娇小的狐妖正慢慢往深处去。

　　——准确地说，这飘悬离地的身影，应是小狐妖的魂魄。

　　自从离开死牢后，寐雨的身体便一天天地差下去，连忘貘族的医修也诊不出原因，急得寐雾终日陪在她身边，不停地捂着她的手。

　　寐雾晓得妹妹的身体素来很差，自幼她便担心妹妹哪天就夭亡了，此时又见妹妹倒在怀中，气若游丝却没有办法，只得含着眼泪搂紧她，时时刻刻盯紧妹妹，眼都不敢合。

　　然而便是在这个清晨，寐雾睡熟之际，浑然不觉寐雨的灵魂出窍了。

　　受着烙印在识海中的死咒指引，寐雨的魂魄缓缓离开了房间，朝忘貘族的死牢飘去。

　　无人来时，死牢寂静而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可寐雨因是魂魄体，根本不必看路，只消朝指引传来的方向飘。

　　“寐雨……寐雨……”

　　呼唤她的男声渐渐清晰，寐雨抬起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小簇赤色的光团悬浮在眼前。

　　“我来啦”

　　小家伙根本不怕生，还晃着狐尾朝光团打招呼：“是您在呼唤我吗”

　　她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死牢之中，却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是先前在死牢里待久了，哪怕出了死牢，这几天又昏昏沉沉的，不免要做这样的噩梦。

　　她只觉得光团里呼唤自己的男声很好听，沉稳又温柔，应当不是什么坏人。

　　“你很乖，竟当真来见本座了。”光团里的男声道，“本座受了重伤，现下需要你帮一个小忙，你可愿”

　　听他自称“本座”，寐雨迟疑了一下，心里涌起些不安，便没有马上答应他：“你要先说说看。”

　　“本座需将魂魄暂时养在你体内。”男声道，“若你允许本座进来，作为报答，本座会将你与你姐姐身上的死咒解去。那死咒就连忘貘族大长老也无可奈何，小雨若是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再不解咒，只怕你与你姐姐都要无声无息死去了。”

　　男声说话时，寐雨发现光团渐渐由赤色变为了深紫色，就像忘貘族人眼眸那样的颜色。

　　她甚至莫名感到有谁在盯着自己。

　　这位大哥哥能解死咒……是吗

　　那，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她与姐姐来松玉岛，除了给忘貘族大长老捎话，主要还是为了解死咒。

　　爹爹与娘亲都没有了，她们相依为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谁也不许死。

　　念及此，寐雨朝光团点头：“好，我答应你了，要我怎么做呀”

　　男声笑起来，继而光团离开原处，缓缓朝她飘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放松。”

　　声音刚落下，寐雨只觉眼前一亮，下一瞬，她感到胸口骤然一痛，似是被一柄利刃扎入体内，不禁呜地一声痛呼出来。

　　“疼么”男声仍在她耳畔响起，“疼就对了，本座正在为你剥离死咒，若是忍不住，只管叫出来。”

　　他这么一说，寐雨反倒不太敢发声了，只是咬牙强忍着。

　　“……咦，怎么不叫了”几息后，她忽听男声轻咦，紧接着胸口的疼痛更为剧烈，似是利刃已扎进去大半，还在转着刃搅动，“快叫，闷着多无趣，本座可不喜欢逞强的孩子……”

　　他顿了顿，声音转瞬冷下来：“尤其是你们雪狐族。”

　　寐雨此时是魂魄体，这无疑是直逼灵魂的疼痛。她到底是个孩子，只是倔强地忍了忍，终于还是惨叫出声，几乎歇斯底里。

　　好痛……

　　好痛！！！

　　——若这是以实体喊出来，只怕连死牢门口的侍卫都要被引过来。

　　男声的主人却十分受用地听着。他根本没去解自己下的死咒，依照他的生性，不立即将死咒触发，已算仁慈了。

　　待他觉得满意时，才不再折磨幼狐的魂魄，慢悠悠地将自己的残魂投入寐雨魂魄内。

　　“好孩子，真乖呢。”在灵力纯净的新内府安了家，男声笑道，“你可以回去了，回到你的肉身里去。切记莫将你与本座的约定告诉任何人，否则你姐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寐雨心中一凛，她当然清楚男声指的是什么事。

　　姐姐体内的死咒还没有解，她怎么能抛下姐姐独活！

　　“我明白的，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