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关山迢递（一）

　　结束了和段离的聊天, 林竹拿起一旁的剧本翻看了起来。

　　剧本原本薄薄一册，前三分之一，也就是顾逸有戏份的那些镜头，被林竹夹上各种写满了注意事项与心得的笔记纸和便签，硬生生厚了两倍。

　　而那些不是顾逸的戏份，不同的角色旁边用不同颜色的笔，也做满了批注，是林竹没戏份时跑到摄像机旁看演员们走戏得来的经验。

　　整本册子密密麻麻、五颜六色，都是林竹为顾逸这个角色所灌注的心血。

　　此刻，林竹靠坐在床上, 一手手背上扎着针头，还是输液状态, 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绿色荧光笔, 身侧还摆着另一只黑色签字笔，两笔交换使用, 正蹙眉对着剧本册写写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吊瓶里的药液眼看要输完，酒店的房间被人敲响, 医师拿着新一瓶药液走了进来。

　　医师换完药, 正准备转身离开, 被林竹叫住了，让她帮忙从床头柜里拿一本《人体寄生虫学》。

　　放下剧本册，听了医师几句“不能太过操劳”的唠叨，林竹一一应下, 笑着接过《人体寄生虫学》，闭眼歇息了片刻，便打开书自学了起来。

　　在剧组半个多月，林竹只要没去片场、空闲在酒店，就日常重复着上述行为。

　　看看剧本，琢磨琢磨台词人设与剧情，看累了就拿本医学专业书换换脑子。

　　这么交替着学习，出乎意料的，效率竟然还不错，半个来月十分零散的见缝插针式学习，林竹自学完了《医学微生物学》。

　　傍晚，林竹终于挂完了三瓶药液。

　　等医师一拔下针头，林竹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想要去片场，当即被薛宁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说她问了李正，今晚没有林竹的戏份，下午的戏也不着急补拍，坚决不让他出房门。

　　林竹拗不过薛宁，无可奈何，只能是妥协，安安分分在酒店交换着看看剧本读读专业书。

　　……

　　第二天上午，林竹来到片场。

　　他的体质算不上差，昨天下午连着晚上的休息，已经足够他恢复。

　　化妆间里，林竹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任由化妆师补补画画。

　　突然，余光瞥到镜子里出现李正的身影，立马挺直脊背，下意识紧张，喊了一声：“导演。”

　　林竹是真的有些“惧怕”李正。

　　但这也怨不得林竹“胆小”，而是李正确实不怒自威。不开口说话，光是站在那儿，身边温度就自动降下冰点。

　　同剧组其他演员没有一个不怵李正，更别提因为是被李正一手提拔上来所以受到的要求总是格外多的林竹了。

　　李正“嗯”了一声，示意化妆师不必理会他，拉开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问林竹：“身体怎么样？”

　　林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大碍了。”

　　——李正会这么问，估计是等下又要补拍什么耗费体能的戏份了。

　　果不其然，李正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那准备一下，等会儿补拍一场你和周丰的打戏。”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见李正出门，林竹忙不迭拿过剧本，翻到相应戏份，认认真真地琢磨了起来。

　　李正口中的“和周丰的打戏”实际上是一场在都城大街上的“英雄救美”戏码，对手演员是周丰，但两人其实是合作的关系。

　　顾逸和丞相府侍卫方晓轩出门上街，正巧遇上恶霸调戏带着婴孩的良家妇女。

　　恶霸小弟众多，虽然看着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但数量上完胜，顾逸不敢贸然出手相救，索性和方晓轩一起，上演了一场虚张声势的打戏，趁乱打到恶霸和他的众小弟中去，顺利救下了婴孩和妇女。

　　林竹争分夺秒地重新过了一遍台词。

　　这场戏一周前他就和原来饰演方晓轩的演员拍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复习”，这还是林竹第一次和周丰搭对手戏，不清楚对方演戏习惯，就怕到时一紧张忘词。

　　不过，事实证明林竹想多了，忘词的不是他，而是周丰。

　　而且不是单纯的忘一句两句，周丰忘词忘得特别有“水准”，一句话里东漏一词西缺一字，纠正过后还会有别的缺漏。

　　摄像机后头的李正隐隐可见眼中怒火。

　　林竹只当周丰紧张，再一次因为周丰台词问题被喊卡后，给了他一个眼神鼓励：“没关系，你别紧张。”

　　谁料周丰突然恶狠狠瞪了林竹一眼，低声骂了句脏话。

　　林竹：“……”

　　谁能来告诉他周丰是不是有病？

　　但不管周丰是不是有病，在李正怒火的危机压迫下，下一场，周丰终于说对了一次台词，对话镜头总算拍过了。

　　下一个镜头是顾逸和方晓轩的虚张声势式打戏，表面招式一堆接着一堆，无一不是擦着衣摆而过，没一个打到身上。

　　接着顾逸闪身避开方晓轩朝他攀来的手，退到被突如其来开打的两人惊到目瞪口呆的恶霸与众小弟之间，先是抓过妇女手中的婴孩，抱在怀里，随后拉过妇女，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逃得见不着影了。

　　这段戏在《关山迢递》中非常能够体现顾逸的少年意气，李正在一周前就跟林竹讲过戏，让林竹一定要拿捏得当，把顾逸年少的欢愉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结合之后顾逸的悲惨，给观众带来强烈的落差感。

　　上次的拍摄，李正对林竹的表现非常满意；林竹在入戏之后，也确确实实演出了甚至比上次更好的水平。

　　但在方晓轩作势伸手攀顾逸这个镜头时，林竹非常明显地卡顿了一下。

　　李正立马注意到这个细节，皱眉喊了“卡”。

　　之前因为周丰的失误，这个镜头已经反复拍摄了六七遍，这次好不容易周丰没出差错，林竹却犯了“动作不流畅”的新人毛病。

　　李正对于林竹犯这种新人毛病容忍度基本为零，当即黑下脸，把剧本往旁边的桌上一摔，冷声说林竹：

　　“睡太饱，骨头酥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犯这种小毛病？！”

　　《关山迢递》刚开拍那会儿，林竹因为没什么拍戏经验，做大动作时虽然大体流畅，但镜头感不足，总找不准镜头，拍出来的动作常常不能让李正满意。

　　因为这个，林竹被李正骂了几次，但很快就纠正过来了，接下去也没有再犯过这种错误。

　　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竹抿唇，扫了一旁的周丰一眼，嘴上没反驳，只说：“对不起，导演。没有下次了。”

　　实则心里把周丰骂成了筛子。

　　方才这个镜头，周丰正对着林竹，摄像机拍不到他的脸，是以只有林竹看到，在周丰伸手朝自己攀来时，他非常清晰地唇语道：等一下。

　　等一下？

　　等什么？

　　出什么差错了吗？

　　没等林竹想清，他已经下意识卡顿了，紧接着就被李正叫停。

　　林竹当时还以为是周丰出了什么状况，但后来在林竹被李正训骂的时候，周丰一句话也没说，林竹看他，他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摄像机背对周丰。唇语。只有林竹看到。

　　哪一项说出来都是会被李正骂的站不住脚的证据。

　　只能是认栽。

　　林竹深吸一口气。

　　妈的周丰个智障。

　　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吗？

　　……

　　千辛万苦结束了这场戏的拍摄，林竹走回房车上休息，一路拉着脸，看着就是遇到不爽快的事了。

　　上车后，薛宁调侃林竹：“怎么这副表情？被狗咬了？”

　　不说还好，林竹一被问，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吐槽，突然听到有人敲房车门。

　　林竹闭上嘴，薛宁打开门，周丰正带着虚伪的笑站在外头，手中捧着一杯鲜榨芒果汁，表情实打实的恳切：

　　“林老师，方才跟我搭对手戏耽误您时间了，抱歉啊，这杯果汁给您。”

　　薛宁正要伸手接，便听到林竹冷冷发声：“周老师如果知道这样耽误时间，下次还是不要这么做了。还有，我不喝果汁。”

　　薛宁询问地看了林竹一眼。

　　剧组里新来的演员给其他演员送些吃的喝的是常事，之前林竹总是笑着接受，顺带寒暄几句，怎么轮到周丰就这么严肃拒绝？

　　周丰吃瘪，又讪讪说了几句，林竹要么不理要么态度十分不耐烦。

　　不多时，周丰带着被拒绝的果汁离开，林竹把方才的事都告诉薛宁，末了补充一句：“他是不是有病？”

　　薛宁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眼红你呗。每次都是因为他的原因被喊卡，你却一路顺风顺水。”

　　林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

　　薛宁给他倒了杯水，想到什么似的，说：“我问了李正，他说你最近戏份没刚开拍那会儿那么多了，没戏份的时候，好好待酒店休息，别拿身体开玩笑。”

　　随着剧情的推进，越来越多的配角进组，顾逸的戏份确实比刚开拍那会儿要来的少，最近几天林竹都在拍回忆戏。

　　林竹明白薛宁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也不反驳，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正巧晚上就没有林竹的戏份，他听从薛宁的话，尽职尽责地回了酒店，靠坐在床上……替换着看剧本与自学《人体寄生虫学》。

　　才打开专业书看了没两页，酒店房门响起，薛宁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把手中的手机扔到床上，开口即脏话：“我日……瞧瞧周丰个孙子！”

　　林竹伸手够来手机，只见屏幕上正是微博界面，搜索栏里静静躺着“林竹耍大牌”的话题。

　　林竹疑惑。

　　这个话题不是早就被《关山迢递》剧组澄清了吗？

　　林竹上下刷了刷，才发现，这个话题的热帖已经换了，内容从【全剧组演员都已进组而林竹缺席】换成了【林竹甩脸色，拒绝同组小配角递果汁】，配图正是中午周丰端着果汁来敲林竹房车门，最后原封不动端着果汁离开的画面。

　　几张捕风捉影的偷拍照，连房车内林竹和薛宁的脸都模糊无比，怎么看出林竹甩脸色？

　　就不能是【林竹体贴同组小配角，二人互相谦让果汁】？

　　薛宁：“按你今天说的，周丰故意害你被李正骂，很可能就是他把这个话题的热度推上去的。不过幸好发现得早，及时控评，现在热度已经被压下去了。”

　　林竹再次灵魂发问：“周丰是不是有病？”

　　薛宁：“怕什么？你名气上来，自然会被碰瓷，往后指不定还越来越多。遇到这种事，你别理就成，抬高姿态，放心交给我来处理。”

　　林竹扬嘴一笑：“谢谢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