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此流年各天涯18

  聊得投机,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雨其实早已停了,但没有人注意到。

  这里交通不太便利,虽然他有车,可黑天下山还是不太安全。两人达成了共识——在这里住一晚。

  那一夜是深沉的,关了灯之后伸手不见五指。昔昔坐在窗前,脸向着漆黑无边的夜,低低的,似乎在喃喃自语。

  他们说,你的寂寞是为了等待某人。

  那又怎么样?

  ……心中有爱,人会寂寞吗?

  ……

  我……陪你一起等,好不好?

  这是一本言情小说中的内容。女子痴恋男子多年,男子单恋着永远得不到也放不下的其他人,女子自知不如他心中的人,不敢告白却也放不下,索性在男子住所附近买下一块土地,种下了满园的向日葵,陪他看着日升日落一同老去。

  男人一直到最后都不知道那份苦涩的单恋。女子每日看着向日葵,一句话在心里反复了多年,终究未说出口——我陪你一起等,好不好?

  典型的小女儿言情,一个纠结到死,谁也没有得到幸福的故事。他浏览网页的时候看到推荐,好奇点开看了,然后就被那种比他还纠结的自苦伤到了,后悔至今,连作者名字都没敢记。

  昔昔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仿佛在对自己说话。她在背书,他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那段话、看着她落寞背影的时候,他总觉得她那段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在等人。十年了,还在等。

  虽然那人说了期限,可是她一拖再拖,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期限究竟有没有尽头。十年,他等得无怨无悔,可是,确实有些倦了。

  昔昔的出现正是时候。

  第二日,昔昔抱着相机,他当向导带她重新仔细游览了这座山。直到傍晚,还有几处不错的风景还没有走过,于是昔昔便住下,相约下一天。

  如此,小坐变小住。昔昔租了他的房子,一住便是一年。

  他在寂寞岁月里找到了一个愿陪他一同寂寞的朋友。昔昔也找到一个能让她安心创作的净地。

  昔昔是自由撰稿人。

  “好累。”她吃饱喝足却没敲出多少字,看着已经打扫完的他,忍不住抱怨。

  “你别想玩,快点写。”他看出昔昔的企图,吓唬她,“敢拖稿小心编辑软禁你”。

  此话果然奏效,昔昔一直飘向窗外的目光立刻收回,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长吟一声,抱起电脑继续码字,然后继续删除。

  “你就不能帮我理顺下思路?人要懂得怜香惜玉。”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敲键盘,一边贼心不死地骚扰他,“我身体不好,你得善解人意。身体状况不好,精神状态怎么能好?精神状态不好,你让我怎么写出好的作品?”

  她借口多多,一旁的他却纹丝不动,丝毫没被她的聒噪影响到。不过听到她厚脸皮的话,还是有种想要教训她的冲动。

  “昨天看流星雨……不对,今天凌晨两点半拖我起来看流星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身体不好?”

  这小丫头,总是爱找借口。

  昔昔被堵了回去,一时语塞。

  今天凌晨两点半,昔昔用力地砸他的房门。门刚一打开,一件外套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拖着跨过了门槛。

  昔昔说那个时间有流星雨。两个人坐在树上眼巴巴地等了好久,等得花都谢了,流星连个影都没有。最后困得两人相互靠着睡着了,一觉醒来正好看到零落的流星划过天际——足足迟了一小时。

  他一直没有早睡的习惯,等到一点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睡意,刚躺下来就被她吵醒。他们为了那场所谓的流星雨,熬了一夜不敢睡。等到最后一颗流星消失,天已经亮了。

  今天早上一块睡懒觉,昔昔还好睡得比较足,他就惨了,被电话铃声给轰炸醒,是编辑在催稿。被吵醒已经够令他火大了,更让他抓狂的是,催稿的是昔昔的编辑。

  那位编辑与昔昔打交道不止一回,足够了解这个女子。她睡觉的时候手机不开,电话线不接,所有门窗封上,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场冬眠,没睡够谁也别想找到她。作为这座山上少有的住户,昔昔唯一的邻居,也是唯一能把她从床上喊起来的人,他无法避免地承担起替编辑催稿的重任。

  倒垃圾回来,想问昔昔中午吃什么,却看见电脑在一边放着,而她则歪在沙发上,以极别扭的姿势,闭着眼打起了盹。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她在客厅写作,房间里有人睡觉,她怎么可能安心写?

  他没打扰她。昔昔的睡眠一向不好,这会儿醒了,哪怕只是换个姿势继续睡,她也可能再也睡不着。他去房间里拿了条毯子给昔昔盖上,悄悄地拿过她的电脑去书房。虽然嘴上说不管她,但眼看着交稿日期临近,他还是无法看着她熬夜抓狂。

  昔昔从“玉女”到“魔女”的转变着实让他大跌眼镜,现在想想,这丫头三位数的智商不像是她吹牛。她先是用不太地道的厨艺成功虏获他家狗狗阿呆的胃,每天雷打不动地带阿呆散步,陪它游戏,一天三顿全是阿呆爱吃的。没几天阿呆就归昔昔名下了,几天见不到狗影是常有的事。她还总鼓动阿呆偷家里的东西,常常他做了东西,阿呆叼起来去昔昔屋子吃了。还总是将他的袜子拖鞋偷到昔昔家藏起来,以至于他常常单脚跳着去拜托昔昔帮忙。

  开始的几次,昔昔看他的目光有点防狼的戒备。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那样误会,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昔昔从“玉女”转变到“魔女”的另一个表现:改变他的生活习惯,包括他一直以来的规划。她看上了一块他想用来种玫瑰花的空地,整理出来种上了向日葵。向日葵多好啊,多温暖。她不顾他的阻止,强行让那一片黄色丰富了寂寞的山。还总是不分时间、不分天气,只根据心情的好坏拉着他去赏向日葵,哪怕晚霞满天或者刮风下雨。他多年来散步的固定地点就这样被她强行改变了。

  昔昔从“玉女”转变到“魔女”的第三个表现: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在他门口唱歌。不把他叫醒,绝不罢休。昔昔的歌喉,真让人不敢恭维,尤其她还总唱红歌和山歌,那么长的调,他不想醒都难。他的作息时间逐渐正常,也终于过上了人的生活。

  昔昔从“玉女”转变到“魔女”的第四个表现:野心勃勃到反客为主。她非常喜欢向日葵,到向日葵盛开时,她每日穿梭于园中流连忘返,找各种角度拍照,阿呆和他都没能幸免,被她硬拖着成为她相机下的主角。好吧,这一点他忍了。连同她把向日葵的照片变成别墅的装扮,他都勉强接受了。

  可……

  “把别墅的名字改成向日葵怎样?”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可恶!这丫头,想造反不成?把他这个主人放到哪里去了?昔昔几乎都要让人做牌匾了,但看他的目光一时半会儿妥协不了,只好暂时作罢。可是嘴上仍把挂着其他名字牌匾的别墅唤成向日葵。

  昔昔是向日葵的主人,他也勉强算是。阿呆是葵花子一号,她的宠物龟为二号……他那个清净典雅的家彻底变了样。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那篇只写了一半的小说,剩下那部分终究由他代替填写完成。发过去,编辑看过了,有些怀疑,“虽然是昔昔的风格,但比以前写的好,不会是有人代笔吧。”

  昔昔站在他身后,调皮地笑着,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代笔又怎样?你还敢不付我稿费?”

  昔昔与编辑认识许久,已可以自在地开玩笑。编辑看着电脑这边的两人,“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表情。

  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对昔昔好,像哥哥对妹妹,像男朋友对女朋友。昔昔每每听到这些话都不辩解,只是看着他笑。他便接过那些人的话,也笑,“是啊,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然后昔昔便笑,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他没有妹妹,昔昔也没有哥哥。

  他不是无原则宠爱昔昔才帮她做这些,只是昔昔在生活中太不会规划,太不会照顾自己,他无法放心,更狠不下心。

  外出旅行的第七天,早上起床刚开手机就接到昔昔的短信,是早发来的,一连十几条。内容只有一个:救命,我在房间。

  他以为昔昔出了什么事,慌忙赶过去。才到昔昔房门口,一个人提着餐盒过来和他打招呼。昔昔的门近在咫尺,他终究没走过去。拦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家杂志社与昔昔一同写稿的朋友。他们参加笔会,昔昔没去,与他漫无边际的旅行,谁想碰了个正着。他们那些人虽然不常见面,但是平日里交情不错。

  那家杂志社创刊没几年,昔昔是第一批投稿者,由一只菜鸟成长为拥有固定收入的撰稿人,这家杂志社功不可没。

  “好想看见咱们几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有人提议。

  “没戏,”编辑泼冷水,“半年前答应过我一篇稿子,现在一个字也没看见。她这个月能交稿,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昔昔是拖稿大王,众人皆知。不催绝对不交,催了也不一定交。她还同时给另外一家杂志社投稿,一个五千字,一个八千字,加在一起一万多字。可她给这家杂志按时交了稿,另一家杂志十有八九出问题。一来二去大家都习惯了,于是“乌龟妹妹”的名号理所当然地落在她头上。

  “为了咱们的心愿,努力吧。”有人出了馊主意。紧接着昔昔就很悲摧地被人软禁了。

  听完整个故事,接过昔昔朋友分给他的早餐,他非常没义气地转身走了。昔昔被拦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种情形像极了电视剧中的某个场景。

  “乌龟妹,好好写。”临走前,他很欠扁地留下一句话,身后传来昔昔恐怖的喊声。

  离开宾馆很久,他还是控制不住笑。因为一个人一直笑个不停,总招来异样的眼神——他被当成神经病了。想将这个乐事与大家分享,他发了条微博,他的粉丝很多,他不会独自享乐。连着几天,他都被这件事带来的好心情笼罩着,似乎有些得意忘形。

  昔昔抱着笔记本电脑在房间里独自奋战,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将稿子写好改好,才被那些损友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她缓过神来还没来得及逐个报仇,那些人已作鸟兽状散去。

  于是一腔怒气便发到他身上,自昔昔重获自由,他的耳根子就没清静过,昔昔的碎碎念神功不是吹的,白天听她嗡嗡叫,晚上就连睡觉也总觉得耳边有人说话,出现幻听了。紧接着他的荷包狠狠地出了一回血。这小丫头,宰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他不讲义气在先,只能生生受着,连一句委屈都不敢说。

  女人,果然不能惹。

  那次出游,他结识了昔昔的朋友和那家杂志社的编辑,他们跟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昔昔早期投稿的一些趣事,有些是昔昔曾跟他提过的,还有一些因为太糗,她一直不好意思说。这回他全都知道了。

  像是终于抓住了魔女的小辫子,他得意无比,言谈之中不免显露出来。昔昔无法阻止那些人说,也无法阻止他听,于是愤愤的,差点咬碎自己的牙。

  或许是那件事伤到昔昔的自尊,自旅行回来,她便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孤身对着电脑奋战,饭不正常吃,觉也是很晚也不睡。两人的轮值打扫,她干脆打电话叫小时工。他们住的地方是山上,有些偏远,哪有小时工千里迢迢来这打扫,还不够车费的呢。他只好担负起小时工的责任,一边打理家务,一边关注着昔昔的动向。

  结果那个月,昔昔不但按时交了稿,就连下个月的稿子也写好了存在编辑那。惊得编辑立刻打电话给他,询问昔昔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

  他还没观察出昔昔有什么异常,昔昔就在他没准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清晨一脸倦容的昔昔从书房出来到冰箱处倒牛奶,他站在门口看着昔昔缓慢而安静的动作。她把杯子放到嘴边,顺手关上冰箱门,然后转身侧过头看他的方向,目光没有焦点……

  “昔昔,你怎么了?”他感觉到异常,开口询问,然而话音未落,昔昔的杯子已经抢在身体之前落地,洒了一地毯的乳白。紧接着,昔昔的身体像慢镜头一样从冰箱旁悄然倒地。

  他的心瞬间停止跳动。

  贫血,熬夜,再加上身体上先天性的不足,住了两天院,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她“嘻嘻哈哈”着又回到了家。

  “你看,都是你气的吧。”怕他责备,昔昔干脆先发制人,打着哈哈想这样搪塞过去。他无言,安静地为她熬鸡汤,昔昔没听到他的数落,心里反而不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真是不明白你,一万多字。至于熬一个月吗?你每天晚上那么晚睡都干什么了?不会跟网友通宵聊天了吧?”他终于像平常一样欺负她,昔昔很调皮地笑了笑。

  昔昔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的要差,虽然此刻看着没什么大事,不太影响生活,可是放任下去,总有一天会无法收拾。

  她早就知道了吧!所以作为一个职业写手,她才会放弃灵感最好的晚上,选择白天艰难地织着她的梦,她必须保证睡眠来养身体;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才会放弃城市里便捷的生活方式,选择千里迢迢地来人烟稀少的山上居住。因为她不能有太大压力,而她是个随心所欲便能长寿,束手束脚便连活着都不能的人;因为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不乐观,所以她才会偶尔用那种飘忽哀伤的语气说话,因为对未来,她根本没有把握。

  他把鸡汤端给她,然后去书房找一本食疗养生的书籍。关于昔昔的身体,吃药只能让身体更糟而已,如今唯一有效的方子就是在生活中注意。从现在开始,他得改变昔昔的生活习惯了,就像昔昔调整他的作息一样。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亦如会突然出现,就像他没想到昔昔会成为他生活中的习惯一样。他的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

  握着电话,他好半天回不过来神。昔昔站在他不远处,先是夸张地催着他出门,可他一言不发,他的表情让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她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

  他们本来要去云南看当地的民族特色。昔昔那么聪明,瞬间便全都明白了。

  “我有朋友要来。”他只说这一句。

  昔昔点点头没问什么,转身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来这里一年,她置备了太多东西,每次出门都无法空手而归。他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整理,拿了这个又舍不下那个。可是行李箱太小,车也太小,她不能把所有喜欢的都带走。

  “扔了吧。”昔昔将东西从箱子里扯出来放到床上,淡淡的悲戚,对他这样说。那些被她放弃的东西,从一只玩具绒熊到价值上万元的翡翠手链,有的是她自己买的,有的是他送的,还有一些是被她压榨抢来的。

  她统统不要了,只带走了来时穿的一件衣服和笔记本电脑。有关于他的,她齐齐割断了。

  他从没有说过自己在等人,可昔昔一直都知道。

  昔昔搬走了,干净得好像从未来过。房间里空得厉害,他的心像被人剜了一刀,不知道是痛还是什么。阿呆看着他,用询问的表情,它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昔昔走得太仓促,甚至还来不及向它道别。

  比起约定,亦如提前来了,她提着行李箱站在他面前,每一句话都是一句重锤,生生将他对昔昔的记挂钉入生命深处,再也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她说:“我来履行我们的约定了。我辞职了,跟出版公司的合约也提前解除了。”

  曾经,他等她时,她说,“我要给你一份完整的爱。现在的我属于创作,属于和我有一样梦想的孩子们,此刻我能给你的那么少,可我是真的爱你。”

  她在大城市生活十几年,有不错的工作,不错的人脉,有一年多似一年支持她的粉丝,那个城市,俨然已定格了她的人生,她放不下。而他是生活在城市边缘的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为这句话,他抛开了一切的不可能等她,无怨无悔。寂寞如他们,或许一生只为了那一次感动活着。

第四章 到此流年各天涯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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