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碧水映桃花（三）

　　经过天启五年的养精蓄锐, 到了天启六年，百姓生活越发富足，已有富饶盛世的端倪。

　　这一年夏日, 依旧是四月时节, 赫连荣臻领着李令姝和昭阳公主一起去了玉泉行宫。

　　经过将近两年的调养, 昭阳公主的身体已经渐渐康健起来, 没了太后在上面压迫，她整个人都似重获新生, 不再如以前那般瘦弱怯懦。

　　关于安亲王和太后的一切，赫连荣臻都已经跟她讲清楚。

　　并且告诉她：“朕告诉你真相, 是为了让你不会再有自己不得亲生母亲喜欢的纠结, 你是袁氏的女儿, 是朕的堂妹，也是如今宫里唯一的公主。”

　　当年事发之后, 赫连荣臻只对昭阳公主和袁氏说明真相, 孩子们的身份也没有缓过来，赫连蓉玥依旧是昭阳公主，这一点毋庸置疑。

　　袁氏知道赫连荣臻这么做是为什么。

　　只有赫连蓉玥担着公主的身份, 她才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否则作为罪臣之女，她的日子怕还不如以前。

　　皇兄自小就很关心她, 赫连蓉玥心里很明白, 也很感激，因此这一年来，她跟李令姝走动越来越频繁, 从谈天说地到陪她一起处理宫务，真正成了小棉袄。

　　所以在玉泉行宫的时候, 每当赫连荣臻去忙，都是赫连蓉玥陪着嫂子四处游玩。

　　这一日两个人越好一起去爬山，到半山腰上的热泉池略泡一会儿，待下午玩够了再回宫。

　　姑嫂两个一大早便起身，兴致勃勃去了山脚下，然后便慢吞吞开始攀登。

　　李令姝的身体本来就养得挺好，而赫连蓉玥也已经康复，因此两个人倒是可以做些简单的高强度运动。

　　走了一会儿，李令姝就略微出了些薄汗，赫连蓉玥便道：“嫂嫂，咱们先去歇会儿吧。”

　　李令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有些心浮气躁，闻言也不强撑：“好，那就坐一会儿。”

　　苏果带了蜜柑和果茶，伺候姑嫂两个人喝。

　　赫连蓉玥很贴心，仔细剥了个蜜桔递给李令姝：“嫂嫂尝尝，且提提神。”

　　李令姝接过，略有些无奈：“这几日没怎么好好活动，怎么就是不中用了，哎呦呦年纪大了。”

　　她这么一说，把赫连蓉玥逗得直笑：“嫂嫂可别胡说，您那里老了。”

　　此时一缕阳光透过树林照在两人身上，清风和煦，少女的笑容清甜动听，李令姝心里的烦躁消散开来，就连眉头也舒展了。

　　苏果如今已经是管事姑姑，办事越发稳妥，因在李令姝面前得脸，此时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她便上前道：“娘娘这几日兴许是旅途劳累，略有些沾染暑热，胃口不怎么开。”

　　赫连蓉玥一听就有些着急：“嫂嫂怎么不叫太医来瞧瞧？如此可是不行的。”

　　李令姝吃了一口蜜桔，倒是觉得很爽口，随意道：“不过是苦夏罢了，那里有多大的事，过两日就好了。”

　　李令姝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主意很正，赫连蓉玥轻易全不得她，心里想着回去跟皇兄说一声，此番便也没再多言。

　　不过看嫂嫂吃蜜柑吃得挺好，她也自己剥了一个，结果一瓣吃进嘴里，当即算得挤眉弄眼。

　　“哎呦呦，太酸了太酸了。”赫连蓉玥叫道。

　　李令姝看她这般憨态可爱，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快吃些甜茶。”

　　一口茶喝进肚去，赫连蓉玥才舒展眉头：“唉，嫂嫂你是怎么吃进去的，这也太酸了！”

　　李令姝把剩下半个直接塞进嘴里，特别随意地咀嚼品尝，然后说：“我不觉得酸啊，还挺好吃的。”

　　赫连蓉玥看她吃得静静有味，就觉得腮帮子疼。

　　“好了，咱们该启程了，”李令姝喝了小半碗茶，就拉着赫连蓉玥起身，“若是咱们回去晚了，你皇兄要生气的。”

　　赫连蓉玥抿嘴笑笑，陪着她继续往上走。

　　玉泉山风景极好，距离盛京快马只两日工夫，因此高祖皇帝开国定都之后，便把避暑行宫设立在此处。后来在山脚处又发现热泉，冬日偶尔也会过来小住。

　　她们要去的就是这一处热泉。

　　从山道往上走，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即可到达，便是步行也不太累人。

　　李令姝自忖自己常年运动，饭前饭后都要散步，夏日里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小跑半个时辰，身体比以前好了太多。

　　原本她以为，这小半个时辰的登山活动不算什么，谁知道这一路走得分外艰难。

　　刚开始的时候她略有些胸闷烦躁，后来就是不停出虚汗，明明山上如此阴凉，还有凉风习习，可她就是不太舒服。

　　反倒是赫连蓉玥，一直好好走在她身边，一点不妥都无。

　　这一路走走停停，最后赫连蓉玥都有些急了：“嫂嫂，要不叫了轿子来，咱们坐着上去吧。”

　　李令姝摇摇头，她轻轻喘口气：“我可能昨日没睡好，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咬咬牙先走上去，泡泡温泉发发汗说不得就好了。”

　　赫连蓉玥看她脸色好了些，只能点头。

　　不过到了热汤池，趁着李令姝去沐浴更衣，赫连蓉玥对早就上来安排汤池的凭澜道：“大姑姑，嫂嫂今日瞧着不是很爽利，一会儿汤池里又有些热，不如先叫了太医和医女上来伺候。”

　　凭澜知道这位昭阳公主一贯十分细心，她如此说，凭澜也不敢马虎，当即就派人去请太医。

　　另一边，沐浴过后的李令姝只觉得神清气爽。

　　汤池中早就打扫干净，正撒了点点花瓣，如莲花般的木托盘漂在上面，里面是茶水点心。

　　朦胧的水汽里，倒是有几分仙境意味。

　　李令姝跟赫连蓉玥一起下了汤池，都被里面的温暖泉水暖了身，安静地享受了一会儿，才开始闲聊。

　　赫连蓉玥比赫连荣臻小一岁，今年也十六七岁的年纪了，袁氏的大女儿赫连蓉璇虽已经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可母亲未被降罪还被赐了一品夫人的封号，到底说明陛下对堂妹堂弟心慈手软，不肯伤及无辜。

　　她当年订婚的那家家风清正，便是赫连蓉璇已经不是郡主，依旧没有退婚，今年早些时候已经迎娶她过门。

　　赫连荣臻等她嫁过去，才赐了一个县主的头衔，就怕她的夫家欺辱她是罪臣之女。

　　到了赫连蓉玥这里，这婚事就不好谈了。

　　赫连蓉玥是个心思相当细腻的人，又被太后冷暴力多年，早年病弱，心里十分抑郁。到了这两年才好过一些，可性格已经注定，她绝对不是个受了委屈会大声抗争的人。

　　这驸马就不好选了。

　　赫连荣臻既不想找个小门小户委屈妹妹，又不能找高门大族让她受罪，这驸马人选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没能定下。

　　李令姝便劝他：“我先问问蓉玥心里可有成算，咱们先问问她的意见吧。”

　　赫连荣臻只得叹气：“那就劳烦姝儿了。”

　　赫连蓉玥名义上的母亲已经过世，亲生母亲又在皇陵鞭长莫及，只能李令姝这个长嫂为她做主，仔细给她挑一门好亲事。

　　所以李令姝特地叫她出来玩，其实是为了私下里问她这话。

　　这会儿宫人都不在殿中伺候，许多话也更好说，李令姝看她这会儿心情甚好，便笑道：“蓉玥，嫂嫂有点事情想问你。”

　　赫连蓉玥微微一怔，立即道：“嫂嫂请讲。”

　　李令姝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你看你现在这般年纪，也该考虑婚姻大事，现在也没有外人，许多话咱们都好说。”

　　李令姝看她倒是没怎么慌张，心里便有了数。

　　“你姐姐的夫家很懂事，姐夫也是个知冷知热的，知道心疼你姐姐，如今瞧着日子很是和美，”李令姝道，“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驸马，叫你皇兄给你好好选一选。”

　　听李令姝说驸马的事，其实赫连蓉玥还是挺害羞的，不过害羞之后，倒也没有多扭捏。

　　她看李令姝一脸认真，想了想道：“嫂嫂，蓉玥说实话，蓉玥其实不太想嫁人。”

　　年纪轻的小姑娘，被人问了大多会如此回答，李令姝也不太意外。

　　赫连蓉玥看她没有当真，又重复一遍：“嫂嫂，蓉玥说真的，早年蓉玥过的什么日子嫂嫂也见过，后来又听说他们那些龌龊事，心里的念想就淡了。”

　　李令姝倒是没想过，这事对赫连蓉玥打击这么大。

　　赫连蓉玥见她担忧，便道：“嫂嫂，您跟皇兄能告诉蓉玥实情，蓉玥感激不尽，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嫂嫂与皇兄大恩，可蓉玥确实对婚姻和亲事没什么想法了。”

　　李令姝原本安静听她说，也不怎么着急上火，现代社会不结婚的人满街都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根本不担心受人非议。

　　然而这个年代，对女人何其不公，便是皇家公主，也不能就如此自立于世。

　　李令姝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胸口烦闷，有什么堵在喉咙里，令她呼吸困难。

　　赫连蓉玥还待再说什么，就看李令姝脸色突然发白，一下子就倒进池子里。赫连蓉玥吓了一跳，忙叫宫人进来，七手八脚把李令姝抬出来。

　　出水的那一瞬间，李令姝还有些意识，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又昏了过去。

　　热汤池一度混乱异常。

　　李令姝再醒来时，已经暮色沉沉。

　　听涛水榭的寝殿罗汉床上垂着青纱帐幔，在微风里徐徐摆动。

　　温柔的宫灯中，是赫连荣臻沉静的面容。

　　李令姝这刚一动，赫连荣臻便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看向他。

　　“荣臻？”李令姝轻声问，“我怎么了？”

　　赫连荣臻握住她的手，几乎哽咽着说：“姝儿，你要做母亲了。”

　　李令姝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赫连荣臻扶着她起身，把她搂紧怀中。

　　“我们要做爹妈了。”赫连荣臻哽咽道，“朕好开心，姝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