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可乐 第十四

  打打闹闹这种东西虽然会时不时地参合在生活之中, 但效果普遍不会太长,强行“哈哈哈”就显得特别白痴,等把该笑的都笑过了, 烦躁会紧接着铺面上来, 不让人喘息。

  不等内心诡异的活动演绎完, 顾迟又开了腔, 他哑声道:“我现在心里不太踏实,我觉得我爸有大事儿瞒着我。”

  钟从余也将就着这个姿势没动, 鼻音喷在耳后:“嗯,不然他要钱干嘛。”

  顾迟:“钱只是让他露出破绽的一方面,因为这些话压根不像他平时会说出口,我昨天的反应估计也吓到他了……诶,你好好说话, 喷什么气,痒死了, 搂什么搂,手也给我放开!好了真的别闹了。”

  钟从余不轻不重地笑了两声。

  别看顾建宇这么大一个人,跳起来甚至能用脑袋把天花板撞出个大窟窿,吃的盐和大米轻松压倒一片社会小年轻, 斯文败类的大叔范不用装就能由内而外的散发, 但肉都是白长的,纸老虎的共同特点就是看着牛逼,整条旧巷,就属他胆子最小。

  顾迟记得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顾建宇有一次也是突然回家, 他兴致勃勃地花钱在楼下买了一斤五花肉,想回家做好吃的给儿子——那时候的肉比现在可珍贵多了, 每个月的开销金额和现在相比,也起码打了个对折。

  结果发现肉是臭的,找零的钱也是假的。

  当时的顾迟比现在还要暴躁许多,立马扒开窗伸着脑袋和楼下那商贩对骂了几个回合,那瘦干黑丑俱全的小子太不要脸了,光骂不解气,他又立马撸起袖子想冲下去打人,结果被顾建宇两手一圈拦腰抱住,语气是那种搀着哄小孩的哀求:“儿子,算了算了,以后老爸不去他们那边就是了,和气一点,没必要动手动脚的啊!”

  从那一刻开始,顾迟就知道,老爸顶不起大事。

  他越想把周围的一切往自己异想天开的美好中推去,下场就会越加惨烈,毕竟这地方的文化水平和道德标准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那儿,百年老传统,渊远流传,大家都不吃那书呆子文名礼这一套。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丝味道,每一条痕迹都塑造着他们——要么当混账,要么当夹尾巴狗。

  顾迟好不容易才从钟从余的手里挣脱出来,感觉自己差点被掐死,放眼望了一圈,问道:“老爸又上班去了?”

  “嗯。”钟从余最近不仅不害羞了,粘人的趋势还越发明显,他跟在顾迟身后,从卧室门口走到冰箱旁,再转移到厨房去看着他切面包,以及盯手臂上平滑有力的线条,隐隐约约间跳动处皮肤的青筋,目不转睛,“他还让我给你说,房子不卖了,别生气。”

  “……啊?”顾迟手一歪,差点出现血案现场,还好被钟从余一爪子抓稳刀柄,语气厌厌的,“哦,看他自己吧。”

  反正顾建宇这个人,太懦,忧虑太多,属于后者。

  好的大事瞧不上他,他也惹不出什么杀鸡杀猴的鬼麻烦。

  顾迟对这次单休的安排就是将“悠闲散漫”贯彻到底。

  这时间点太尴尬,早饭太晚午饭又太早,他就简简单单地炒了个蛋炒饭,打算将两顿合二为一——不得不说,顾迟就算是蛋炒饭也能弄得特别好吃,不会让人感受到半点敷衍的感觉。

  钟从余从他起床跟到现在,终于蹲到了吃的,见好就收,便乖乖地端着碗继续闭门学习,他认真端坐的时候背会不自觉地被拉直,白色衬衫不能完全遮盖住蝴蝶骨的形状,线条很有力,就连头发梢都带着蓬松和清香,出奇的好看。

  顾迟就扒着碗趴在窗台上看风景,时不时地偷偷侧头瞄一眼这只意外出现在生活之中的少年。

  有风吹过的时候,格外惬意,甚至叫人可以暂时忘记此地的本来面目,浮想联翩起来。

  今早钟从余拉着自己说死也不走的时候,顾迟不得不承认,他脑内的第一个反应是:那就永远也不走了。

  这家伙的出现太过偶然,像是被送错的精致包裹,误打误撞了进来。和顾迟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钟从余那股从骨子里面渗透出来的倔强和不屈服深深地吸引着他,犹如指路航标灯,给难民在最为饥渴时候的一瓢清水,让他得到救赎,不至于迷茫。

  顾迟有时候会异想天开地问自己:“是不是只要我跟着他,就也能从这里挣脱出去?”

  他就是不甘心,想要更好,想要往上爬,想要拽住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不想就这么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

  不想就这么一眼到头。

  哗啦——

  砰!!!

  顾迟的注意力被这一声突然而至的巨响给拉扯回现实。

  没有间隔到一秒,上房揭瓦的哭声就传了出来。

  楼下坝子里那个滑滑板的小屁孩最近日子过得有点飘,他把眼睛发配去了头顶晒太阳,没看见前面挡路的石头,滑轮碾过的时候当即重心往上,整个人腾空,慌张导致他手脚暂时不利索,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最后完完整整的以这个姿势烙印在了水泥地上。

  好一片灰尘扑腾扑腾特效,呃……小型版的天蓬元帅下凡。

  有一种痛,叫看着就痛。

  “我/操你妈的!死娃子又在这里玩!”冲出来的一个老太婆跳着鸡爪脚,也不知道是这位“元帅”的外婆还是奶奶,反正说话中气特别足,看上去再活个十年都不成问题,“要吃饭了还乱跑,待会儿不让你妈把打死你!”

  “元帅”可能有点不服气,没说话,而是直接抡起板子就往老太婆的屁股上砸了下去,反正看起来是没有减力的。

  他爸闻声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扇了他两巴掌。

  哭得更厉害了,但不让人觉得可怜,因为他边哭边打人,像个疯子,然后被强行拖走。

  周围过路的人仿佛没看见,毫不在意,因为类似事情基本上每天都在上演。

  顾迟被这一家子给逗乐了,他们简直就是练腹肌的笑点源泉,然后偏头就看见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王大串。

  王大串同样趴在窗台上看笑话,手里还留有一个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石头。

  顾迟在糖盒里随便拿了一颗陈皮糖,瞄准,准准地砸在了他脑门上,声音清脆。

  “谁啊!?”王大串一仰头就发现了对面楼的顾迟,把破了包装袋的陈皮糖捡起扔了回来,“迟子你吃错药了吗?”

  顾迟身体一歪,完美躲过。

  他回头瞄了一眼钟从余,很好,大学霸还在专心看鸟语,鸟语下面还压着鬼画符,耳机也带着的,肯定不会看到他轻手轻脚地蹑去门口,然后带过门,溜出去玩。

  这是什么神仙逃跑操作!十分走一波!

  钟从余用眼角的余光撇到了这一幕:“……”

  王大串看到顾迟那样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笑,使劲儿笑,拍着顾迟的背就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迟子,你至于吗?不就是出来玩吗?当初你爸在门口蹲点不许你跑出去玩得时候就没见你这么怂过,直接翻窗了,你现在是被驯服了吗哈哈哈哈哈看来外挂兄特别厉害啊,你俩可以啊。”

  顾迟:“儿子行为。”

  王大串:“孙子行为。”

  顾迟干脆对着他的裤/裆踹了一脚,总算是闭嘴。

  王大串:“我……妈……逼的……痛……”

  顾迟:“呵呵,这是爸爸行为。”

  王大串和顾迟之间的关系就是熟,特别熟,互相扒黑料没个十天十夜说不完。王大串是典型的“此地人民”风格,无理想无抱负,顾迟和他待在一起没有压力,可以随意放肆,哭也行叫也行,但就是看不到希望。

  顾迟不知道王大串有没有想过关于将来的事情,他也有试着提过,但王大串的回答特别模糊,甚至有回避之意,久而久之,顾迟就不问了。

  朋友嘛,就是这样。

  “怎么回来了?”顾迟问道,“你们高三好像只有周六晚上才会放放假吧,还是附送一大批试卷的那种假。”

  王大串还完全直不起来。

  “还在痛?”顾迟笑道,“来来来爸爸看看。”

  “去你丫的,你才这么脆!”王大串呸了一声,回头下巴一指屋内,“我是被拧回来了,曹巴克也在里面。”

  “哎呀——”

  “哎呀个屁。”王大串说,“你哥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三没搞强/奸,你这提前默哀眼神收回去,妈的,断子绝孙脚太狠了。”

  顾迟:“我这不是希望你闭嘴嘛,那让我听听,我们大串油碟锅,犯了啥事儿啊?”

  王大串这次皱了皱眉头。

  就在这时候,曹巴克和大串妈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大串妈在这里活了四十几年,有着土生土长的泼辣妇女气压,手上那把大号锅铲向来是看谁看不惯就落下去,方圆十里都打响了名号。但这是顾迟第一次看见她低声下气的样子。

  “老师,这不是还早着吗,我觉得孩子还可以再努力试试。”

  曹巴克显然有些为难:“家长,你也别太丧气啊,我也是秉着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想法的,但是这事情你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事关孩子前途,我们当大人的,不能意气用事。”

  “我能理解,我自然理解。”大串妈的手在围裙上很不自在的捏了捏,“但也麻烦老师你们千万别不管他。”

  曹巴克还是端着咖啡,白烟缭绕中看不太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大串妈:“老师,你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曹巴克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晚上还有晚自习,高三的孩子,时间太紧了。”

  顾迟和王大串在他们还没靠近的时候就溜了。

  顾迟明显是吃了一惊:“咋了啊?这可是曹巴克诶,怎么连他都这么死气沉沉的?”

  王大串很平静地说了出来:“还能怎么,劝我不去高考呗。”

  顾迟:“什么!?”

  普通高中,上线率实在是不怎么乐观,他们比起重点高中后果的区别就在于,重点哪怕是临到高考考场门口都要压着学生看书,考没考上不重要,重要的是去考,去拼,而普高提前一学期就会盘算怎么压线,怎么“剪裁”。

  这也是普通高中为什么不能被评为重点高中的原因。

  别人是抓,是挤,是推,他们是放弃。

  顾迟感觉周身冷了一下:“那你怎么打算的?”

  王大串:“还没想好。”

  顾迟:“你成绩总体来讲比我好些吧。”

  王大串:“废话。”

  顾迟:“你不高考了能干嘛啊?”

  王大串扳起手指头开始数:“学技术,板砖,送外卖,送快递,当黄牛,卖/色卖/身……”

  顾迟:“卧槽闭嘴闭嘴,最后一项你可以免了,今年劝你明年肯定劝我,我有些怕。”

  王大串:“你哥我现在要怕得尿裤子了。”

  顾迟:“尿!我带了餐巾纸,现在,立马,就地,脱裤子。尿!”

  反正现状就这么面目狰狞摆在眼前,不接受也得接受,接受也得……屁,谁愿意接受这个。

  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关于“将来”这个话题的恐惧,小时候都说长大了要当科学家要当宇航员,等真正可以选择的时候,就没有奋斗感,没有期望感,以后也会更加落魄,让人心里发虚。

  害怕jpg.

  王大串用手背碰了碰顾迟:“你打算怎么着?明年就该轮到你了,哥这是在给你当实验品啊。”

  顾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自家窗户,刚刚他还在扒着碗吃饭,还在那里笑别人,那里面还住着一个对他而言十分特殊的人。

  对,就是特殊。

  “我想试着去追上他的脚步,我想拽着他,我想让他带着我杀出重围。”

  顾迟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眼角有些发痒,他觉得自己挺天真的,像那种尝到了一些苗头就开

  始自以为是的三岁小孩,闭眼做着春秋大梦。

  同时,顾迟也真实且深刻地明白着:“但我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去奔跑。”

第34章 可乐 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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