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二一

　　邵思思与叶医生停在了一间办公室门外，叶医生正要敲门，肖哲已经打开了门，看着他们道：“你们好。”

　　叶医生与邵思思一起打了招呼，叶医生又道：“这是我们的邵护士，曾经那位先生过来，都是她照顾的，她在我们医院——”

　　没说完，莫照从办公室内走了出来。应该是很不耐烦了，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很稳：“带我过去吧。”

　　邵思思没想到这个人会连基本的介绍都懒得听，并且直接与莫照对视上。她立刻又低下头，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先生请随我来。”

　　莫照大步向前。

　　叶医生对肖哲笑了笑，留下来陪他。

　　一路无话，那人的步子却迈得极快。邵思思是女人，深究起来，腿不如莫照长，体力也不如，为了跟上莫照，她不得不小跑步。她心想，既然这么着急，何苦惹人生气。

　　看来那个男孩子没能获得自由啊，不过看这个人这般着急，对那个男孩子应该还是很上心的。活该！这么急，早干什么去了？看起来，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这么黑心眼！

　　那么可爱的男孩子，以前折腾成那样，她看了都心疼。

　　她心中骂着那个男人，面上却不显，还要微笑道：“先生，就在前面。”这段路建得弯弯绕绕，着实不太好找，自从住在这里的人走了之后，便荒废了。医院也不派人过来清理，杂草长得很高了。

　　到那小园子门口，邵思思停下脚步，说：“您好，就是这里了，需要我陪您——”

　　莫照大步迈了进去。

　　邵思思耸耸肩，站在外边尽职地等着。

　　乔熠宵坐在地上，身边的杂草都比他高。他已经没在哭了，他此刻靠着身后的树在发呆。高铭的话还在耳畔，原来乔涵和那个女人只借了一百多万，按照原本的利息，差不多要还一千多万。只是他们欺负他们小孩子，狮子大开口要了三千多万和他家的一切。

　　莫照帮他还债的时候，他们抹去了一切利息。

　　其实于他而言，一千多万与三千多万是没有任何差别的，都是天文数字。

　　但一百多万就不同了，只要他努力，这辈子还是能够赚到一百多万的。

　　与高铭通完电话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不知是因为哭了太多，还是因为柳北晔的话，又或者是高铭的那席话，他的脑袋现在木得很。

　　什么都抓不住，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更不知道未来应该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迷茫过了。之前虽迷茫，他却还记得，要好好上学，好好工作，好好学习专业知识。尽管被当作宠物养着，也要记得进步。因为他知道，他欠莫照太多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的，那他就做好他能做的事。

　　可现在，乔熠宵突然发现，他原来是可以摆脱开莫照的。一年赚不到一百多万，那就五年，五年不行，那就十年。他总能赚到的，他总能摆脱开莫照的。

　　但这个从前会让他无比兴奋的事，此刻却激不起他哪怕一丝丝的兴致。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就这样的状态下，他听到了脚步声。

　　这里的杂草太多太高，鞋子与之触碰，声响总归不会少的。他赶紧伸手又擦了一把脸，虽不知是谁，但总归不能让人瞧见他曾经哭过。

　　他知道对乔冬阳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却做不到。

　　实在是可笑。

　　擦好脸后，他便低着头，看着脚前的那一块草地继续发呆。随后，一双皮鞋就慢慢踏至他的视线内。他蓦地就想到了，大约一年前，他还在玩具店打工的时候。那天，莫照来看他，也是这样，他低着头，莫照走到他的面前。

　　可他甚至未能察觉，莫照拿掉了他的头套，他也未能察觉。

　　等他傻乎乎地抬头仰望莫照时，莫照对他微笑，那是戴着面具的无比标准的微笑。

　　那时他们的地位天壤之别。

　　他只能那样傻乎乎地抬头看那人，并被莫照当做物品一样肆意对待，从不考虑他的感情。

　　那么现在，面前的皮鞋，他认得，也是莫照的。

　　说来可笑，是上周他与莫照趁着周末一起出去时买的。两人走路时经过商场，乔熠宵看到了橱窗里展出的那双鞋。他停下脚步，对莫照说：“这个好看。”

　　“进去试试。”莫照说完就进去，让店员给乔熠宵拿他的码数。

　　乔熠宵立刻道：“你穿！”

　　莫照愣了大概一秒罢，乔熠宵生怕他会拒绝，紧张地盯着他。

　　莫照笑着道：“好。”莫照的衣服向来都有专人给他做，每季按照他的码数做上一堆，无非就是那些样式与颜色。作为机关基层干部，自然要穿得朴素，不能穿得花哨，他的衣服用料其实特别好，但看起来也就是些普通的商务男装。他很多年没买过衣服了，既然乔熠宵让他穿，那也没什么。

　　他便坐下来试那双鞋，穿起来是不错。

　　乔熠宵高兴道：“好看！”

　　店员也说着很好看啊之类的话，乔熠宵问她多少钱。从三月份实习到现在，他领了五个月工资了，每个月两千块，他已经存了一万。他想，给莫照买双鞋应该买得起吧？

　　结果店员说：“一万二。”

　　“……”乔熠宵脸上满是失望。

　　莫照都瞧在眼里，笑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好看的，你眼光好。”

　　“哦，好！”乔熠宵听莫照夸他，又高兴起来，往深处走去，仔细地看鞋子。

　　莫照便对那位店员说：“你等等告诉他，这双鞋就剩最后一双了，打八折。”

　　“啊？”

　　“差价我补给你。”莫照说着从钱包里把所有现金都抽了出来，两三千的模样。他递给那位店员，“收起来吧，多的不用找了。”

　　“这——”话至此，乔熠宵闷闷不乐地往这边走来，店员赶紧将钱揣到口袋里。

　　“没有好看的了，就这个好看。”乔熠宵已经打算先挪用莫照的钱了，下个月发工资了再还。

　　“先生，其实最近我们店里有几款在打折，我刚刚帮你查了下，这款目前在打八折。”

　　“真的啊？！”

　　“对呢，就剩这一双了。”

　　“那就要这个！！”

　　店员笑着说好，乔熠宵对莫照说：“你在这里慢慢换鞋，我再去看看其他鞋子。”说完他就往店里面的收银台冲去了，莫照觉得特别好笑，也觉得乔熠宵特别可爱，低头慢慢地脱着鞋。

　　那位店员估计也看出了门路来，蹲下来，帮他脱鞋，笑道：“他真的很可爱。”

　　“是。”莫照其实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但那天不知为何，又道：“他领了实习工资，琢磨着给我买东西琢磨很久了。”其实莫照本来也不知道，只怪乔熠宵没事就爱和董阿姨聊天，还偏偏以为董阿姨依然是当初那个董阿姨。哪里知道，他一把这个打算说出口，董阿姨转头就去打小报告了。

　　店员笑得十分真心实意，帮他把鞋子理好，说：“祝你们一直幸福。”

　　“谢谢。”

　　店员拿着鞋子起身也往里走去，乔熠宵刚刷完卡，在写自己的名字。他的手还微微发抖呢，他自己都没买过这么贵的鞋子，家里还有钱的时候，他最贵的鞋子都没超过一千块。当然，不包括万灵给他买的。不过他现在赚了钱，也没地方花，莫照给他那么多东西，买双鞋子也不为过啊。莫照那种人，一定要穿贵的呀！他接过那双鞋，对店员笑道：“谢谢。”

　　“不客气。”

　　店员目送他拎着鞋子走到莫照面前，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莫照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收银的女生问她：“怎么回事？我们从来不打折的，他偏偏说打折，又说是你说的，我看到你对我使眼色才那样算的。”

　　店员从口袋里抽出钱，数了数，还多出来五百块，把前因后果给那个收银的讲了一遍。

　　“天哪！也太浪漫了吧！”那女生就差捧脸了。

　　“好男人都被男的抢走了，唉。”

　　“我都没看到另一个人长什么样！”

　　“很帅的，很配很配。多出来的钱，咱们今晚吃饭去吧。”

　　“行呀，不能白吃狗粮！”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直到现在，乔熠宵都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莫照很喜欢这双鞋子，一直在穿。他还想着他要继续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以后再给莫照买更多更好看的鞋子。大家都是男人啊，他又不比莫照差的！他要证明给莫照看，他也很能干！也很会赚钱的，并且也可以给莫照买东西！

　　可现在这双鞋就在面前，他知道莫照找来了，可他却不敢抬头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莫照，还像第一次那般仰望莫照吗？

　　还是像这段时日以来那般，笑着去看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何会变得这么幼稚。现在想一想，当时给莫照买双鞋就兴奋得不能自已的自己，实在是不仅幼稚，更是弱智。

　　不知是不是低头太久，他觉得头特别疼。

　　他却也在想，莫照是也都知道了吧，找来是要与他说什么？是要继续骗他，还是索性放过他？

　　还有那个柳北晔说的话，尹青文又是谁？

　　那双皮鞋动了动，他眨了一下眼睛。莫照却突然跟着蹲了下来，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

　　他冷不防，就这样与莫照直接对视。

　　他没想到这一次，是莫照蹲下来，捧起他的脸，与他对视。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莫照也是真的在意他的，是不是莫照并没有再像从前那般看轻他。

　　他看到莫照的脸，眼泪就直接又掉了下来。

　　滴到草地里，他才回过神，他吓地就想低头。

　　莫照伸出手掌接住他的眼泪，轻声道：“金豆豆都是很值钱的，不能随意掉。”

　　就像开玩笑一样，声音却和平常一般。

　　乔熠宵的心间却是突然一松，他其实最怕的便是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一切，莫照对他的好，给予他的平等，都只是一场梦。可现在莫照还是这样的语气，应该可以证明这几个月来，莫照并不是在演戏吧？

　　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是有越来越多的莫照口中的金豆豆掉到了莫照的手掌里。莫照似乎叹息了一声，将乔熠宵抱到了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说：“好了，不哭了。”

　　乔熠宵却哭得更厉害，他从前认为在莫照面前哭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可他现在只想在莫照的怀里哭。似乎在莫照身边，他就不要强撑着做一个优秀的儿子，也不要强撑着做一个凶悍的哥哥，更不要强撑着做一个骄傲的乔熠宵，他只要做莫照的宵宵就好了。

　　他不该逃避这一切，可他现在只想逃避。

　　他哭道：“他说你把我弟弟也弄到这里来，是因为你以后也会包养他。还说你要结婚了，和一个叫尹青文的人。我一直以为你帮我们家还了三千多万，他说只有一百多万，高铭也这么说。我能赚到这么多钱的，我赚了还给你。我再也不要你的钱了，我不想被人瞧不起，那些话，我真的再也不想听到了。”

　　莫照认真地听着，不时伸手拍着乔熠宵的后背，等乔熠宵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稍稍分开两人，伸手给乔熠宵擦眼泪，说道：“哭得眼睛都肿了。”

　　乔熠宵一抽，本已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不哭了不哭了。”

　　莫照索性也坐到了地上，将乔熠宵抱到自己腿上，认真地给他擦眼泪。乔熠宵避开他的手，伸出双臂抱住莫照，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他已经顾不上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举动是否合理，他只想这么做。

　　莫照身上的气息能够让他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

　　莫照依然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我们家宵宵一直都是个骄傲的孩子，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话，不是吗？”

　　“他说的都是真的。”

　　“谁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被你包养，又用你的钱养我的弟弟。我是很不要脸——”

　　“宵宵，你这样说自己，我会生气。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可是我的确是被你包养的！”

　　“你还给我买一万多的鞋子，不是吗？”

　　“打完折，不到一万。”

　　“除了你，也没人给我买过一万多的鞋。”

　　乔熠宵侧脸看他，不相信地问：“真的？”

　　“真的。”因为他的鞋也都是手工做的。

　　“宵宵，人生在世，其实并不用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连你自己都无法看透你自己，更遑论他人？我与你当初是什么关系，现在是什么关系，未来又是什么关系，这很重要？

　　这些都不重要。

　　而且，这些与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眼里的宵宵，心地善良。无论如何，都严格要求自己，认真上学，认真工作，乐于助人。似你这般的大二学生，有几个能如你这样有毅力？宵宵，你不仅比你所以为的自己要厉害，而且厉害很多很多。

　　在我眼中，我不仅从未看轻过你，相反，我很为你骄傲。

　　我愿意一直看着这样的你。

　　无论你如何，你都是我的骄傲。”

　　“真的吗。”乔熠宵又窝回了他的肩膀处，小声问。

　　“是真的。”

　　乔熠宵听到这话，就知道，莫照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放他自由的。可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高兴，他并不想离开莫照。他知道他这样是不对的，可一想到以后见不到莫照了……

　　他拼命地摇头。

　　莫照低头看他，温声道：“宝贝怎么了？”

　　乔熠宵闷在他的脖颈处，嗡声道：“我饿了。”

　　莫照终于松了口气，知道饿了那就好。

　　他先站起来，然后扶着乔熠宵起来，拉着他一起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下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