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六八

　　何知婉大大方方地微笑着，任他看。

　　乔熠宵心中十分复杂。

　　他一直以来都有个猜想，隐隐觉得莫照的妈妈来这里，是替莫照说好话来的。可是三个月来，她一句关于莫照的话都不说，甚至提都不提他的名字。他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还笑自己自作多情。可是呢，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其他的。郁结了一阵子，他便放开了，懒得去想，既来之则安之吧。

　　没料到，莫照的妈妈今天终于提到莫照了。

　　上来就是莫照送他们去医院。还说得这样寻常，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这话比上句关于董阿姨的话更奇怪，这话，完完全全就是他们是一家人的感觉了！

　　乔熠宵可以尊重这位阿姨，也可以喜欢她。

　　但不代表，他要因为她对自己好，就又再与莫照在一起。

　　莫照当初不要他了，他这辈子就绝不会再回去。

　　他乔熠宵不是那等没有骨气，挥挥手便离开，招招手便又回去的存在。

　　他组织着话语，想说些什么。

　　可何知婉已经又说道：“宵宵，你还生莫照的气吗？”

　　好嘛。果然不提便罢，一提就这么直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他最近已经不用躺坐在床上了，此刻他与她一样，是坐着的。

　　这三个月来，何阿姨每周都来看他，甚至好几次亲手给他做饭吃。他很感激她，更是感激她作为莫照的家人，明明知道他被莫照包养过，也依然那样温柔地看待他。甚至他知道，她是真的没有瞧不起他。

　　可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说清楚的。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阿姨，谢谢你这些日子过来看我，照顾我。

　　我，和他的事，您也许都知道。您也许也知道我为什么与他在一起。也知道，我们为什么又会分开。

　　您没有瞧不起我，这么真心对我，我是真的特别特别感激。

　　可是，我和他不会再在一起了。我，也有我的底线，也有我的准则要去遵循。”

　　何知婉听完他这席话，沉默了很久，静静地叹了口气，她轻声道：“宵宵，当初，他也是迫不得已。”

　　乔熠宵抬眼看她：“又是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使他一个理由都没有的，就和我分开了呢？阿姨，我不是无心的木头。我的心也不是说碎便碎，说要修补，便又能迅速修补好的。”

　　何知婉再次沉默，随后问道：“宵宵，你还喜欢他吗？”

　　按理说，这话由一个长辈问出来，有些奇怪。

　　但乔熠宵此刻倒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还喜欢他吗？

　　很久很久以前，这份喜欢便变成了爱。这两年来，他也以为他会忘记莫照，就像肖哲说的那样，经历过便都好了。可是他经历了这两年，才知道他不仅没有忘记莫照，反而愈加喜欢，愈加地爱他。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爱得深，恨得也深。

　　而且他并不打算回头。

　　此刻问这些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因此到最后，他都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何知婉也没有勉强他，没再说什么，起身欲离去，只是离开前说：“宵宵，周末我来接你去医院。”她见乔熠宵皱眉，又道：“他不去，我送你去。”

　　“……谢谢。”

　　何知婉露出一抹稍显勉强的笑意，就这般离去了。

　　乔熠宵靠在沙发上，久久之后，叹了口气。他往墙上的日历看去，这个病一养啊，就从夏天走到了秋天。

　　他知道周末是什么日子。

　　周六是十月十日，莫照的生日。

　　他比谁都记得清楚。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过生日的时候，莫照也没有来啊。

　　莫照过生日，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甚至，这三个月来，莫照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莫照根本就不在乎他，凭什么他要在意他过生日的事。

　　他在上海待得也够久的了，等下个月，身体彻底好了，他便回家吧。

　　对他好，对莫照好，对大家都好。

　　周六，何知婉带他去医院，果然只有他们两人。

　　在医院，检查了身体，医生又问了些问题，时间并不久，做完这些，他们便欲离开医院。开车前，何知婉问他：“宵宵，回家之前，能不能和我去一个地方？”

　　“啊？”乔熠宵不解地看她。

　　“去我家。”

　　“还是别了……”

　　何知婉笑道：“他不在，你放心。家里没人。”

　　乔熠宵最终还是同意了。何阿姨人太好了，他不好意思拒绝。

　　况且，今天检查身体，各方面都恢复得很好，下个月，他就真的准备回家了。回家之前，稍微放纵一下，应该无碍吧？

　　他以为莫照的家会是在很高档的地方，结果那只是个有些老旧的小区，他眼底微露诧异，面上倒没有表现出来。

　　何知婉似是知他所想，说道：“这是我们以前的家，也是莫照长大的地方。”

　　再一次地提到了莫照，可是乔熠宵已经无法移开脚步。

　　他要承认，他想去看看莫照从小长大的地方。

　　何知婉带他看了莫照的卧室，指着墙上的字说：“这是他五岁时写的字。”她又打开书柜，里面满满的都是书，“他喜欢看这些志怪小说，只是我们不允许他多看，他都是偷着看，有一回被发现了，他爸爸罚他写了一百个‘静’字，要他静心。”何知婉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从小他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不允许他过度，等到他大了，我搜罗来这么多书，都放到了他的书柜里。可是他已经不愿意再回家来了。”

　　乔熠宵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却不自觉地有些难过。

　　何知婉回身看他，问他：“你愿意听我讲讲莫照小时候的事吗？”

　　乔熠宵看着她，点头：“我愿意。”

　　“莫照从小就懂事，别的小孩还在玩闹，还在享受童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要早早地起床，练大字，锻炼身体，还要读书。他还小，就要学会去面对成人的世界，要学着去分辨他人的笑容，更要学着如何露出自己的笑容。

　　他却从未觉得辛苦。他五岁的时候，因为家中的猫死了，他哭了很久。他的爸爸认为他玩物丧志，认为他小女儿情态，拿起鞭子便抽他，抽得他浑身是血。”

　　乔熠宵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何知婉，眼中不知不觉便涌出了眼泪。

　　何知婉笑了声，低头说：“我当时阻止，却阻止不了。家人都觉得我妇人之仁，事后，莫照没哭，我却哭了很久。他却走到我面前，用小手拍了拍我的手，对我说‘妈妈，你别哭了，不疼’。”

　　说到这里，何知婉似乎说不下去了，低头哭了起来。

　　而乔熠宵更是早就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我抱着他说，‘怎么会不疼呢’，他却满脸的不在乎，他笑着告诉我‘这又算什么呢’。他那时候才五岁啊！被抽了鞭子，却不哭也不闹，还反过来安慰我。他的爸爸见他这样，才赞了声‘有风度’。从此之后，本还有些小孩心性的他，似乎彻底长大了。他不玩任何玩具，也不看任何其他小朋友喜欢看的童话书、故事书。他只是早晨起得愈加早，站着练字的身姿愈加挺拔。就这样，他渐渐地长大了，他拿遍了他能拿到的一切荣誉。”她擦了一把眼泪，起身又打开一个柜子。

　　里面都是奖杯，还有很多的奖状与证书。

　　乔熠宵不知不觉便站起来，走到那个柜子前，何知婉指给他看：“这是第一次参加少年游泳比赛拿到的奖牌，这里是他从小到大的三好学生证书，每学期都有。这是他每年的市三好学生证书。还有这个，奥赛金奖，这个是中学的时候参加物理比赛的金奖。作文也拿过很多第一名，你看这个奖杯……”

　　她说一个，乔熠宵就看一个。

　　其实他从小到大算是很厉害的了，拿了很多证书与奖状，但是与莫照比起来，真的是什么都不算。他的那些荣誉，一个箱子就够装了。可是莫照的，两个柜子都不够装。

　　“从小他就努力地做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希望他成为的人，他也从未令人失望过。我也曾以为，这样是对的。直到——”何知婉回头看向乔熠宵，“宵宵，你不记得我了，你知道吗，多年前，我们曾见过一面。”

　　乔熠宵本还深陷在莫照的童年里，哭得脸皮干绷，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微张着嘴巴，看向她：“啊？”

　　“你还记得，你曾经差点撞上一辆车，红色的奥迪。”

　　乔熠宵一听到这话，立刻就想起来了。他自然记得，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碰瓷的第一个人！因为那辆车和他妈妈开的车特别像，他不由自主就走到了车前。他当时饿了好几天，头昏眼花，没有看清那位车主的长相！

　　那是他唯一没有记住的他所欺骗的人，但是那个人带他去医院，还给他买吃的，给他钱。

　　那个人是她？是莫照的妈妈？？！

　　乔熠宵仿佛身置冰窖，身上遍布冷汗。

　　他看着面前的何知婉，鼻尖又闻到隐隐的香水味。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他眼睛还没恢复，躺在医院的时候，有一天也曾闻到过这个味道！

　　是她吧？是她过来看他的吧？

　　乔熠宵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碰瓷的场景，被莫照看到过。可他没想到，就连莫照的妈妈都看到过。

　　他脸色煞白煞白的，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几步。

　　他骗人的场景，都被他们看到过。

　　何知婉见他这样，立刻上前拉住他：“宵宵，你不要怕，我没有其他意思。莫照失踪的那阵子，我看了他的电脑，他的手机。我认出了你。你不知道吧，他的电脑桌面是你，桌面上排着的一排全部都是你的照片。他的手机里也都是你的照片——还有，你看。”她又打开身边一个矮柜，居然从里面拿出了几本他很熟悉的相册。

　　乔熠宵手脚僵硬，看着何知婉翻开相册给他看，果然是他的照片，果然被莫照拿走了。除此之外，何知婉又一一拿出来他小时候的奖状与证书。那天，邻居的妹妹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便知道，莫照拿走了他的照片。可就连这些，都被莫照拿走了？

　　“宵宵，莫照那个时候是被逼的。这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我们威胁他，他不和你分开，你的安危就会受到影响。都是因为我们，与他无关。他不想去Z市，他想去的话，那年的十一月份他就接任了。他拒绝了，后来因为我们逼迫，他才去那里工作。

　　宵宵这一切都是我们做错了，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乔熠宵的脑子一团乱，既因为他碰瓷被莫照的妈妈撞见而羞愧而害怕，又因为这迟来的真相而迷茫，这些搅成一团，搅得他的脑袋隐隐作疼，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

　　“宵宵，那不怪你。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或许你不知道，我今年还想起过你。我很后悔当时没有问清你的姓名，很后悔没有能够帮助到你，没有在你第一次被生活所逼做那样的事情时给予你帮助，没能够让你的生活变得顺遂起来，让你一直行走在黑暗当中，我很羞愧，很难受。知道你就是你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惊喜。

　　你看这就是缘分，我们生来就是有缘的，不是吗？

　　你也不知道，你给我带来过什么帮助，因为你，我才有勇气面对长大的莫照。也因为你，我才能从梦中惊醒。宵宵，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叫过我‘妈妈’。

　　你叫过我两次。

　　未来，你还能再叫我‘妈妈’吗。”

　　何知婉说完这些话，殷殷地看着他。

　　乔熠宵却是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他一时之间，接收不了这么多的真相与讯息。

　　作者有话要说：　　莫照以为宵宵不想见他，也知道他妈妈一直过来，所以最近当真没有过来。

　　而且宵宵见到他时情绪比较激动。怎么说呢，这是莫照自以为的好吧，他觉得他不去，宵宵就真的高兴点了[摊手]。他不知道宵宵的口是心非，面对在意的人，难免判断错误。

　　不过完整了家人这段剧情后，莫照很快就出现了。

　　不知不觉写到现在，从我开始码这篇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觉得时间真的过得超级快啊，还记得刚开文的时候，也记得过年刚好一百章的时候，眼看着这文就要完结了……半夜里，往存稿箱放文的此刻，真是突然伤感哈哈。

　　很感谢姑娘们从开文至今给我留言给我鼓励给我支持，这次写得很长，目前已经过了60w字了，也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一篇。想要表述的情感比较多，亲情，朋友情，萍水相逢的路人情，以及很多层次的爱情，我写东西又比较细，字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有时候会担心过于拖沓，可是回头看看，又觉得没有多写分毫。自己看自己的东西，总要过些时日，才能看出问题哈哈。

　　总之，大家追文辛苦了。

　　以及我这段话说得好像这章就要完结了似的[捂脸]，不是的，只是大半夜突然伤感，还有不到十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