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金麟这个人呢，果真如爷爷所说, 深不可测。

　　法术深不可测。

　　算命也深不可测。

　　就好比算出“两个人互相掌控对方的命”这种奇葩的东西之外, 还能算出“你将南下”这种细枝末节的玩意儿, 杨琪琪很是敬佩。

　　她刚带着鬼同事进小旅社，就接到妈妈的电话。

　　那头妈妈道：“我这边周六日带下周一要去上海出差三天，你来不来？

　　杨琪琪心想：……那我要是不去呢, 不就正好给金麟打个脸？

　　然而对面的声音变得很软, 完全不像职场女强人了：

　　“过年的时候, 你说是去同学家拜年, 结果一拜不回来……妈妈想你了。”

　　还有点委屈是怎么回事。

　　杨琪琪的心瞬间软成一汪水。

　　过年那会儿都是因为方泽, 因为想开拓情侣套房的业务，否则原本大年初一的晚上还应该在妈妈的身旁。

　　整个假期, 就匀给至亲一天半，确实有点凄惨。

　　她看了看旁边日历, 下周一正好没课。

　　想, 正巧爷爷回来了, 也可以帮自己看一下旅馆，就应允了。

　　出发是个大清早, 杨琪琪和妈妈在机场会合, 两个人互相拥抱深深吸了一口后, 各自打量起对方的样子来。

　　妈妈脚踩运动鞋，黑色呢子大衣，波浪卷的头发如瀑布披落。手提一只小巧的行李箱。

　　女儿身穿黑色小西装，涂淡口红, 马尾贴头皮紧紧绑在后脑勺，精致的妆容无可挑剔。

　　重点是左右手各拎了两大箱行李。

　　妈妈看着杨琪琪左右两只手提着的行李很是惊讶：“……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像出差的？”

　　确实女儿比妈妈更像出差的。

　　到了飞机上，妈妈原本还想跟女儿好好嘘寒问暖探讨感情，找空姐要了橙汁跟咖啡，准备趁这个时间不聊个口干舌燥不罢休。

　　结果——聊着聊着，女儿看了下手表，突然就用很抱歉的语气说：“妈呀，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我最近事情很忙很忙很忙，有个东西不赶出来，就来不及了。”

　　打开电脑就开始噼里啪啦了。

　　妈妈歪过头去看一眼吧，嚯，一片漆黑，还贴了个防偷窥屏。

　　其实杨琪琪当然不是为了前途，是为了钱途。

　　沉甸甸的行李塞得满满的，原是各种各样的宣传物料。

　　除了教人认识“死后第一步”的公益画册之外，还有孟氏旅馆的小小沙盘、应尤是的小小手办、八字登记手册。

　　电脑上正噼里啪啦敲的，为鬼红娘整套业务的宣讲知识。

　　下了飞机，专车接了琪琪妈和女儿，直接驶往临江的五星级酒店。

　　妈妈放下行李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有点影响你学习了？你今天可以好好在这边用工，我要先出去见客户，晚上带你吃饭呀？”

　　杨琪琪翻了下手机，说了句：“不不不，不影响我学习，现在我得出门，也有个客户要见。”

　　妈妈：“……客户？你什么时候创业了，还在上海有客户了？”

　　女儿跟妈妈说：“不不，就是我爷爷，不是做旅社的吗？这边有个上海的客户，我想让两边一起合作一番。”

　　妈妈频频摇头：“就你爷爷那个满蟑螂乱爬的小旅馆？能有什么客户肯跟他合作呀？”

　　女儿点点头：“其实也还行吧。合作的也是个五星级酒店，跟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差不多。”

　　妈妈：“？？？五星级酒店也能和那破地方合作了？”

　　母女俩心思迥异地出了电梯。

　　妈妈说她的客户在不远处，杨琪琪也说自己的客户在不远处。

　　走过几百米，女儿和妈妈终于到了岔路口分道扬镳，两人各自冲对方说了句：

　　“咳，祝你谈客户成功。”

　　*

　　杨琪琪在来之前就已经和上海“江上行”旅社的老板打好了招呼。

　　这是一家发展同样有千年历史的旅社。普通客房建在江边，VIP客房及老板会客室建在江中。

　　杨琪琪和老板江之鱼坐在江中。

　　江之鱼身穿盘扣上衣，慈眉善目，身体微微前倾，非常积极地等女生开口。

　　此时周围恰有货轮大船鸣着汽笛而过，含了水汽的江风拂面，和中央的龙井茶蒸汽混合在一处，荡起淡淡的馨香。

　　女生十分赞许：“江老板这样做真是极富情调。最关键的是，把旅社隐在江中，让货轮不知不觉间避过去，完全不用花买地的费用了。”

　　江老板很有礼数，又是抬手给杨琪琪续了续茶，清澈的茶汤在空中坠出一小道弧线。

　　颔首笑道：“久闻杨老板大名。不远千里而来，江某必定好好欢迎，这茶乃是茶精炼就的龙井，饮之灵力大增。”

　　杨琪琪甚是满意。

　　之所以挑选江之鱼老板做合作伙伴，也是杨琪琪经过考察后决定的。

　　出发前头天晚上，她和杜梦拾好好地看了看之前的群记录。

　　无论自己哪次在群里大放厥词，江之鱼老板似乎都没有发言。

　　没有发言就证明起码不反对。不反对就有合作的可能。

　　杜梦拾问：“万一等你去那儿了，发现江老板跟山间阴墅老板一样坏呢？”

　　杨琪琪表示：“合作的话，有戏陪我一飞冲天。不合作，小心全上海的鬼都被我拐到帝都。”

　　杜梦拾狠狠打了个冷战。

　　如今看江之鱼很是赞许自己，杨琪琪顺利启动PlanA，掏出了自己旅社的宣传物，并且用电脑放出自己方才在飞机上做出的PPT。

　　她讲，自己当前帝都的旅社并不缺客，有的时候客反而太多，旅社装不下了。能不能往上海做引流呢？

　　说罢掏出一张宣传页，上书：

　　生于上海，是否想逝于帝都？

　　生于帝都，是否想逝于上海？

　　帝都孟氏旅社X上海江上行旅社强强联合

　　让你死得更有见识

　　两店共享打9.8折

　　注：飞机T7889航班及T89889航班清晨穿梭于两个城市，是旅行鬼们的最佳选择

　　杨琪琪讲，如果有顾客是从对方城市过来的，给对方旅社10%的提成。

　　江老板点头，赞不绝口：

　　“杨老板当真英杰。”

　　“别说10%，如果帝都有鬼来上海服务，我给您20%的提成。”

　　“杨老板还有没有其他打算？鄙人均同意合作。”

　　杨琪琪：“果不其然，江老板非常有生意头脑，明白合作才能共赢。”

　　微微一笑道：“您知道那山间阴墅吗？他派着下属来砸场子，您知道后果如何？”

　　江老板：“如何？您如此法力高深，那下属肯定都被你打回去了吧。”

　　杨琪琪：“他的下属都被我给整去轮回道了。”

　　江老板：……

　　杨琪琪看他这番佩服的神色，趁热打铁又掏出另一张宣传单，讲起鬼红娘的业务来。她问：“江老板想开启这个业务吗？我可以把八字配对的方式作为秘籍传授于你，我们未来共享数据库。”

　　“如果有帝都鬼和上海鬼配对成功，我们就让他们千里相会。”

　　“不仅能提高鬼的成婚效率，而且还有助于促进咱们的情侣套房销售。”

　　江老板愣了一愣，然后高声抚掌大笑：“鬼红娘，大数据！杨老板真是聪明透顶！”

　　“这些宣传单OK，我们照着印就行，不过您打算去哪里贴呢？需要我给你配员工帮忙吗？”

　　杨琪琪微微一笑：“杨老板，这就是我不可告人的获客方式了，属于商业机密。”

　　“我自己来发。”

　　江老板点点头：“嗯，你发也行。”

　　突然提到另一个话题：“你知道吗？金麟来上海了。道家学会给他出关接风洗尘。”

　　“鄙人这边接到请柬了，杨老板有吗？”

　　杨琪琪摇摇头，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杨老板应该是德高望重之辈，在道术方面有所研究，才能接到请柬，我一介小小后生，自然是不会接到的。”

　　说罢，就怂恿诧异的江老板带她去找打印机了。

　　*

　　上海的医院，跟帝都相比，人只多不少。

　　鬼也一样。

　　乌泱泱的人在太平间为逝者哭泣，而乌泱泱的鬼在走廊，围观杨琪琪贴海报。

　　左面墙一整面是上海帝都旅社联动，右面墙是鬼红娘业务。

　　海报文案如下：

　　单身一辈子，还想单身赴黄泉？

　　投胎之前，找个对象！

　　帝都孟氏旅社X上海江上行旅社强强联合鬼红娘业务

　　登记你的八字，铭记你的掌纹

　　用大数据30秒找到你心仪的人

　　鬼们好奇地戳了戳海报，互相搭话：“老弟，您也刚死吗？这海报是不是只有鬼能看见，人是看不见的？”

　　那“老弟”回答：“废话呀，要是人能看见把海报贴得跟墙纸一样，物业早过来赶人了。”

　　确实贴得和壁纸一样。

　　杨琪琪把一张张海报严丝合缝地贴了一千遍一万遍，从太平间走廊一直延伸出去，就要抵达值班室了。

　　杨琪琪听鬼们互相聊天，很严肃地说：

　　“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有视觉冲击力？”

　　“很洗脑？”

　　“看得脑壳疼？”

　　鬼们点点头。

　　杨琪琪：“那我就达到目的了。”

　　鬼：……

　　杨琪琪贴到手指发酸，手肘发沉，浑身乏力。

　　她仍孜孜不倦地贴着，小声对旁边的鬼絮叨。

　　“节哀啊亲们，刚死就让你们辣眼睛，我也不是故意的。”

　　“毕竟，我不能成天都在这儿拉客。贴完就走。只有贴成这个样子，才能给你们洗脑。”

　　“才能大挣一票。”

　　她心里哭泣着想：

　　金麟那个道士，索命都索到上海来了，不抓紧挣钱能行吗？

　　上次侥幸从他刀下逃过了，未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啊！

　　他怎么就跟个苍蝇一样不依不饶黏着啊！

　　有这样一个杀手随时在身旁，还怎么让人好好的啊！

　　这时，有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温柔如水，镇定如玉。

　　声响轻轻震动耳廓，像砂纸一样带来丝丝的麻。

　　杨琪琪忽然觉得这气息很有安全感，是许久未见的安全感。

　　“你跑到太平间来，想怎么大挣一票？”

　　有谁的身子向她靠拢，女生嗅到了熟悉的清檀香气，在医院刺鼻的来苏水味道中，显得格外优雅而柔和。仿佛暴雨后的森林里，静静开出的一朵寂然幽兰。

　　女生扬起脸来，看到金丝眼镜框后面的那双眼笑得眯起来。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委屈巴巴的：“学长？我觉得有人想杀我。聊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