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举证期结束后，这场官司的双方当事人都不提庭前调解。

　　秦思思女士胜券在握，完全不考虑如果输了会怎么办。

　　她成天出现在各种各样的节目频道里，捧着日渐滚圆的肚子卖可怜，水汪汪的眼睛含着天大的冤屈：

　　“我们孤儿寡母的，唯有坚强。什么是证据？亲子鉴定就是证据。”

　　“不仅要忍受10月怀胎之苦，还要忍受网络暴力。始作俑者孟琪琪到现在都不敢露出正脸……”

　　有记者提醒她：“人家现在也没在暴力你了，粉丝已经一亿多了，接广告都顾不上。”

　　这句话其实不太真。

　　杨琪琪当前主要精力都扑在学习上，非常猛，和以前的每一个期末一样。

　　她的手恨不得黏在课本上，别说什么微博和旅馆了，完全自顾不暇，有次大半夜饿了，腿脚打着晃去了餐厅，差点不小心吃了一碗人血豆腐做的“千江水有千江月”。

　　打理孟琪琪微博的是应尤是，全华夏唯一具备亿粉经验的博主。

　　他晚上做前台，白天还得负责刷微博，一开始苦不堪言，后来逐渐品出了乐趣。

　　譬如他发：“#大白天说孟话#今天给大家讲讲我的挚友应尤是。他有倾国倾城的绝色，却偏偏孤星入命，真是让人扼腕，发出几张私藏的应尤是照片，给大家品品。”

　　配图是几张现拍的自拍。

　　后面粉丝一片舔屏。

　　“没想到应尤是死后也能舔到他的新照片啊呜呜呜。”

　　“我想念我的老公了呜呜呜。”

　　“琪大你还有吗，求再发！！！！”

　　应尤是顶着孟琪琪的号回复：“今天琪大我累了，明天再发新的，爱你们么么哒。”

　　杜梦拾负责主理小旅馆业务，住宿客人一直在锐增，提价也不成，排号也不成，跟杨琪琪说了扩建的事儿。杨琪琪醉心学习，左耳进右耳出，胡乱地点头同意着。

　　结果第二天起床就听见附近空地吵吵闹闹，建筑工队正在挖地基折腾。

　　杜梦拾：“前不久赚的钱，我买了这块地。”

　　杨琪琪：“……这不是帝都市中心么，你花了多少？”

　　杜梦拾：“差不多都花完了。你不是点头了么，还说让我全权负责。”

　　杨琪琪暴走，但手黏着课本没分开：“罢了罢了罢了，花完再挣就是了。下次找我审批，一定要签字啊啊啊。”

　　转眼间，秦思思和孟琪琪备受世人瞩目的案件距离开庭日越来越近。

　　配合山雨欲来的氛围，孟氏旅馆也贴了张红黑相间的主视觉海报“支持老板娘，支持应尤是”，所有入住的鬼都会在上面签名留念。

　　杨琪琪特意咨询了冯渊，这场案件因为涉及金额巨大，一定会有大量媒体记者到访。而且，由于双方当事人均已成年，所以不能以“保护隐私”为由戴口罩。

　　杨琪琪下单一整套Dior彩妆，觉得一般般，又买了一整套channel，开庭前晚牵着应尤是的手：“来吧华夏第一美男，给我撸个‘别人看不出来是杨琪琪’然而‘老娘天下最美’的妆。”

　　应尤是画了一遍又一遍，每次杨琪琪都不太满意。

　　他说：“应尤是的粉丝都要替我掀起棺材板了。你，比新娘试妆还麻烦。”

　　烦归烦，但伺候老板娘不能马虎，而且这是重要的一战，让自己恢复冰清玉洁名声的一战，让百亿存款不落入虎口的一战。所以，应尤是认认真真化了大概四五个钟头，彼此确认终稿再无缺憾，才把杨琪琪交给杜梦拾。

　　杜梦拾给杨琪琪做发型。先拿烫发棒拉直，做出利落的黑发披肩，说这样适合上法庭。又给她搭了身欧美小西装，带铆钉装饰的尖头平底皮鞋。

　　她看着杨琪琪踩上鞋子，笑：“我们琪琪穿上这鞋子的意思就是‘你们要是敢反对我，我就用鞋子戳死你’。”

　　杨琪琪乐出了声。此时天已微亮，女生看了下表，说马上就要和应尤是一起走了。

　　话音刚落，原本应该打烊的小旅馆热闹起来：

　　“咳咳！老板娘！带我去吧！我都没见过打官司呢！”

　　“对的呀，我也不想睡觉了，我们陪你去呀，壮个士气也好的。”

　　“嘤嘤嘤，如果秦思思敢在法庭上欺负杨琪琪，我就化成厉鬼扑死她！”

　　杨琪琪有点眼眶发热：“行吧，一起。”

　　所以，冯渊开车来接她时，在写着“拆”字的小楼门口一时晃了神。

　　他依然让杨琪琪坐后座。

　　从后视镜看了女生几眼：“还行，反正我认不出你是杨琪琪。”

　　然后，趁着女生不注意，又多看了几眼。

　　停车至法院门口，首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全脸曝光孟琪琪，在无数惊呼声中打开车门：

　　先是一双白到反光、炫目纤长的美腿，配合华伦天奴的铆钉皮鞋。

　　再是修长腰肢，紧紧裹在欧美风的小西装里。

　　乌黑头发干练披肩，额头皎洁饱满，一双眼依旧画着当日“大家好，我来迟了”的嚣张烟熏，小巧的鼻子挺翘，脸型圆润，唇色淡漠。

　　即便不是素颜，但也一举击破前些日子人们说的“戴口罩是怕丑”的谣言。

　　美人胚子无疑了。

　　记者纷纷对孟琪琪开启闪光灯模式，居然忽略了同样备受关注的冯渊律师。

　　冯渊含笑看着：她昂首向前，睥睨四方，就算无人跟随也能走出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怎么做到的？

　　还是那个跟同学说“孟琪琪自不量力”的女生么？

　　杨琪琪深吸一口气，终于走到了被告席上。从人类的角度上，她看到秦思思为了壮大声势，请了无数的亲朋好友和业内同行，把对面坐了个座无虚席，而自己这边呢，可怜巴巴……只有自己和冯律师。

　　怪不得秦思思表情嚣张依旧。

　　冯渊小声问她：“紧张吗，没事。待会如果有不会说的，交给我就可以。”

　　杨琪琪淡然一笑：“我的律条是——只让对手紧张。”

　　开玩笑啊，从见鬼的角度上看，自己身后可是成千上万只鬼，因为占地面积有限，每只都把自己化成了薄片，举着横幅彩旗助老板娘大胜呢。

　　法官敲了一下锤。

　　书记员道：“报告审判员，当事人均已开庭，请开庭。”

　　审判长道“谢谢书记员，全体坐下。”

　　人与鬼皆肃静。

　　那一刻，杨琪琪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开庭之后，杨琪琪才发现冯渊到底是有多强悍。

　　这件案件拜托给他之后，自己基本上没怎么操心，而冯渊几乎是一刻不曾松懈，默默搜集出无数相关证据。

　　秦思思手握的证据只有薄薄几页：亲子鉴定、胡嘉证言、所谓孟琪琪“网络暴力”的截图。

　　而冯渊手里的证据，有四五册百科词典那么厚，封面编写了目录索引，每一条有大量的图像证据和证言。

　　秦思思产检医院的证据：证实怀孕月份为8月之前，而应尤是在国外开演唱会。

　　秦思思母亲家的保姆证言：她从来没有和应尤是处过对象，更何况深刻的恋情。

　　……

　　秦思思在泰国旅行时，在银行取款还留下录音：最近钱很少，得想个辙。

　　秦思思亲子鉴定医生证言：她只是拿了一根头发和穿刺的羊水来化验的，并没有亲眼见到是从应尤是的头上拔下来的。

　　……

　　冯渊有理有据，铮铮有声，每一条每一句都把对方打得哑口无言。

　　而后，秦思思突然抛出一个证据来：“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呢？这个视频，我前不久从酒店拷来的，是八个月前我和应尤是住酒店的视频。”

　　法官同意秦思思当众放视频。

　　秦思思点着屏幕上的一男一女道：“我听酒店老板说你也拷走了，怎么你拷了视频后就不吭声了呢？是心虚了么？”

　　法庭一片哗然。八个月前正巧为秦思思的怀孕时间，而且画面上的人，明显是应尤是本人。

　　冯渊微微一笑：“因为画面上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应尤是啊。”

　　“应尤是的右腮上有一颗小痣。这个视频上的男人，没有。”

　　“应尤是的……中指比食指高一个指节，但是画面上这个男人，中指只比食指高半个。”

　　“秦思思小姐啊，我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名声，所以没有在举证时说出更多。那现在，既然你提出，我不妨告诉大家。那晚跟你一起入驻酒店的，是应尤是的经纪人胡嘉。你孩子的父亲，是胡嘉没错了。”

　　证人席上的胡嘉浑身猛得一震。

　　冯渊下面的话，对他造成了垂直打击：“胡嘉体型和应尤是差不多，但是，还是有区别的。比如八个月前，应先生其实还在减肥，下巴没有这么圆润。这身衣服是应先生送给胡嘉的，但应先生从来没有穿过这双鞋子。”

　　胡嘉：！！！！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尤其衣服这事儿，应该只有我自己知道啊。

　　法庭上的记者表示，参加公审千千万，没有一个这么刺激的。

　　当时，人们都不由自主打开手机查应尤是生前的照片，发现冯渊说的一丝不差。

　　而后冯渊拿出了争议最大的那张遗嘱，黑字红章的真迹表明：经笔迹鉴定，这份遗嘱，确实是由应尤是先生所写。

　　全法庭：？？？怎么可能？应尤是还真的给这个完全没听说过的蒙奇奇立遗嘱了？

　　局面已经取得压倒性胜利。

　　冯渊非常郑重地总结：“我们总振振有词，弘扬正义，保护弱者，却总为眼睛蒙蔽了事实真相。好像孕妇就天生良善，粉丝就虚伪盲从。实际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凭什么不能够担当应尤是的挚友？凭什么就不能拥有应尤是剖开的一颗真心？早在我刚一接手案件的时候，遭到网络暴力的，明明是孟琪琪。而秦思思女士才是在一开始买热搜的，把微博踩到系统崩溃。我相信，如果受害者不是孟琪琪，如果孟琪琪没有找到我，她今天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要求，孟琪琪女士获得，她应得的协助执行遗嘱的权利，即将应尤是存款转交给希望工程。”

　　“我要求，秦思思女士向孟琪琪女士道歉。”

　　秦思思快要气晕了。

　　孕妇本身就情绪波动厉害，此刻更是控制不住，她一时不记得律师的名字，就喊：“孟琪琪，你，你给我走着瞧！”

　　说罢，把一只本子抛了过去。

　　冯渊在瞬间做出反应，他一手快速揽过身旁女生肩膀，一手接住直冲到脸上的本子。

　　表情坚毅不为所动。

　　“孟琪琪呢，有我在，自然是不必瞧什么的。反倒是你——”

　　他转脸朝向法官：“我以秦思思及胡嘉非法作伪证，谋取大额钱财为由，提起诉讼。”

　　作者有话要说：　　冯渊：孟琪琪呢，有我在，自然是不必瞧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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