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陈薪所言

  她向辛景宏使了个眼色。

  辛景宏开口邀请:“师兄,今夜外边月色不错,不若一起出去走走。”

  陈薪欣然答应。

  三人出了门,辛景宏和陈薪走在前面,一边散步一边闲聊,燕韶南抱着琴在月下一步步追逐着两人的影子。

  未过多久,行至僻静处,辛景宏找了个避风的亭子,道:“坐会儿吧。师兄来书院有好几年了吧?”

  “我想想,七年。七年了,我还一事无成。”陈薪笑道。

  “师兄厚积薄发。”辛景宏顿了顿,道:“实不相瞒,今晚我俩是有事找师兄,想跟你打听点旧事。”

  陈薪一怔,随即笑了:“我说你俩怎么有这闲工夫,大半夜的,拉着我在外边看月亮,说吧,什么事,就算不看辛师弟你的面子,冲着燕小姐,我也必定是知无不言。”

  燕韶南大方地道了谢,问话还是交给辛景宏,他们师兄弟之间好开口。

  “师兄记得有位名叫苏子实的同窗吗,后来他病重不治了。”

  朦胧月光中,陈薪挥了下手:“怎么不记得,他那病有一大半是窝火窝出来的。辛师弟,你怕是不知道我和苏子实坐前后桌吧,我长得丑,他不合群,平日里就坐在课堂的最后两排,他坐我后面,不过他比我强多了,他属于有想法的人,志向远大,不像我,胡混日子。”

  光线昏暗,燕韶南不方便以目示意,索性道:“陈兄你再详细说说这个苏子实。”

  “好,我不知道你俩打听他做什么,也不想知道,回头你们也别说是从我这里听去的,我还想在书院再学两年,下科像辛师弟一样榜上高中。当然了,辛师弟是山长的高徒,我这也不算吃里爬外。”

  辛景宏:“……”

  燕韶南“扑哧”乐出声来。

  她这声笑化解了稍许尴尬,陈薪再说起旧事来宛如拉家常。

  “我俩其实不算是朋友,但大约在苏子实心里,我比其他的同窗还是要好一点。有一回他拿了半首诗给我看,说是逛枫树林的时候偶得的,我问他为何不写完它,他说不急,文章天成,能有灵感写上几句都是好的,诗词大道还需慢慢求索,等有朝一日,他真正融会贯通了,定要出一本诗集,流传后世。

  “对了,你们知道他最钦佩的人是诗鬼李贺吧,他也有一个诗袋,据说是从十三四岁就随身带着的,里面放的全是这种偶得的诗句,宝贝得不行,过段时间他就整理一番,把写得不好的毁去,好的继续留着,总之精益求精,我俩交情没到那份上,自然也就没厚着脸皮求看。”

  辛景宏听到关键处,忍不住问道:“那他后来为何不把这袋子拿出来?”

  “他被停了书院的供应之后,我也问过他,他很是沮丧地说,诗袋丢了,找不到了。”

  可找不到了的诗袋却在事隔一两年之后,突然出现在了宋雪卉的闺房里,连同里面的那些诗句,一页不少不敢说,至少大半都在。

  辛景宏按捺住急切地心情,问道:“是被人偷去了么?师兄觉着会是谁呢?”

  陈薪讪笑:“这个不好瞎猜吧,肯定是很亲近的人,外人也不会知道啊。我一度还有些担心,怕他怀疑到我头上,还好,他一点儿没往那方面想,看样子他自己知道,只是不想说罢了。”

  他说完了,左顾右盼,看看其他两人都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叹了口气:“苏子实这个人呢,我知道的大约就是这么多了,我也劝过他,叫他想开点,不过是一篇文章加几首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再过若干年,他真正成为诗词大家,回过头来看这些挫折,都不算什么了,可惜,他到底没能说服自己。”

  说到这里,陈薪明显想结束这个话题了,燕韶南只得软语相求:“陈兄,你再好好回想一下吧。”

  连那杨立轩都撞见过好几次苏子实和宋雪卉在一起,还由此偷听到了宋雪卉不少秘密,陈薪怎会丝毫不知,不想说罢了。

  陈薪很给燕韶南面子,着实努力地回想了半天,道:“他那个人,大事都放在心里了,大家都说他没有自知之明,自比李贺,其实不是,他只是觉着自己和李贺一样生不逢时,志向难以得到实现,他自觉很难在科举上得到好成绩,有段时间曾经动念要远赴密州,去边关将领手下做个幕僚,为此还曾弄了把匕首,练习防身。后来大约是因为反对的人太多,才没有成行。”

  原来书院里流传的苏子实“喜欢看豪侠传奇,背着师长偷偷地耍弄刀剑”真相竟是如此。

  等等,匕首?

  燕韶南转向辛景宏,问道:“辛世兄,除了苏子实,书院里可还有什么人用过短剑匕首之类?”

  辛景宏知道她的意思,心里有些发寒,道:“不会吧,都过去这么久了。”

  “可是凶器一直没有找到?”

  “对。”

  宋雪卉出事之后,辛景宏确实很用心地找过那把凶器。没有遗落在现场,很显然,是凶手带走了。

  按照伤口显示,应该是很轻便的短剑或匕首,但在明面上,苍松书院一帮文人,佩剑到是有几把,都镶金饰玉,在堂上好好挂着呢,这种好勇斗狠的凶器还真没见。

  陈薪听他俩在说案子,明智地保持了缄默。

  既然已经说到正题了,燕韶南不容他继续回避,单刀直入:“陈兄,你方才说,你和苏子实坐在课堂的最后两排,那两排不但是你们二人吧,是不是还有宋姑娘?”

  “呃,有。不光是宋师妹,后来还加上了单姑娘。正经讲课,讲四书五经的时候她俩是不来的,只有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俩才来旁听,自然是坐在最后边。”

  “苏子实和宋姑娘关系如何?”

  “我实话实说哈,他俩好归好,都是守礼之人,苏子实跟我说过好几次,说他和宋师妹情同兄妹,还说宋师妹太可怜了。我不知道他这‘可怜’是什么意思,就问他,是‘可怜九月初三夜’的可怜,还是‘可怜芳岁青山里’的可怜。他气恼地瞪了我一眼,说宋师妹无依无靠,自然是后者。我说‘不是有宋阁主么’,苏子实回了我一句‘你知道什么。’却再不肯细说了。”

  这一番话实在是叫人浮想联翩。

  首先,苏子实自承和宋雪卉是兄妹之情。

  可在宋雪卉而言却显然不是,她将很多苦恼都向对方倾诉,更向杨立轩承认了对苏子实的爱慕之意。

  其次,苏子实对宋训颇有微词,而这份不满的来处,只会是宋雪卉。

  是因为宋训对养女的这份无微不至令宋雪卉感到窒息?

  会不会是敏感的少女已经感觉到了这份爱的异样,转而向喜欢的人倾诉求助?

  “他们两个常在一起谈论诗词吗,那个诗袋会不会是……”辛景宏忍不住发问。

  燕韶南却是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等等!你刚才说单姑娘,单姑娘和苏子实关系如何?”

  “挺好的,他俩才是经常一起讨论诗词,苏子实还说单姑娘灵气十足,意见中肯,有时候不经意间一个提醒就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是他的一字之师。我那时候还口无遮拦地开玩笑,说恭喜他遇上了红颜知己,哪知道人家单姑娘对他根本无意,要嫁的是步飞英。”

  该说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两人陪着陈薪又闲聊了几句,承诺绝不把他今晚所说的话外传,沐浴着月色,把人送了回去。

  辛景宏问抱着琴的燕韶南:“这就回去了?还是随便走走?”

  燕韶南道:“走走吧。”听完陈薪所言,她也有一肚子的猜测,想和辛景宏聊一聊。

  “去哪里?”

  “去灵堂好不好?顺便给你宋师妹上柱香。”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辛景宏道:“说吧。我知道你对师妹的死又有了不少想法。”

  “那我可说了,你别不乐意听。”燕韶南将丑话说在前面。

  “只要你不是无中生有,全凭猜测。”

  燕韶南嗤笑一声。

  自己接下来的一番话注定会叫辛景宏郁闷不已。

  “先来说说苏子实和你师妹。我觉得那杨立轩没有撒谎,你师妹确实倾心于苏子实。不知道他二人有什么过往,大约在宋姑娘最是孤苦无依,茫然绝望的时候,是苏子实陪着她,给她安慰。宋姑娘什么都跟对方讲,甚至包括了宋阁主对她的暧昧情意。”

  “喂!”

  “我这可不是瞎说。我与宋阁主只是几次短短的接触,都有所察觉了,宋姑娘心思敏感细腻,与养父朝夕相处,怎么会一点看不出?说不定她突然得知自己是宋阁主抱养的,正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

  “可想而知,这对宋姑娘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苏子实便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告诉了苏子实,想要寻求帮助。可苏子实又能帮她什么呢?只能给她言语上的安慰。

  “所以当陈兄无意间提起宋阁主,苏子实才会轻蔑又愤怒地说‘你知道什么?’”燕韶南自顾自下了结论。

第90章 陈薪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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