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

  近几日越发的闷热,北方干燥的天气又使得天气更加难耐。

  杜无言这个小丫头正在后厨等着厨娘做小零嘴。她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性格厨娘也喜欢得紧,惹得她时不时地咧开嘴与这小丫头说笑。

  待厨娘终于蒸熟了豆沙饼,杜无言道了谢之后立马就端了几个去李昀的厅堂。

  “这豆沙饼可香甜啦,”杜无言眨着大眼睛,道,“上次在洛阳城吃的可真是让我回味无穷,不知道王府里厨娘做的会不会更上一层楼。”

  她挽起袖子,边说边给每个人的餐盘里夹了一块。那手背上的黑色原形胎记很是显眼。

  陈不染老顽童也甚喜甜食,一见到甜食口水就藏不住了,嘿嘿一笑就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李昀只看了豆沙饼一眼,就嫌弃道:“甜味太腻了。”

  话音未落,杜无言就像被破了一盆冷水,立马就不开心了,她小嘴一嘟,眉梢一皱,郁闷道:“殿下不喜甜食,简直就是失去了人生的一大乐趣。”

  李昀面无表情,不以为意。

  杜无言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布上一样,惹得她更加不爽快,但碍于李昀的身份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红着眼看了看离他最近的江洺。

  江洺君子气度,见小姑娘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也狠不下心不做什么,低头犹豫了一下就转头对李昀说:“其实甜食确实能缓解心中的郁结。”

  李昀一挑眉,饶有兴味地笑着,凑近他问道:“你想我吃?”

  他眉眼弯弯,薄唇微翘,一双桃花眼被挤出了几分妩媚与风情,极其惹人心动。

  江洺一滞,不小心瞥见李昀的眼睛就移不开眼了,一直盯着李昀的桃花眼微微入神,呼吸也逐渐沉重起来,随即不自然地撇开目光,尝试着用筷子夹起豆沙饼尝一口以掩饰尴尬。

  李昀见了只觉好笑,双眼满含笑意,眯得更小了。若不是有旁人在场,他简直想把江洺狠狠地调戏一番。

  将目光收回到盘里的豆沙饼上,李昀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就开始食用起来。

  “过几天进酒成婚,希望大家都能够出席捧场。”李昀突然变了脸色郑重道。

  陈不觉正吃着东西,一听到这句话就打起了精神,诧异道:“怎么突然这么快?”

  “有人忍不住了呗。”李昀随口一说。

  陈不觉不知道李昀说的是吞云会,便以为是进酒忍不住了,一听这话脸上表情立马精彩起来,他摸了摸鼻梁,道:“咳,进酒年纪确实不小了。”

  李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后又夹了一口豆沙馅到嘴里细细咀嚼着。

  “江公子也来么?”李昀睁大了眼睛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江洺细想自己身份特殊,在新人拜堂时出席不是很方便,不然恐怕到时他跟李昀站一起会让所有人尴尬。于是他就干脆地回拒道:“我就不去了吧。”

  气氛忽然沉寂了一段时间,一会儿之后李昀才开口道:“江公子不想来,我也不勉强。”

  李昀虽然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但明眼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他对江洺的心思,江洺这样当众拒绝他驳他面子,难免激起他心底少许的不悦。

  杜无言也看出来此时情况不对,就没有再嘻嘻哈哈的,只是讪讪地埋头吃东西。

  陈不觉捋了捋胡须,干笑两声,道:“进酒可是和沈家的小姐成亲啊?嘿,我早就算过他俩此生姻缘美满了!”

  李昀冷笑,“你怕是从府上下人那里听来的风声吧,你算命要能算得这么清楚还会如此穷困潦倒?”

  “啧,”陈不觉撇了撇嘴道,“你怎么说话呢?”

  两人又斗了斗嘴,这话题也算是扯开了。

  火红却失了温度的夕阳在慢慢沦陷,最终与天际相撞,迸射出最后一抹余晖,金色的光芒逐渐在地平线上蔓延开来。

  但是在最后,所有的绚烂终究被时间遗忘,被击碎成齑粉,一点一点地被夜晚吞噬。

  灯火燃起,将黑夜烫了个洞。

  李昀在蜡烛旁独自一碗碗地喝着闷酒,酒水顺着他的嘴角、脖颈淌进衣襟里,留下一道道水痕。他慢慢地喝着,喝到酒坛子见底了,喝到蜡烛也燃尽了。

  他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深深地吸了几口夜间凉透的空气,呼吸间似乎带了点轻微的喘息。

  不知是酒水的作用还是深夜的困顿来袭,李昀趴在桌上枕着胳膊就入睡了。

  二月中旬的天气中白日虽然闷热,但晚间却是夜凉如水,李昀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缩成了一团,醒来后不得不起身摇摇晃晃地回了寝房和衣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太阳升起,阳光洒向大地,他依旧是人前那个光鲜亮丽无法无天的世子,丝毫不变。

  李昀洗漱完毕理好衣物,戴上发冠之后,又去了书房翻出了那张江洺不久前书写的千字文。

  他眼神温柔、出神地看着上头干透的墨水字迹,用指尖细细地顺着每一笔笔画细细描摹,每个字都如视珍宝。

  最后他收回心思,叹息一声,又将纸张叠好与自己的瘦金体千字文搁在一起一同收进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里头。

  夜晚戌时刚到,李昀去了隔壁江洺的小庭院里。江洺正在看书打发时间,一见李昀来了,就不自在地往旁边稍了稍。

  江洺看着李昀身上穿的亮白色单薄常衣,觉得有些奇怪,平常李昀在府上从来没有这样穿过。

  “殿下过来有何事?”

  李昀笑了,看着他反问道:“你猜猜。”

  江洺不说话,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李昀见他不搭理也不恼,兀自说道:“你不猜,那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

  江洺还是没有反应。

  “你在想如何出府。”

  江洺眉头一动,但面上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你不蠢,这些日子应当察觉出那边的人已经不是对你很信任了。”李昀循循善诱道,“现在是不是很想去跟他们解释清楚,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我身上,跟他们维持一下表面的和气。”

  江洺冷笑,“殿下要是想与我交换什么条件,大可不必,毕竟我什么都没有。”

  “江公子想太多了,我不是那种必须要有些许收益才肯牺牲东西的人。”李昀笑里藏刀,“江公子若想离开,我从此刻起再也不拦。”

  江洺皱了皱眉,思考着李昀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难道,他放弃了?

  江洺心头一跳,从心底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失落。

  但这是个难得的出去的机会,对江洺来说极其具有诱惑力。他强扯开嘴角笑了笑。

  李昀将他送到王府门口,江洺在他眼皮子底下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李昀,后者始终面带微笑,真的完全没有奇怪的反应。

  江洺在台阶下面仰望着李昀,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你等等,”李昀向身后的康子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奉上一个锦囊,李昀接过后用手掂了掂,听声音应当是银两。

  他拿着银两踏下台阶向江洺走来,将银两塞进江洺的手里,江洺条件反射性地推辞,“我不需要,你不用这样。”

  “这不是我的钱,”李昀笑着说,“还记得你写的千字文么?我让康子挂到集市上,有个识货的文人雅士用五两银子买了去。”

  “你拿着吧,肯定用得上。”

  听他这样说,江洺也只好收下。

  王府门前的灯笼照亮了江洺的侧脸,另一边的脸庞则在微暗的夜色中隐隐约约,时不时颤动的睫毛犹如渡着细碎的碎芒。

  江洺揣着那五两银子,静静地看着李昀,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李昀催促道,“舍不得走了?”

  江洺毫无感情波动地说道:“李昀,欲擒故纵这一招对我没用。”说完他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没有再看李昀一眼。

  听完他的话,李昀也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月亮清冷,高高地悬挂在头顶,白色的光芒照耀在每个人身上,也照明着前方的路。

  李昀站在王府门前,一直看着江洺向前走去,离他越来越远,直到被黑暗吞噬,再不见任何踪影。

  江洺离开后,先是在胡同里转了几通,见没人在后头跟着他,才犹豫着向尚千聊的居所前进。

  其实江洺心里清楚,李昀放他离开要么就是想用他引出尚千聊他们,要么就是……

  为了确定是哪一点,江洺又反反复复地在京城各地游走了好几圈。

  亥时将过,大街上静悄悄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酒楼上还亮着几盏灯。

  江洺虽然武艺不精,听不出来轻微的脚步声,但也能看出来现在必定是没有人跟着他了。

  江洺来到尚千聊的藏身地,在黑暗里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按照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

  一刻钟之后,尚千聊才过来推开了木门,伴随着吱啦吱啦地响声,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心思各异。

  “千聊,”江洺首先开口。

  尚千聊冷淡地说:“你来做什么?”

  “李昀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江洺试探着问。

  尚千聊不说话。

  江洺诚恳道:“我不知道李昀是怎么让你相信我已经背叛你的,但是他说的肯定是假的。”

  “我们之前低估李昀这个人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李昀心思才是最难揣测的,他的手段在这些人里面也是最高深的。”

  江洺急切地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们得先停下来从长计议慢慢策划新的方案。”

  “我们进去再细聊。”

  “我不需要你了。”尚千聊打断他,语气平淡地说。

  江洺的心犹如坠进万丈冰窟。

  “李昀说的都是假的?”尚千聊反问。

  “道观的地点难道不是你故意暗示给他的么,依你的心机,我不太相信这会是你的疏忽。”

  “吞云会打算借办亲事之时混入荣王府查找通敌证据这一招,我也不信是李昀自己想出来的。现在这办法被搅黄了,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还有我与你的关系,不也是你故意透露线索让他查出来的么?”

  尚千聊每说一句,江洺的心里就更冷一分。他无从反驳,因为这些都是事实,这些确实都是他故意做的事。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脑袋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被你牵着走了。”

  “江洺啊,我的好哥哥,”尚千聊流下两道清泪,声音沙哑地说,“你爹把我当亲儿子来养,我也把他当亲父亲来侍奉,就算他死了我也致力于完成他的心愿啊,可你呢?”

  “明明说好要一起完成父亲的遗志,可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心血都被你毁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爹!”尚千聊压着嗓子,失控地喊。

  江洺想辩驳,可再也开不了口。他颤抖地抬起手,想帮尚千聊擦擦眼泪,却被重重地拍开。

  “你不解释解释?”尚千聊啜泣道,“哥哥,你连骗骗我都不愿意了吗?”

  江洺抿了抿嘴,开口道:“千聊,对不起。”

  听了这句话,尚千聊竟疯魔地笑起来,“好,哥哥,是你先背叛的我和父亲,那我以后做什么都不算对不起你了。”

  尚千聊抛出一块石子,院子角落的水缸嘭地裂了,声音在四处回荡,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像是在回应他一样,远处传来一群人飞檐走壁的声音。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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