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92
墨璃在擎渊的手中化作万点星芒。这星芒在大殿中散开， 成为点点流金，它们躲避着黑雾的追逐，又在大殿上空聚拢起来， 重新幻化出一个身影。神情与墨璃有几分相似， 容貌却完全不同， 那是莫小风。
莫小风睁开眼睛的时候， 正看到一道金色的剑光飞了过去，斩断了魔尊的手臂， 然而那个已经化作虚无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这应该是墨璃的残存的一点意识最后看到的影像。
紧接着，大殿如蜃景般轰然崩塌，墙垣梁柱、魔尊优昙，还有那些奋力厮杀的修士和魔兵，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的一切被黑暗吞噬殆尽， 只留下莫小风孤零零悬在虚空之中，头顶是如墨的穹弓， 脚下是不测的深渊。
脖颈上似乎依然残留着被那只铁箍般的大手掐断时的痛苦，莫小风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
那个叫墨璃的蛇妖就是他的前世吗？不用任何人给他回答，莫小风在心里已经肯定， 是的。
在那身体里的所有经历， 都能唤起他记忆深处的轻颤，包括那些深入骨髓的痛。
闭上眼睛，突然有一点想笑的冲动，这段孽缘本以为在前世就已经终了， 想不到竟延续到了今生。
优昙……御景……
墨璃……莫小风……
今生竟又遇见了他， 竟又爱上了他！
怪不得佛家管这叫“轮回”，果然是仿佛掉进了一个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怪圈当中。
“怎么样？都说人生如大梦， 这一梦醒来，感慨如何？”幻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跟前，阴恻恻地笑道。
莫小风还没有从烦乱的心绪中平静下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也真是可怜，无论前世今生都摆脱不了那人。虽说人在转世之后，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可那些经历的苦痛却不可能半点不留痕迹，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给你的这段记忆，并没有丝毫掺假。”
莫小风双手握紧：“你都已经死了，为什么就不肯安安分分的死？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为了让你不好受啊。”幻梦近乎沉迷地欣赏着莫小风脸上的表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魔界对你的恨远甚于那些玄门修士！没有你的背叛，一千年前的那场玄魔之战，我们本可以赢，三界早就该跪伏在我魔界脚下！”
他突然抬高了声音，表情也变得无比狰狞，盯着莫小风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可就因为你的临阵倒戈，致使魔尊陛下入劫失败，魔界才一败涂地！而我们被封印在冰冷幽暗之处，整整过了千年！当我们日日夜夜被仇恨折磨的时候，你却一转身，将一切忘了个干净，活得像张白纸，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莫小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就算你让我回忆起来，那又如何？我是莫小风，不是墨璃。”
“是吗？可是你们对优昙的心思却没什么分别啊！”幻梦呵呵笑了起来，“我们不妨来猜一猜，优昙来到你身边，是想弥补对墨璃的愧疚呢，还是要再利用他一回？你总不会傻到以为他是为你莫小风而来吧？”
像是有意的，他将“莫小风”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莫小风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幻梦不仅能够操控梦境，也善于操控人心，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他当然不会以为御景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毕竟在这之前，他很少被命运之神眷顾。父母的早早离世，亲戚的推诿嫌恶，挚友的不幸身死，还有自以为中的师父的背弃，让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头顶上一定有颗霉星，在无时无刻大放光明。
然后御景出现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元神真人，强大无比，像个守护神一样永远都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不留情面，但莫小风每每细想，心中还是会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一面把这一切的缘由归于保护优优，心中却忍不住沾沾自喜，浮想联翩。御景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他拿来反复揣摩，附会出许多意思来，然后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如今前尘往事全部解封，他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终于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
御景的到来，既是为他，也不是为他。因为在他的身后有一个灵魂，正隔着千年的时光与御景遥遥相望。
他不过是那人投下的影子，种种臆想，终究是自作多情罢了。
莫小风想装作不在意，却控制不住脸色的苍白。
幻梦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越发得意：“我真是不懂你，前世你已经为他死过了一回，今世又为了他闯入魔界，难道还想再丢一次性命吗？他不爱墨璃，也不会爱你，无论你为他付出多少，结果都是一样！”
结果都是一样吗？莫小风握紧的手骤然松开，忽然笑了，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就此离开魔界，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管他的死活，心里一遍遍想着念着他有多么对不起我，对不起墨璃，然后乖乖等到魔尊复活踏平三界的那一天，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在话里话外都反复劝导我不要去救优昙，是不是说明他现在正处于危机之中，所以你即使死了，也要想方设法阻止我，因为我是能救出他的关键？”
幻梦的脸色变了。
莫小风摇头：“我一开始以为你们魔界总是输人又输阵，是因为一团煞气做成的身体没有脑子，所以总干蠢事。现在才明白，其实是因为你们的眼皮子太浅，眼里只看得见这点恩怨。”
他冷笑一声，目光清明如水，锋利如刀：“你们太小看了墨璃！也太小看了我！墨璃当初赴死，不光为了优昙；我今天来到魔界，也不光是为了御景！他在我心中的确很重，可是我心里还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因此不管他怎样对我，我都绝不会罢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到这里，他身形暴起，一把将幻梦掼在地上，用手肘抵住他的脖颈，说道：“快让我出去！”
幻梦被他制住，脸上却完全不见惊慌，反倒笑了：“这只是我的一缕残念，你如何能抓得住？你既然执迷不悟，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的身体化作一缕黑烟，从莫小风的身下散开。莫小风伸出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却抓不住一丝一缕。
他听见虚空中传来幻梦嘲弄的笑声：是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你谁也救不了……
这声音在黑暗中带起了无尽回响，一遍遍环绕，直到很久才消失。
莫小风在发愁。
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呢？上次还是御景将他带离了这里，不过如今只怕御景已经是自身难保。想到御景，心里又不期然的一痛。他摇了摇头，把这些纷扰的情绪甩在脑后——现在不是他自怨自怜的时候！
努力让头脑冷静下来，他开始尝试离开这里的方法。然而向来让他引以为傲的机智，这回却没起到任何作用，他把各种能想到的方法用尽，却始终被困在梦境里出不来。
失望、焦虑消磨着他的耐心，让他的头脑变成一团浆糊，他只能借助行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记得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只知道黑暗的尽头仍然是令人绝望的黑暗。直到他的脚在平地上打了个软，跌倒在地，他才停止了这场无望的跋涉。
他翻了个身，让自己仰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黑色的穹顶。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泪从他眼角流了下来，然后是两滴、三滴……
他突然抬起手，用手臂遮住了双眼。
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你谁也救不了！
幻梦临死前的话又异常清晰地出现在耳边，莫小风终于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起初还是压抑的啜泣，后来想起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人，便索性放纵地大哭。
幻梦说的不错，是他高看了自己，他其实谁也救不了！他甚至于连这片梦境都无法离开！
而比这种挫败感更加折磨他的，是恐惧！他在害怕，因为困在这里这么久，御景都没有出现！他心里笃定地知道，只要御景能来，他就一定会来；若是他不能来，那就是……
他尽情哭了好一阵子，才把这段时间积蓄起来的情绪发泄干净。当种种繁复的情绪，随着眼泪一起流出去的时候，心思却又变得清明起来。
不，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他只尝试过在梦中弄伤自己，但是若在梦中死去，结果又会如何呢？
现实中的莫小风是会跟着一起死去，还是走到了梦的尽头，反而清醒过来？
风险很大，但是利润可观，不妨一试。
重要的是，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的伙伴们生死未卜，他拼命想救的人岌岌可危！
他只能铤而走险！而他向来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抽出了导游棒，手指轻轻在棒尖一捋，那覆盖在棒上的纯钢精魄便顺着他的动作化成了一根尖刺。
他闭上眼睛，倒转棒头，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晨打开电脑，然后开始卡文，直到现在好容易有了点思路，赶紧写下来。
这文本来计划是30万字，不知不觉写了快35万字了，还有两个大情节没写完。立个宏愿，双十一之前一定要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