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贾母忽然自己哭了起来,贾赦四个面面相觑, 不知道所为何事。贾赦为长, 自是由他先问:“可是我们行的有什么不妥之处, 让老太太伤心了?”

  贾母自是不能说, 是因为自己对这府里的掌控越来越弱而伤心,只好看着一脸担心的儿孙, 长出一口气道:“不过是想着我老了, 想事儿越来越丢三落四的,还不如你们想得周全。又是高兴, 又是难过罢了。”

  别人不知道,贾政还能不知道贾母叹息自己老了是何意?只是两个孩子在这里, 少不得赔笑劝道:“我们就算是偶尔想到些, 还不是老太太日日教诲得好?人都说家有一老, 如有一宝。老太太只要在这里坐阵,我们在外头办事, 心里都踏实着呢。”

  贾母少不得仔细看了贾政一眼, 心知自己这个小儿子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再想着他说的坐阵之语,心里不由一灰,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何苦白操了心还不落好。还不如自己只管乐自己的。

  贾政也知道贾母是因搬到了荣庆堂,又没了心腹之人, 所以才心内生怨, 又道:“如今珠儿他们都大了, 过几日国公爷当日的幕僚就来教他们读书。倒是元春,还得求老太太多费心。”

  贾母也知男孩子总要读书上进,贾政此时托她教养元春,不过是体贴她长日无聊,心下又觉得小儿子还是体贴的。忙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元春是有大造化的,我自会好生教养。”

  贾政都想抽自己一下子,怎么就忘记这个老太太,才是元春进宫的始作俑者!少不得正色道:“老太太的教养自是好的,看敏妹妹就知道了。等元春将来有了人家,也如妹妹一样相夫教子,定会好生孝敬老太太。”

  贾母眼神忽地闪了一下,看着贾政道:“你可是心里有了主意?”

  贾政道:“自是如此。元春的生日不大好,有些人家就愿意在这引起小事上寻人的不是。所以还是给她早些定下的好。”

  自己这些天来,对小儿子还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你说他没有私心吧,他原来享受得比谁都高兴。你说他有私心吧,可是他现在又处处都按着规矩。再想想说是两个孩子给国公爷点长明灯,可真是两个孩子能想到的主意?难道老二真是让国公爷给骂得开窍了?

  “罢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她的亲身父亲,自是由你做主。”贾母的心更灰了些。贾赦听得不明不白,不过老太太已经不哭,就是好事。又说些有的没的,四人才退出去各自安歇。

  贾政觉得自己再不用担心,那妄图用裙带关系维系家族荣光的评语落不到他身上了。一夜好眠,精神满满地早早来到工部继续坐班。

  今日又是大朝会之期,唐尚书与左右侍郎都去参加朝会,没资格参加朝会的人等,也不过是处理些遗留的事务。贾政还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该看的流程他又看完了,总不好只坐在那里发呆。

  先是磨墨,再细心地铺纸,贾政抄录起历年的卷宗来——不好明目张胆地在办公之所练字,他早就想好了这么一个打发时间的办法。众人对贾政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也觉得还不错是,由着他把历年的卷宗搬来搬去。

  穆堂官早就知道早些年的卷宗有些破烂了,只是这样誊抄的活计,又没有油水,更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功劳,平日根本没有人肯做。现在贾政自己主动要誊抄,干脆把这当成一项正经差事,让贾政先把那几年的誊抄出来,免得将来一查什么,册子已经散了,无处可查。

  这算是贾政的第一个正经差使。不过他即没有显出对自己有了差使的惊喜,也没有觉得这样的差使不配他六品官的身份,是侮辱了他。每日还是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只管领了笔墨,自己边抄边练字。又没有人规定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些卷宗抄完,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需知急功近利,可不是君子所为。

  只是抄着抄着,贾政就发现问题不对了。要知道他所在的虞衡司,可是管着各处军需之事的。而贾政所在的,还就是虞衡司军需处。他现在所抄录的,也是各军当年申请与拨付军需的记录。

  单独看,每一军、每一地申请拨付的理由都很充足。可是贾政是谁?他内里的芯子,就是一个网站!网站可不光是给别人提供一个平台就算完事了,它还是要进行统计、归纳与分析,才能知道哪些文章得到了读者的认可,能够带来收益,哪些是不符合净网要求,必然严厉封杀的。所以在贾政不经意地一次分析之下,他发现了问题。

  说起来很老套地手法,那就是相邻的两地,一处报的是大旱,帐甲尽裂,需要补充;而另一处报的却是当地雨水十分充沛,连绵不晴,帐甲皆受潮不堪再用。偏两地不是同一时间上报的,所以工部也就按他们的请求,先后拨了所请之物。

  如果没有贾政抄写卷宗的话,又或者没有贾政这样善于分析的话,没有人会把这样的事儿当成一回事儿:不过是小小的帐甲,又不是什么兵器之类。可是贾政再刻意将那两地多年的卷宗翻一翻,又把那两地驻军的人数算一算,心下就是一突。

  这样的操作手法,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已经快十年了。刚开始的几年,是一两个地方的驻军如此,这两年大概是觉得工部的人实在太好糊弄,如此做的驻军越来越多。而那驻军的人数,开始还只是两三万人,后来渐渐加了起来,至今已经快七万人了。甚至所冒领的东西,也不限于帐甲一事。

  难道说是那些的驻军将领,还进行过如何骗取军需的交流?贾政抱着这样的想法,重新把自己抄录完的年份再看一遍,又让他发现了有几个地方也是在后来学会了这样的办法。或者说,不是他们学会了,而是他们两地的人都起了贪心,才会都想着骗取军需,可是又没有相互沟通。

  发现了问题,贾政不光没有兴奋,更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堂官,也没有越级向唐尚书汇报。他不是原主那个白目,觉得自己发现了军需之弊,就要敲锣打鼓,弄得尽人皆知,摆出一幅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架势。

  那不是建功立业,那是作死不知道找地儿!

  难道工部这么十来年,就没有人发现过这个问题?就算是没有发现问题的人吧,可是到最后军需几乎到了年年更换的地步,也没有质疑过,问问那些做军需用品的商家,质量是不是也太次了?

  显然不是如此,而是工部有人不光知道这个问题,还与那些驻军联手了。而这样的人,在工部的位置不会太低,太低压不下工部内部的质疑。有那个本事压下质疑的人在工部有几个?在贾政看来除了唐尚书就是左右侍郎。而这三个人,想对付贾政的话,都很轻而易举。

  别用贾政家里的权势说事儿,将军府现在还有什么权势?贾赦不过是一个闲职的一等将军,在人家有实权的官员眼里,什么用都没有。若是将军府真管事儿的话,贾政头一天来也不至于一个小吏就敢耍得他团团转了。

  就算是小吏有人指使也一样。你看那天来的是一个侍郎,还会不会如此?别说只有一个人指使小吏,就是那个人是同是侍郎都不好使——当然唐尚书可以做别论——人家小吏自己没脑子,不会算计自己的得失?

  有了这样的考虑,贾政哪儿还敢将这事儿大咧咧地在工部捅出来,那是嫌自己命长了。就算没有这么严重,可是被排挤得如原主那样,坐上几年的冷板凳,还是可以预见的。

  可是发现了这样的事儿,却当没事人一样不言不语,贾政又觉得可惜。他是要做君子的人,应该君子坦荡荡,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要区分的,就是该对谁言,对谁尽!

  最好是兵部与吏部的人,还得是不低于侍郎官职的人。因为兵部本身就管着各地驻军,而吏部是要监察百官的。这两个部门的人,还是位高权重的人,才有可能不动声色地核查此事。

  可是这两个部门的人,别说贾政不认识,就是认识的人,贾政也不敢轻易开口: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利益链条的一环。就是利益链,如果没有利益,工部的人不会费心为驻军遮掩的。而这利益链的长短,伸到了何处,贾政还真不知道。

  就这样一面抄录,一面纠结,发现的问题越多越纠结的贾政,上衙的时候越来越沉默了。也有同僚问他——他在部里的人缘尚可——都让贾政以别话给掩过去了。

  如此两月,将军府按礼部指出的改制都已经完成了,贾政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那日正在抄着卷宗,有个小吏带着个小太监来找他。

  “你就是先荣公之子,贾政贾大人吗?”小太监的话说不上有多礼貌,不过贾政并不在意,你管人家在宫里品级如何,能出宫到各部行走的,至少是得了管事太监认可的。

  贾政肃容道:“正是。”

  那小太监还愣了一下,一般的人见了内监,还都是挺客气的。贾政这里你也不能说他不客气,可是一个笑脸都不肯给的,还真不多见。贾政倒不是对太监这个群体有什么偏见,他就是觉得,对着一个不知道品级的小太监就屈膝谄笑,自己做不出来。

  小太监估计是常传旨的,高声道:“皇上口喻,宣贾政养心殿晋见。”

  贾政自己也愣了,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怎么还劳当今圣上亲自召见了?就是早就注意他们的工部其他人,也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只是都是读书做官的人,不当面议论人这点修养还是有的。不过好些人心里已经是百转千回了。

  就算是愣了一下,贾政还是恭顺地接了旨,随着小太监一起离开了工部,管不得工部人人猜想,个个生疑。一路走来,贾政的头一直低着,并不敢东张西望:这里可是天下权柄最集中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是血雨腥风。可别贪看了一点风景,就把自己直接交待在这里。

  得到可以入内的旨意之后,贾政进殿先行跪倒,叩拜了皇帝。他已经发现这殿里并非只有皇帝一个人,他的便宜兄长贾赦,早已经跪在那里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小太监传旨期间,一直都在跪着。

  当今好半天没有开口,贾政觉得贾赦一直跪着的几率更大些。努力跪得更直了些,因为当今明显对他们贾家有意见。

  “贾赦要还国库的银子,你知道不知道此事?”当今的声音传来。贾政并没有听过当今的声音,不过在这殿里能出声的人,也就只那么一位罢了。

  贾政以头触地:“回圣上,微臣知道。”

  当今嗯了一声,好半天又道:“你怎么想?”

  什么就怎么想?这当今一点提示都不给,贾政只能按在家里时与贾赦商量折子时的奏对:“回圣上,微臣兄弟原本不知道家里还欠着国库的银子。只是父亲去世前,才嘱咐我兄弟要还上欠银。只是微臣家中虽薄有家产,可是一时拿出全部欠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恳请圣人开恩,允许微臣兄弟先行还上一半。”

  当今又嗯了一声,再问:“你觉得此举可妥当?”

  就算那声音与刚才那两问没有什么变化,贾政的冷汗还是下来了,什么叫可妥当?难道当今觉得贾家此举不妥当?!可是以贾政对此时国库的了解,已经是半空的状态,当今不是应该对贾家主动还银感到高兴吗?就算是不把贾家树为典范,也应该有所优容才对。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位圣人,是真准备冲着“仁”之一字去的,不愿意贾家开了还银先河?揣测错了圣意,面临的会是什么,贾政都不敢想了,他不是心疼贾家上下人的命运,而是心疼自己谋划了这么多,任务却面临失败。

  只是当今的问话,却由不得贾政自己在那里想来想去,贾政不得不答:“回圣上。此举是否妥当,微臣与兄长没有想过。只是圣人仁慈,不能成为微臣等持宠而骄的借口。而先父遗命,微臣兄弟也不能不遵从。无论是从为臣之忠,还是为子之孝,微臣兄弟都当还上国库的银子。”

  殿里又是一阵沉默,当今的声音好不容易才传来:“好一个为臣之忠,为子之孝。不愧是代善常常夸赞好读书的。只这两句话,就比你兄长强了。”

  贾政觉得这位皇帝,怕是与贾母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踩一个捧一个就不会说话。也顾不得贾赦是何感想,只是自己叩头连道不敢。又听当今道:“贾赦将府里的匾额都换了,你如今在那府里住着可还自在?”

  如果刚才的话还只是暗处着手,现在这一句就是明着挑拨了。贾政想都不想:“自古父死子继,长幼有序。兄长已经袭了一等将军,按爵悬匾,正是遵守了国家法度。因有老母在堂,兄长宅心仁厚,未与臣分家,使微臣能就近孝顺母亲,正是体贴微臣之处,臣感激不尽。”

  当今呵呵了一声,也不知道对贾政的回答是不是满意,只说了一声:“你们兄弟倒还齐心。起来吧。”贾政二人谢恩后欲站,可怜贾赦如何爬得起来。少不得贾政扶他起来,又都低着头等着当今的下一步吩咐。

  谁知当今反问道:“贾政,你如今到工部多长时间了?可还习惯?”

  贾政刚想再跪,当今已经止了:“站着答话吧,跪下起来的也不怕麻烦。”

  老大,你可是一国之君,谁见了你敢不跪,敢嫌给你下跪麻烦?只是有了这一句,贾政只好把身子再躬低些:“回圣上,微臣到部已经近三个月了。各位同僚都很照顾微臣,微臣受益颇多。”

  当今不明所以的又嗯了一声:“都受了哪些益呀?”竟有考校之意。贾政心下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了出来。他这些天一直找不到的进言对象,还有谁比面前这位九五之尊更合适?

  可是眼前的人,对贾家的态度并不明朗,若是他本就嫌贾家多事,自己再这么一说,可能就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若是不说,自己发现的问题可能就永不能见天日了。

  不是贾政有多忧国忧民——完成任务他就要被天道抽离,就是有人起兵造反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以君子自任的贾政,却不能沉默。想了想,贾政决定还是赌上一把:这个国家都是眼前这位圣上的,现在离他禅位还有好几年,他一定不希望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手伸向军中。

  咬咬牙,贾政道:“原本微臣读书,只看到十里不同风,还不相信。不想这些日子整理部里旧年卷宗,倒还真真见了。”

  当今为政二十余年,对臣下的小心思自是十分明了,听出贾政话里有话,只让他详细说来听听。贾政也无法,又担心自己一说出来,得被人套了麻袋,有些期艾地略抬头四处看了一下。

  也没听到当今说什么,贾政就听到有人悄悄退出去的声音。其实也真没有什么声音,只是贾政自己的感觉。不管退出去的有多少,能留下的显然是当今信任之人。就听当今声音有些发冷:“说罢。”

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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