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史兴听到贾代善问他是不是真的想知道, 自己的姐姐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责,让贾代善这个与她结缡多年的丈夫,不得不将其困于府中。就是与自己的娘家人通个消息, 也得通过外甥女身边人之手。

  可是自己已经来到了庄子上不说,还受到了如此的冷遇,若是不能得个明白,可不就是虎头蛇尾?这让一向有些心高气傲的史兴如何能够甘心?!

  再看看贾代善那绝称不上好的脸色,他知道对方嘴里说将要说出的话, 一定不会是自己想听或是愿意听到的。咬了咬牙,他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还请姐夫明言。就是家父那里哪一日想起了姐姐, 问起她的近况,小弟也好有个交待。”

  得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贾代善摇了一下头, 把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李要赶了出去。这才亲自进了内室,从里面拿了一个匣子出来。他把那匣子往史兴面前一递,道:“里面的东西,你尽管自己看吧。看完了若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再来对我说。”

  也不再去管史兴,贾代善又拿着自己便宜大儿子的信琢磨起来,自己应该怎么措词的好——写信不比父子两个面对面说话,语气、表情都做不了辅助。

  他这边看着信,史兴那边看的可就是那日里赖婆子的供词。当然最后赖婆子交待的两桩丑闻并不在其中, 一是当日贾代善已经将那记录的幕僚赶了出去。二来此事虽然对史家最有杀伤力, 可是也有不小的隐患。

  贾代善是已经暗自决定, 将来那贾母要是不再做妖的话,就给她一个天年。可是若是她还是兴风做浪的话,那说不得他还得再脏一回手。可是若是史家知道了那两件事,一旦贾母在短时间暴毙的话,必会将之与贾代善联系起来。

  这个贾代善还真不在乎。反正不过是个史家,无论是爵位、实权还是圣眷,都不如自己。可是谁能保证这一家子,不会借此事引得贾赦兄弟两个与自己离了心?若是自己哪日去了,二人再为贾母平个反什么的,那还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所以贾代善给史兴看的,不过是贾母的一般性罪恶。不过就这已经够让史兴脸上变颜变色,说出来的话虽然还有些辩白之意,却是无力得很:“姐夫,这不过只是一个下人的片面之词,怎么就能做得了给家姐定罪的证据?”

  贾代善开口道:“若是你觉得不算是什么证据,尽可拿着这些东西,去顺天府或是大理寺去告我虐待发妻或是宠妾灭妻。当然,你得能从我们府里找出这样一位从来没有被你姐姐搓磨过的妾室来。”

  史兴的脸色就直接白了起来。这样的东西拿去官府,贾家虽然丢人,可是史家一家子姑娘的名声可就毁了,也就别想再嫁进门当户对的人家。到时侯不用别人出手,只史家自己人就能把史兴给活吃了。

  因为这个时代对女子从来苛刻。不管贾代善拿出来的东西,是不是真的都是贾母做过的,可是大家只要一听,先就会传一个史家教女不严,整个史家女的教养都会受到质疑。

  再说贾代善说的下半段话,那可是有宫里戴公公做过背书的——当日这位戴公公去荣国府传旨,贾母当场就昏过去。为了不让皇家认为贾家心怀怨怼,贾代善不得不说出贾母多妒、不肯让贾代善带着妾室到庄子里服侍的话,当时并没有做过什么善后之举。至今此事可还在各大豪门后院里传得风一股雨一股的呢。

  这也是贾代善一心想着如何给自己的便宜大儿子回信,无意与史兴纠缠,不然他也愿意再与史兴唇枪舌战一番的。毕竟在庄子里虽然清静,可每日里唯一的乐事也不过就是看着谭震怎么欺负贾政不是。

  史兴拿着那些供词的手都有些发抖,脸上几次变换颜色,最后竟然还是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让贾代善不得不佩服这位的心是素质还真是过硬——现在因年纪之故还有些心高气傲,可是假以时日,说不得就是自己的劲敌。

  因此他也不多言,只对着史兴那难看的笑脸,琢磨着要不要让自己的便宜儿子们也学上一学这技能。史兴见贾代善并不挑起话题,知道人家这是对自己刚才所言,下人之语不能成为证据生了恼意,只好把那笑再赔得真诚些。

  “姐夫的为人,小弟自是信得过。”史兴想了一下措词,这才道:“不过小弟是觉得家姐当日嫁妆不少,也是见识过富贵之人,怎么如此眼浅起来,才有些不信罢了。”

  这样的话,光是对付王夫人,贾代善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所以答案是信手拈来:“这个我也十分奇怪,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说来我们府里也没有个人来分我的产业,怎么她还这么想不开?难道是有什么人让她不得不帮衬,又不好与我明言不成?”

  这简直就是个送命的问题。因为史家一向人口众多,原来能发战争财的时候,又因为品级不如贾家的祖宗,分到的东西不如宁荣两府。人一多,原来的东西还少,那府里的家底也就可想而知。现在虽然还不至于捉襟见肘,可也只不过是堪堪够用罢了。

  若是平日里贾母没有私下里帮衬自己的弟弟,史兴也不至于如此心虚。可是他还真的从自己姐姐手里拿过好处,这也是上一世贾母借史兴银子,他推拒一下还是收了的原因。也是贾代善此时能如此言之凿凿的底气所在。

  看着史兴变脸是不错,可是此人的心理之强大,也让贾代善心生警惕,少不得敲打一下他,好给自己便宜儿子们扫清一下将来的障碍:“说来这做父母的,为子女打算自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说你姐姐一介妇人,就是我也是如此。别看我家里两个儿子不大成器,可是为了他们将来平安,我也会多想几条路让他们走。那些挡了他们路的人,我更是会为了他们与之不死不休。”

  也不管史兴听了他这话脸色还变不变,贾代善已经问道:“说来我也奇怪,自我来了庄子之后,我们府里已经封府为堂兄守孝。怎么你竟然还能得了消息?还有赦儿,我也没让人知会他家中之事,怎么他也得了消息?难不成你那姐姐竟会托梦不成?”

  这是威胁,绝对是威胁!什么人会托梦?那不是仙人就只有一个答案:心中有愿望未了,想着自己阳世亲人的,死人。

  现要贾代善说贾母会给史兴与贾赦托梦,可见在他的心目之中,贾母已经是个会喘气的活死人了。说不得下一次史家再有人为她出头,那她那一口气还能不能喘也是未知!

  史兴能听不懂这话中之意?他作色道:“姐夫,家姐与你好歹结缡多年,你竟如此忍心,就不想想那三个孩子知道后,会对你这做父亲的有什么看法不成?”

  贾代善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怕。若是不怕的话,我本来是只想着让你那贪心的姐姐颂经祈福的。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即知自己有错还不安分悔过,反而利用敏儿,传递消息。这样的人,让我如何放心的让孩子们与她接触,又如何能相信她,能教导出好孩子?!”

  女子出嫁,除了主持中馈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责任,就是教养子女。可是现在贾母已经不堪教导子女了,又证明身为一个主母还贪婪无度,那她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这样的理由,就算是对着贾赦等兄妹三人说起,他们也能理解自己父亲的做为。

  至少在道理上,贾代善占得住脚。可是史兴想的,却是情理上的事儿:“可是家姐毕竟是他们的生身之母。”

  “赦儿与政儿已经成亲。再说若是她的事情传了出去,那敏儿将来的亲事如何,可就是未知了,她会不会恨自己的母亲都说不好。”代善无情地指出了这一点。

  史兴再次无话可说。不过他是个机敏的,成功地捕捉到了贾代善刚才那一句“若是传了出去”,于是扑通一声向着贾代善可就跪下了:“姐夫放心,此事定是到小弟这里为止,不会让史家人说什么闲话,还请姐夫能留家姐一命。”

  贾代善觉得,自己上一世还真是没白帮衬自己这个弟弟。只是丑话还是要说在头里:“你可能不知,当日听到你姐姐所做之事,我也是一时之怒,所以下手有些不知轻重。你姐姐在府里养病,并不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到我家相熟悉的太医那里问问。”让你给老子话里下套,说什么不让史家人说闲话,那不是说将来京里有个风吹草动,都是贾家人自己传出去的?

  老子可是封了府的!

  “小弟自是信得过姐夫。”史兴索性磕下了头去。

  代善无法,杀人不过头点地嘛,人家史兴如此做态,他若是还抓着不放,也有失宽厚。因把史兴扶了起来,道:“如此只盼着你那个姐姐安生些吧。”到底不肯说出一句饶过贾母的话。

  史兴无法,只好讪讪地提出告辞。代善倒是也说留饭,可是这样的情形之下,那饭又怎么能咽得下?所以史兴坚辞不受。

  见他昂首而来,却灰着脸而去,代善好意提醒他道:“听说你那个长子的身子不大好,你回去之后还是从饮食上看看可有什么犯忌的东西没有。”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圣父表现并不满意,可是说出口的话不好只说半截:“你家里有些东西,还是挺厉害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贾代善根本就不相信,那贾母是自学成材,或是无师自通地就知道药材的相生相克之道。再加上史兴袭爵之事如今虽然已经成了必然,可是有没有人嫉妒进而暗中下手,还真是不好说。再说让他回史家去查自己家的人,总比让他闲下来,再琢磨着怎么解了自己姐姐的困局好得多。

  听贾代善说自己家里有些东西还是挺厉害的,史兴不光没有高兴,反而有些震惊与不敢相信。他是知道自己家里有些不传之密的,可是能让贾代善知道了,一定是自己姐姐用这些做过什么。

  若是真的做过?一丝了然一闪而过,那她得了今日的下场,还真说不上冤枉。贾代善也看到了那丝了然,心下懊恼不已:这圣父果然不是人做的,这就说多错多了吧。

  好在看史兴那里,更多的反是一种坦然,想来也知道这样的话,比刚才他所见的还不能宣之于口。说不定将来自己若是对着贾母做了些什么,就算史家的其他人有所怀疑,这位还能帮着遮掩一二。

  因此贾代善索性说开:“其实有些东西,看似是自保,可也易于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不是自保而是催命符了。若是你将来有做家主之日,不如将那只能害人的东西,废了吧。”

  史兴看着贾代善一脸真诚,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承诺之语。可是只看他的脸色已经够了,这个人将来必是不会成为贾赦两人的障碍,不然的话,他可是也有把柄要贾赦两人的手中。

  说什么贾代善不会说与贾赦两人听。可是这只是贾代善自己心中的想法,人家史兴才不会这样认为呢——将那样害人的东西当成家里不传之秘,还能教得孩子多正大光明不成!这自己心思阴暗之人,想着别人定是比自己更阴暗几倍,也是人性使然。

  如此也好,免得这位将来还在贾赦两人面前摆什么舅舅的款。也不看以贾母的所为,自己配还是不配。

  这真不是贾代善多想,不过是他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位史兴变脸能力之强,一直让他都暗中警惕着。贾赦与贾政两人,现在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让人急急叫过贾政,就见他手上的墨都没来得及洗去,显然谭震还真的听话地罚了他。听说让自己送舅舅,贾政也就不敢耽搁,礼貌周全地把人送到了庄子门口。

  史兴还想着在自己这个便宜外甥面前刷刷存在感,可是又想起刚才贾代善那恶狠狠地不死不休,只拍拍贾政的肩膀,让他好生读书,早日学有所成,就上马而去。

  贾政觉得自己这位舅舅与初见时大不相同,可是也不敢去问父亲,只好重新回到自己院子,继续做自己磨墨的工作。

  而让史兴这样一搅和,贾代善还真是找到了给贾赦写信的思路,那就是能实话实说的,全都给他说了,不过不能说的,比如说没给史兴看的那些东西,还是等着当面告诉他。或是从头到尾都不让他知道更好些?

  能让贾代善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因为贾赦这半年多来,成长得挺快。虽然还没有达到上一世后期那样,能为贾母撑起外面之事的程度,可是比起原来让老国公夫人教得只知道怎么玩乐,是强得太多了。

  按贾赦信中所说,他这一路上可是帮了贾敬的大忙了。因为贾敬虽然是孝子,还是重孝,可是宁荣两府国公府的招牌不是白挂的不说,还有贾代善这个不掺假的国公爷在。而人家贾代化,那可也是救驾而亡不说,还是礼部主办葬礼。

  有这样几重原因,沿路不说贾代化与贾代善的旧部、沿途的驻军,就是民政上的官儿员们,也得设个路祭、搭个挽帐什么的。又因贾敬是全家一起回金陵,所以他在接待那些拜祭的官员、故旧之时,检查船只是否安全、安排下人补充补给、给贾代化夫人寻医问药之类的琐事,都是贾赦来完成的。

  如此一路下来,按贾赦自己所说,那待人接物、对市面行情的了解还有对下人的掌控能力,增长速度之快,就连贾代善给他那几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让贾赦与贾敬一起回金陵,又已经确定下来这府里的爵位将由贾赦承继,那贾代善自是不会让他以身犯险。当然这样说有一点严重,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亲卫里得力之人给贾赦带了十个过去,免得他回南了无人可用——毕竟他们除了让贾代化入土为安,可还有整顿族人这个任务呢。

  亲卫们也有人送信过来,可以证明贾赦的信里虽然有些自吹之嫌,可那些事儿还真是他带着贾珍做的。这也让贾代善有些吃惊,看来同人文里说贾赦与贾珍交好,也不是空穴来风。

  等贾赦的信里写到回到金陵的事时,贾代善从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得出来,这货一定是放飞了自我:他刚一下船,就给了金陵的族人一个下马威。

  也是那些族人太过于拿大,以为贾赦只是个白身,并非贾代善亲至,而那贾敬又是丧主,他父亲下葬还得这些族人捧场。就有那仗着年高的、辈分大的,没有亲到岸边来接贾代化的灵柩,只派了自己家里重要的子弟守在岸边。

  那金陵的官府督、抚、镇三大衙门人到得却十分齐全,还都一个个敛声闭气地态度恭敬非常。可是官府的人能和贾家的族人相比吗?贾代化可是上一任的族长,他的丧事,那是整个贾家族人的大事,看到岸上的小猫三两只,贾敬与贾赦的脸都不好看。

  等贾敬去与官府的人应酬之际,贾赦就让跟着他来的人,把今日到场人的名字一一记了下来,然后直接对着来人说:“你们还能记得来接族长,也算是知礼的,不错。日后还可为贾家族人。”

  这下子来的人都白了脸。若是全家出动的还好说,那些只是让家里长辈派过来的、辈份小的,就想着向贾赦分辨一下,说是家里的老人也想来,可是却因为上了年纪,有病痛在身,不能到场之类的话。因为贾赦刚才说的那话实在是太过阴损了些:来的人可为贾家族人,不来的也就让他给排除在族人之外了。

  这些人在金陵所以能做威作福,可不全仗着身后有宁荣两府支撑着?现在贾赦不想再认他们,边上又有官府的人在,说不得这消息一会儿就能传遍金陵的大街小巷。这样的后果,不是没有官身的贾家族人能受得起的。

  只是贾赦听了那些人一个个地卖惨,说得自己家的老人好象有今天没明日一样,一点也不为所动,只告诉他们:“当日我父亲与伯父一同救驾,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是他老人家一醒过来,直接让人抬着去给伯父守灵,直到伯父发引为止。”

  得了,这些人同时闭上了嘴。不闭嘴还能怎么样?他们家里那些没来的人,还能比贾代善当日所受的伤都严重?!他们还能比贾代善还尊贵?!

  想明白的族人,就想着让人回家把自己家里的长辈叫过来,下人们刚想动地方,就被贾赦带过去的人给喝止了:“好胆大的奴才,爷们都在为族长跪守,你们不仅毫不悲切,反而想着躲懒,是谁家的奴才,还不快些发卖了事,免得将来把主子都勾引坏了。”

  于是等那些官府之人退去,贾家的族人带着奴才,有一个算一个地都跪在岸边不敢动弹。贾赦接了贾敬,重给灵柩上香烧纸,这才哀乐齐奏,请灵归家。理也不理那些哭得一个个如死了亲爹的族人。

  贾赦在信里得意地写道,贾敬还觉得自己这样做会引得族人不满,怕耽误了贾代化入土之事。“那些怂货哪个敢!”这就是贾赦信里的原话,一点也不担心贾代善看了信之后骂他自作主张,还有不敬老。

  贾代善还真没有怪罪贾赦之意。从来他都觉得金陵的族人,有出息不拖后腿的几近于无。再说这些人与两府的关系也实在是远了些,真正亲近的当年就已经随了老国公们进京居住。所以贾赦如此整治他们,若是能让这些人心生反感,自请分宗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只是贾代善也知道,这些人都指望着两府过日子,怎么会主动与两府分宗?没见贾赦如此地不讲情面,他们那些长辈们,第二日一个个披麻戴孝地都来给贾代化守灵哭丧,听说那宁国府老宅的院子里都快跪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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