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没等府上给王熙凤这个孙媳妇过生日,珍珠先出了府。她先回花家打了个照面——这大半年以来, 就算是花自芳再托人带信, 她也是见都不见一面。如今也晾得差不多了, 正好借她侄子过百日看一看。

  见她肯回家,花父花母嘴都没合拢过,将她从头夸到了脚,仿佛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什么贵人一般。没等坐稳,花自芳已经拉着他媳妇过来了, 边对着珍珠讨好地笑, 边推了推自己的媳妇:“不是老叫着想妹妹, 想妹妹,怎么见了妹妹倒没话说了。”

  花自芳媳妇一点自傲之心, 在自家日子一日紧过一日中早已经消磨到了爪哇国, 对着珍珠笑得十分谄媚:“妹子好不容易家来一趟, 还不得让她好生歇歇再说话。妹妹喝水, 有什么想吃的与你哥哥说,让他出去买来。”

  珍珠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嫂子倒是个能伸能屈的人物。人家放下了姿态, 珍珠想的是虽然现在自己的身契在二姑娘手里, 可是万一没有什么合适的良民出现, 日后赎身不定还得用上花家人,也就脸上带笑道:

  “这次倒是雇了辆车, 也没累着什么。听说侄子已经百日了, 怎么也没办上一办?”

  花自芳媳妇那嘴刚动了动, 就让花自芳又推了一下:“还不去看看孩子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抱来让妹妹看看。”

  他媳妇竟然就听了他的话,乖乖地回自己屋里去了。珍珠大奇,这花自芳媳妇过年时不过是怀了身孕,就已经嚣张到十分,怎么现在生了花家的孙子,看起来反让花自芳给治住了。

  “嫂子毕竟生了花家的孙子,哥哥说话也和气些。”珍珠倒不是愿意管他们之间的破事,不过是些场面上的话,该说还是要说一下。

  花父就高声道:“不过是个败家的媳妇,只知道贴补自己娘家,有什么好客气的。”

  花母也是叹气:“她把你哥哥这些年自己的那点私房,一股脑卷回娘家给她弟弟说媳妇。你哥哥发现了还不承认。要不是看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早该让你哥哥休了他。”现在已经生了孙子,更是休不得了。

  难怪如今这花自芳媳妇气焰全无,不过珍珠还是不解:“当日咱们家给嫂子的聘礼,很是看得过了。难道嫂子家全陪回来了不成?”

  花母就更生气:“何曾陪嫁了什么?不过是几套衣服,两床被窝。剩下的还不是都让她们家留下了。卖了女儿还不足,竟还教导得女儿偷盗起夫家来了。”

  帘外已经可以看见花自芳媳妇抱孩子的身影,可是花父花母没有要停口的意思。珍珠只能说道:“都是养女儿的人家,想着借女儿贴补一下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听了这话,老夫妻也不好接,花自芳也有些讪讪——他们比起花自芳媳妇家里,又好到哪里?屋里静了一会儿,花自芳媳妇才抱了孩子进来:“姑姑还是第一次见我们呢。正好醒着,快让姑姑看看。”

  语气里有真正亲近的意思,让珍珠有些意外。想是她在外头听见了家里人说话,觉得珍珠刚才帮了她吧。珍珠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孩子,倒养得白白胖胖,眼睛也黑黑亮亮的看着十分有精神。

  于是珍珠由衷地说了一句:“好结实的小子。”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银制的长命锁来:“给小侄子压压。”

  花家四口对着珍珠又大唱颂词,那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黑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没有一个人理自己,顾自哭了起来。

  这样小小的人,就已经知道在这世界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与重视,要让所有的人都环绕着自己。这样才能得到的更多、更好。

  果不其然,除了珍珠,花家四口人都对着那小小的人嘘寒问暖起来:“快看看,是不是尿了?”

  “该是饿了吧。”

  “可能是没见过姑姑,认生呢。”

  珍珠倒没有加入这些人之中。她只是看着大家忙碌,她没有想参与进去的想法。等她嫂子把孩子抱走了,她才对花家的三人道:“哥哥现在一个月的工钱有多少?”

  花自芳有些自得:“掌柜的看我勤快,给我涨了工钱。现在一个月九百钱。有时候铺子里卖不了的饭菜,也能拿回来些。”

  珍珠也知情弊:“那平日要是有客人打赏的话,哥哥别忘了孝敬人家掌柜的点儿。”

  打赏的事情,花父花母倒是不知道。见花自芳红了脸,就知珍珠所言不虚。心下对儿子娶了媳妇就与自己老两口离了心,自己攒起私房钱,结果还让媳妇拿了补贴娘家,对媳妇越发不满起来。

  再无心多留。珍珠给花母一个荷包:“也不用太省了。哥哥有自己的日子,怎么过都是他自己的事。你们能帮得了一时,也不能与他过一辈子。”

  花母这次觉得荷包分外沉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什么好说的。花父倒说道:“听说人家荣国府里,伺候的人都是每月有假的。你得了假也时常回来看看。”

  呵,珍珠看了花自芳一眼,还知道与荣国府的人套消息了。只是她也有理由:“爹娘也去看看那些按月有假的人,进不进得去二门里。我们贴身伺候着姑娘,姑娘不发话,哪儿有自己老是回来的道理。就是哥哥,也别老是托人见我。我但凡有个什么,自然让人捎信回来了。”

  花自芳不想珍珠一点情面都不与他,想着发狠,又想起自己儿子脖子上那个银锁子,到底不敢说什么。只张罗着出去给珍珠雇车。人穷志短,不过如此。

  花母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你哥哥也是好意,知道些什么都回来说给我们听。你对哥哥说话也和气些。”

  不过是个唠叨偏心些的老太太,珍珠还不至于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对着她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你也与哥哥说上一声:那府里规矩多,他老是去找我,让主子听见了,还以为我老是贴补家里。对你们也不好,对我也不好。”

  花父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你多回来几次,我与你娘放心,也不用你哥哥一次次跑去了。也省得你在主子跟前失了体面。”

  珍珠只想呵呵。好在没等她耐心尽失的时候,花自芳已经带着雇的车来了。他还想着送珍珠回府,却听珍珠吩咐了个东城边的地方。不由问道:“妹妹去那里可是有事?”

  珍珠刚才说得急了,让他听了去,少不得回他:“原来带我的巧云姐姐家住在那里。听说她今日回家来了,我们姑娘吩咐我一定要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说话间,那拉车的驴子已经动了起来。

  花母擦了擦眼里的泪:“人家的闺女都嫁出去了。珍珠也不算小了,将来可怎么办?”

  花自芳拉着他娘进屋:“你操这个心做什么。听他们角门上的人说,妹妹伺候的那位姑娘,说话就该出嫁了。到时妹妹稳稳是个陪嫁丫头。若真做了陪嫁丫头,那好日子可不就长了。”

  花父也就有些兴奋:“但愿这丫头能有那份造化。”

  花自芳自得地对他老子娘说:“你们以为我老是去那后角门,是只为了跟妹妹要钱的?人家守门的人,多少消息都明明白白。就是他们内宅不知道的,守门的也知道一半呢。”

  珍珠不知道花家又把她的“大前程”挂在了嘴上,此时已经看到了巧云向她提起的那一家人:两夫妻年岁也不算大,都是不到三十的年纪。大的男孩是九岁,小的那个七岁。女孩子最小,只有五岁。

  一家人知道眼前这位穿了玫红比夹,胭脂裙子的姑娘,就是自己今后的主子,当着巧云家人的面,跪下认主:“多谢主子让我们一家能守在一处。”

  自己还是个奴婢,可是现在又有人叫自己主子。珍珠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混乱得可以。好在有巧云珠玉在前,她也不至于有个人叫自己主子,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买了你们,一是我自己恰好要用人,你们都各有活计。二也是巧云姐姐看你们家实在可怜,可是他们与你家原本乡里乡亲的,不好出手。”珍珠将人情分了巧云一半,那一家就一起又给巧云磕头。

  巧云也不多话,受了那一家子的头,只看珍珠接下来的行事。就听她说:“你们暂且只给我看看屋子。即跟了我,你们也不好用原来的姓了,就姓晋吧。”

  巧云看了珍珠一眼,不知道她为何给人改姓,还不是姓自己的,反是个晋字。

  那家人倒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已经卖了身,已经生死由着主家了,还管姓什么呢。那男人就带了一家子磕头道:“多谢主子赐姓。”

  珍珠点了点头:“日后你就叫晋将。你大儿子叫古耽,二子叫现耽。丫头就叫百合吧。”珍珠心里有小人狂笑:下次还得再买几个人,可以把自己的分频凑齐了。怎么自己以前就没想到过这样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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