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项十七,你有听我说话吗。”宋浅踮着脚拍了一下他的头,希望他能记住自己说的话。

  “好。”少年低头看她,认真回答。

  但是宋浅就是能一眼看出他的敷衍。

  得,白说了。

  她松开扶着他的手,又逗两下猫。

  她冲它笑,它也笑得开心。

  它伸着短小的爪子摸她,一下一下的张开按压她的脸颊,露出并不锋利的爪尖,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一瞬间,静谧而祥和。

  日头西沉,整个天泛着昏暗。

  杨涛这时从后院出来,看见玩的正开心的二十,变了脸色:“这哪儿来的猫,师傅这辈子最讨厌猫了。”

  宋浅抱着猫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杨涛比项栾城早来那么几天,又能说会道讨人开心,听街坊邻里说过周老师傅以前的事。

  官家有钱小姐和一无所有裁缝小子,定情信物是只猫。

  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就是社会开放了,也还是冲不破这思想的禁锢。

  落了俗的爱情故事,不仅只会发生在话本里,还真实夭折在了他身上。

  所以老师傅孤身一人,无妻无子到如今。

  项栾城挡在她身前,别在身后的手向后挥,告诉她快点回去吧。

  宋浅抱着猫快快离开。

  杨涛没再说什么,只是当晚,一向自制的老人主动拿起了酒,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喝着闷酒。

  嘴里还念着什么,口齿不清,实在听不懂说的啥。

  项栾城则坐在屋前的台阶发呆,手里拿了一根现编的草环。

  杨涛跨过门槛在他身旁坐下,看了师傅好几眼才把那个故事讲给他听。

  妇人聊家常,总是会添油加醋,他把语言讲到精炼,只剩下一个并不惊艳的内核。

  却泛着酸,涩得不行。

  这爱情俗套,可爱情中的人不,有血有肉,撕心裂肺。

  老师傅摇摇晃晃起身,手里的酒瓶子也摔在了地上,碎成一块块玻璃渣子。

  “涛子,十七,把地扫了,师傅,师傅先去睡觉。”他走的慢而不稳,到台阶处一个踉跄,幸好杨涛眼疾手快跑过去把他扶进去。

  项栾城拿着簸箕,一片片向里面扔,心不在焉的把手都划破了。

  血口不深但直淋淋冒血。

  扔完碎渣,他一个人打了水清洗。

  当晚临睡前,躺在床上。

  项栾城睁着眼睛看屋顶的大梁柱子,半响开口:“那师傅喜欢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这时隔了一个床的杨涛也同样没睡,嘟囔着说:“还能怎么样,嫁人了呗,听说是个大官,能光耀门楣的显赫。”

  那边没再出声,杨涛一翻身,入了梦乡。

  窗外乌云密布,遮住半圆的月亮,露不见一点光亮,只有零零碎碎的星星散落,眨巴着眼睛,发出微弱的光芒。

  宋浅到家的时候,宋志刚宋志进两兄弟还没回来,所以出不了什么事,倒是宋天赐一回来就盯着她嘱咐。

  下次不要再带二十出去了,万一被哪家看上偷去了怎么办。

  宋浅终于明白当时网络上所谓的吸猫人士从哪儿来。

  一米八的男生抱着巴掌大的猫,逗的一本正经,他还丝毫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二十,小二十。”

  宋浅坐在书桌前,一页页翻阅着以前的课本。

  那个宋浅的字小小的,喜欢把笔记写在页眉,下面留出大片的空白。

  上次搬家,她还从压在书最近打小盒子里翻到了一个日记本。

  薄薄二三十张,满满当当记的都是被打骂后的酸楚。

  到最后,纸张有着被水浸过的褶皱,像是眼泪滴落后的印记。

  翻到最后一页,一行明晃晃的大字:

  宋浅,你要考大学,然后离开这里。

  写得重而深,一笔一划都是需要逃离的决心。

  只可惜,她没熬过那个秋天。

  又合上,她不断对自己说,考过去就当是为了宋浅。

  那个胆小怯懦活的沉闷的宋浅。

  那个星期六,她少有安稳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默写学过的必考古诗词,背诵英语单词短语。

  殊不知有个少年,站在柜台处,时不时向外张望,到了傍晚都不见有人来。

  “还等着呢。”杨涛端着盆从后面过来,打趣问他。

  “没。”他下意识否认。

  “像个柱子一样站了一整天,还嘴硬,要关门了。”他拿下把搭在肩上的抹布,开始擦架子。

  项栾城应声去关上门,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青蛙叫。

  夏天快来了。

  —

  五月底,学校就放假了,老先生摸着胡须语重心长对着宋浅和宋天赐说:“好好考,将来有出息了回来建设新家园。”

  文邹邹讲了好一堆,连带着一旁的齐露露也一起鼓励了。

  中考在六月中旬,但另外两个老师都有事先走了,这书也不好教下去了。

  倒不如让他们回家在家复习,能考上的自己会认真,考不上的也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帮大人干点活。

  还没有义务教育的年代,上到初中已经是不得了的大事了,说出去完全是个识字的读书人,干什么都方便点。

  宋浅一直复习很好,时不时会根据历年的试题猜今年的卷子,出题给宋天赐,两个人一起进步的明显。

  到了傍晚,董成梅和宋大嫂带着宋浅去散步,还没到周裁缝的小巷子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巷口,人声杂乱。

  隔着老远的距离,她们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烧焦味。

  宋浅心惶惶向人群靠去。

  妯娌俩也跟着去看热闹,喧嚷的环境下只能左右借过,她好不容易钻了进去。

  眼前破败黑灰的屋子死气沉沉,半开的门板里还能冒出一阵阵的浓烟,几个人的身影不断进去,忙前忙后,好一会儿都看不见人闲下来。

  宋浅要向前走,一个妇人拉住了她:“小姑娘干嘛哦,这里面可是大火,还没完全灭掉,不能进去……”

  妇人好心劝她,自己原本也想帮忙,可同行的人拉住了她。

  要是把自己伤着了,可不划算。

  宋浅焦急问妇人,有什么人受伤了吗,特别是店里的人。

  “这倒是没听说,但有个小伙明明已经跑出来了,又跑进去了……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妇人絮絮叨叨,又讲了些看到的事。

  宋浅的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她急忙向着巷子深处跑去。

  董成梅俩人在外围看不到她,只叽叽喳喳听到有人嘀咕有个小姑娘不怕死跑进去了。

  宋浅到门口,正巧杨涛灰头土脸端着盆从里面出来,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但此时顾不上搭理她,匆匆端盆水又跑进去。

  她也跟着进去,里面的布匹烧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黑色的碎渣,空中浮动着一股子的烧焦味,异常呛人。

  宋浅也跟着他们加入了救援的队伍,此时火已经烧到后院了,住的地方也是一片狼藉。

  后渐渐有不少汉子,受过恩惠的妇人纷纷跑过来帮忙。

  天真正黑了下了,火也彻底扑灭了。只可惜这开了大几十年的老店在这场大火中毁于一旦。

  几个人身上脸上都是黑色的炭火灰,十分狼狈滑稽,却没一个笑得出声。

  周老师傅向众人抱拳感谢:“今日之恩,无以为报,来日用的着,我……”

  没说完就是一阵哽咽,咽喉处发出的痛苦,让人伤心。

  人群散去,董成梅和宋大嫂也从外围进到里面,这才看到样子,不免替他惋惜,这吃饭的铺子没了,以后可怎么办。

  这时宋浅才再见到项栾城,缩着身子在最后面,一言不发。

  宋浅靠着他轻声问:“十七,你还好吗,快检查检查有没有伤到哪儿了?”

  他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埋着头像是在思索,却又能明显觉察出从身子骨散发出的阴冷气。

  她站的近,伸手就挽起他的袖子,除了以前留下的疤痕,还有好几处擦伤和血口。

  宋浅小心翼翼拉下衣袖,柔声说:“我一会儿给你擦药。”

  手上原本就有伤口,没有包扎,现在更严重了,折腾到现在皮翻肉融,火辣辣地疼,但他习惯了。

  不出意外会留疤。

  他忽然抬头看她,黑漆的眼眸闪着意味不明的光,瞳孔倒影中的少女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白皙的脸上蹭了好及处黑灰,东一块西一块像极了巷子最深处那户人家养的一只花猫。

  脸上有花斑,总喜欢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喵喵喵直叫。

  粘人程度有点像二十,又有些模糊。

  他只见过一次二十,但凭着记忆就觉得应该是二十更好,比其他猫都好。

  前面聊着聊着谈到了起火的原因,周老师傅这时候才想起来,严肃地把项栾城和杨涛招到自己面前。

  “今天你们俩谁在前面看着?”

  项栾城顿了半响,刚想开口就听见杨涛说:“十七,今天到他了,我之前在后院劈柴。”

  他侧着头看他,没有责怪,没有惊慌,亦没有被诬赖之后的委屈,只是看着他,没有波澜。

  杨涛说完便不再抬头,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是自保,不然担责任的就是他了。

  也怪自己一时大意,打盹时把煤油灯撞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他不敢报警,只能叫十七过来帮忙,可这火就像是灭不掉一样,愈烧愈烈。

  等周老师傅赶到前面,布匹已经被烧的一干二净。

  刚才忙着救火,现在一想脊背都发凉。

  他不能失去现在有的这生活,不然一切恢复成原样,他又变成了一无所有的乞丐杨涛。

  他赖给项十七,心安理得。

  项栾城却从始至终没再说过一句话。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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