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情何以堪

  回宫之时,天色业已大暗,宫中皆掌起风灯,为寂寂皇城徒添几分明丽。

  太后娘娘把我与阿郁给打发走,又传令摄政王入宫,为世子接风洗尘,顺道商议国之大事,这大事,我与阿郁大抵还不够资格听的,于是我们二人便被打发了。

  被打发去御书房练字,她还勒令我们不得偷闲,一刻后便要来检查,然而我与阿郁并不是天生安分的人,即便有了“要来检查”这个大威胁在,我们仍旧是乐此不疲地准备跑去偷听。

  这会儿我们人已到了太医院的上方,太医院与议事厅相隔较近,只要我们不惊动周边暗卫,便可顺利潜入议事厅,实施我们的偷听大计。

  今夜无星无月,是个偷听的好日子,我们二人的轻功是六烨最好的师父所授,在黛瓦上行走自如,且未曾有过半分惊动,阿郁跟在我后方,这会儿压低了声音道:“阿弦,据说议事厅被太后娘娘给修缮过一遍,新增了不少机关暗道,我们这样鲁莽,我怕会出事。”

  我低伏在屋顶上,胸有成竹道:“怕什么!大不了也就是暴露,何况我们还不一定就会暴露。”

  阿郁躬身,悄然走至我身旁,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奇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被人发现了。”

  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胶着在议事厅内,听闻此言,随意摆了摆手:“不可能啊,不至于有人走近我听不到声音的。”

  说着,我收回目光,就着太医院内尚未熄灭的烛光环顾四下,而太医院的小院内倏然冒出一个黑影,那黑影想必在我们来之前就隐匿于黑灯瞎火之中,这会儿行至光亮处,才被我们发现。

  黑影见我们二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脚似乎变得很僵硬,倒退了几步,踌躇片刻,谨慎问道:“二位姑娘深夜如此……是有何事?”

  我与阿郁从屋檐上飞跃下来,这才借着光看清这黑影为何方神圣。

  阿郁默默地转过身,嘴角抽搐道:“要不……把他打晕吧?”

  我摇摇头,好笑道:“他好歹还救过你一命,你就这样还救命之恩的?”

  任时允又前进几步,从黑暗中出来,温声道:“今夜风凉,公主与郡主且好生歇着,莫要过于辛劳,勤于练武虽是好事,但身子最为重要……”

  未等他唠叨完,阿郁便不耐烦道:“慢着——我们不是来练武的,是来干坏事的。”

  他前进的脚步又一顿,瞳孔缩了一缩:“干什……什么坏事?” 

  阿郁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与此同时,议事厅那边起了一阵骚动,听起来有些混乱,眼看着事态不妙,我连忙手疾眼快地拉起阿郁,又重新上了屋顶。

  太医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太医院没有大门,准确的说,是放置在门口的晾药架子被人震开,而这晾药架子放门口,看来是某人的杰作,那大内侍卫肩扛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口中大叫道:“来人!传太医!”

  我一怔,才抓着阿郁的手差点放开。

  阿郁无奈地看着我,道:“放心,世子没那么弱的……”

  我的手又开始慢慢收紧,背脊发凉,手心出了一大把汗。

  任时允默默站出来,又淡定地拿过医药箱,取纱布为血人包扎,念念有词道:“今日张太医爱妻生产,李太医卧病在床,王太医出宫诊治……承蒙娘娘不弃,任某才得此机会。”

  随后赶来的太后銮驾恰好于此时停在门外,听闻此话,太后出言:“知道是机会,就该好好把握。”

  没想到太后竟亲自赶来,可见其对此人的忧心程度,我巴巴地望向她身后,却没有见着想看的人。

  阿郁用手肘捣了捣我,急切道:“宫门大开了!”

  我随着她的话而流转目光,赤黄色的宫门果然在缓慢洞开。皇城夜间一般不轻易开宫门,若宫门大开,无非是需要深夜放行,且十万火急。

  任时允还蹲在地上为血人包扎,太后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人。而皇宫的大门已被完全打开,赤黄色的宫门两旁是燃烧着的篝火,在暗色的夜里熠熠生辉,夜色一点点溶进篝火中,似飞蛾扑火——于事无补。

  “我去看看!”

  我扔下这一句话,便下意识地往宫门的方向飞奔而去,恰好有晚间巡逻的卫队经过,我推下其中一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就道:“借用一会!”

  便再也顾不得身后状况,策马狂奔,青石砖被马蹄敲出空荡荡的回音,荡在这偌大的、空寂的宫内,也荡在人的心上,给人的心敲得一下一下地颤动,不得安宁。

  快到宫门时,我的前方早已有一队人马飞驰而出,而我到时,就连影子也寻不着了,马儿的前蹄往上扬,口中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似乎在表达它对我强取豪夺的不满。

  “郡主!夜深了,你快回去罢!”

  看守城门的禁卫军统领自城墙上奔下。

  我按了按马头,问道:“方才出去的是谁?!”

  他飞奔至我跟前,答道:“傅世子。”

  我又调转马头,逃也似的出了城门,后面统领的声音急急地传过来:“唉!郡主!不可私自……”

  他的声音被马儿甩在身后,淹没在夜风中,我内心焦灼,恨不得即刻生出一对翅膀,赶上前面的队伍,可是此刻我竟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喉口发涩,风不断灌进我的后脖颈,还有口鼻内,鼻头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但是我手上的马鞭还在挥着,身下的马儿还在跑着,一刻也未曾停,一息也未曾歇,然而所谓人影,是见不着一星半点了。

  后面的人却已经快要追上来,不断叫嚷着:“郡主!郡主!不可私自出城!”

  听了这话,我便愈发地气恼,这六烨的城门,什么时候连我季家人都不能随意进出了?今日你说不能出,我便偏要出,出给你们看!一面想着,我又一面挥鞭策马,叹道:“马儿啊,莫要怪我,待我回去好吃好喝地给你供着,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说完我又想,你回去了还有好吃好喝的,就不知我若是回去,是如何了……不过呢,你看城外的草多鲜嫩,天也蓝……就是现在见不着,似乎连空气都是新鲜的,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从前边关的天也蓝得很,据说战亡将士的生魂长眠在那片土地上,那个时候我也想一直一直都在那里,每日骑马去慰问一遍他们,也每日都待在父王身边,可是父王把我送回安州,于是他永远地离开了我……

  正想着,身下的马儿忽然停止撒蹄子狂奔,转而原地踏步,大口喘着粗气,任我再怎么挥鞭,它也一动不动。

  我生气地蹬了蹬脚蹬子,马儿的四蹄一软,似是要栽倒……

  不过我未来得及被带到地上,身子便被人一把捞起,耳边传来有几分戏谑的声音:

  “郡主要出气,便拿末将出好了,何必拿这无辜的马儿出气?”

  我一抬头,陷入一双澄澈的眼睛里,怔怔道:“你说好的……你要帮我揍人,你怎么能食言?怎么又跟我玩失踪?”

  世子轻轻把我放在马前,呼吸萦绕在我的耳侧,凑至我耳边低声道:“郡主不是让末将去击退西秦吗?”

  我摇头,声音哽咽:“不行的,你要带我一起去。”

  他似是叹息了一声,温声道:“太危险了,郡主还是不去为好。”

  “我会武功了,我会保护自己的,你带我去好不好?我不想留在皇宫,皇宫太冷了,比边关的夜晚还要冷,还要可怕。”

  皇宫是最冷最冷,又是最黑最黑的地方,这里有很多人,又没有人。有很多人,譬如阿郁,她似乎总跟我在一起,有时候又似乎离开我很远很远,远到我都不再认识她是谁,还有皇弟,可是皇弟总是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什么,淑妃娘娘说,皇弟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恐怕摄政王还要多当几日……

  没有人的时候,是我自己一个人坐在宫墙上,旁边就是枇杷树的枝丫,看着红日缓缓被大山吞入腹中,第二天早上,又被吐出来。被吞入腹中的时候,它的余晖是淡淡的、散开着的涟漪,一点点被黑色收进;被吐出来的时候,它的光辉盛大,而我就一个人看着那盛大的光辉一点一点从半空中绽开,这个时候是没有人的,我就想边关的太阳升起了吗?世子看不看得见这轮红日呢?

  ——我想大概也许是看得到的吧,这样盛大的景色,总不该我一个人独享。

  这个时候我听见他的回答:“等日后平定西秦,末将便可以带郡主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是吗?可我想我已经不能等了,日后,是很远的一个日子,有时候要等一辈子,有时候一辈子也等不到。

  后面马蹄声密集,越来越近,禁军统领终于带着人追了上来,他的络腮胡子脸映着篝火,张口沉声劝慰:“郡主,随我回去罢。”

  “太后娘娘还在寻你。”

  我再往身后缩了缩,握住世子的手:“我不要回去了,不要回去,你也让她别找了。”

  统领怒道:“郡主怎可如此任性?!这教天上的昭定王情何以堪?!”

  我回道:“我父王见我在宫内浑浑噩噩度日,那才叫情何以堪呢!”

第63章 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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