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都是骗子

  “阿郁……”

  我低嚷。

  周遭是无尽的幔帐,流苏垂地,暗香浮动,幔帐外亮着明晃晃的火烛,光一直映到床沿,极低极低的脚步声一直从门外过来。

  “咚咚咚——”是步子落在木板上的声响。

  有人对我说:“郡主想作甚?”

  我说:“我要见阿郁。”

  “玉清公主今日去御书房练字,这会子回不来。”

  我的脑中忽的闪过一幕画面,我很想很想扣留住那画面,让我仔细瞧瞧,接着喉头哽咽了一下,似是要叫出一个久违的名字,可是它却在那一瞬苦涩的哽咽中消逝远去了。

  我顺了顺气,睁开眼睛,一手拂开帘帐,一手攀着木质的床沿,兀自摸索至梨木桌边,伸手拿茶壶倒茶,茶水从盅中溢出,溢出,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人道:“郡主莫要乱动。”

  她抢步过来接过我手上的茶壶,却没去擦拭桌上的水痕,冷眼瞧着我道:“郡主若要把这小盅摔坏了,我们做奴婢的,也得挨罚!”  

  桌上的茶水顺流而下,滴落在鞋上,我道:“我的鞋脏了……”

  “待会就会干,你嚷嚷什么!”

  我的神经突地一跳,不对,这全不对,这事情根本就不应该是这样,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为什么阿郁不来见我,为什么她们这样对我……这些我全然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事情都很奇怪,千思万绪,纠缠难分,怪到我无法理解。

  “郡主醒了?”

  ——素来淡漠的声音,是太后娘娘。

  前头的宫女为她挑起垂幔,幔帐外的太后娘娘矜持高贵地走进内里,先是嫌恶地看了看桌面,再看一眼我,沉下嗓音:“这是怎么回事?搞成这样,郡主是还没长大吗?!”

  本在我身旁的宫女躬身上前,毕恭毕敬道:“郡主方醒,说是要找玉清公主,奴婢说玉清公主去御书房了,她就……她就……”

  宫女缩了缩脖子,眼里满是怯意。

  太后娘娘闻言大怒,一甩广袖,流光溢彩的袍角便到了我眼前,我本能地扼住她的手腕。

  我就怎么了?我只是问一问而已,她为何要打我?

  见我扼住她将要挥过来的手,她怒目圆睁,眼里似是要喷出火来,一刻也不停地盯着我,但我就是不放手。

  “混账东西!谁允许你对哀家无礼的?!”她被气得发抖,身后的宫女几欲上前,但似乎是对我有所忌惮,又稍稍往后移了几步。

  我定定地凝视着她,就是这个女人,她是当今的太后,我总是没来由地讨厌她,然而她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却是终究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定下心神,努力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太后娘娘,郡主不懂事,你又何必跟她置气?”

  我放开扼住她的手,一面看着正行过来的阿郁,想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

  阿郁对我一笑:“阿弦今日可还睡得安生?”

  我默不作答。

  阿郁又道:“我今儿个听闻北边儿又有了动静,西秦突袭不意,饶是世子一人能应付,可也不免劳神劳力——”她眼波流转,恭敬地对淑妃娘娘说道:“娘娘,我看不如让阿弦过去试试也好。”

  世子?我的心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颤了一颤,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宛如初雪将融,阳光明媚,而转瞬风欺雨寒,落雪重铸。

  太后娘娘在我房中落座,阿郁垂手侍立一旁,讨好地笑着。

  宫女为太后娘娘奉茶,她用茶盖拂去茶沫子,怒气似还未消,把茶盖压得极低,茶盖拂过茶杯边缘时,传出尖利的响声。

  她又淡淡扫了阿郁一眼,勾起唇角:“阿郁,别忘了你是哪边的人。”

  阿郁将头垂得更深,低声道:“阿郁谨记在心,永不能忘。”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将手中茶杯放下,自顾自道:“我看郡主近日状况不是很好,大可让太医来给她调剂调剂身子,阿郁,你明白吗?”

  阿郁点头,默然不言。

  我在一边杵着,心里却在想什么西秦还有边关,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我陡然出言:“太后娘娘,让我去吧。”

  我这一句话出口,左近之人似乎都惊了一惊,太后也蹙着眉。

  她极为不耐烦道:“谁跟你说的要去?!”

  阿郁替我答道:“娘娘,我刚才与您说过的。”

  阿郁躬身走上前去,递上一个折子,宫女接过,复又低眉躬身,双手捧着以使太后惠鉴。

  太后的一双美目往折子上盯,愈盯,神色便愈是紧张,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宫女把折子合上,这才开口道:“宣任太医过来为郡主瞧瞧病。”

  身边人应了,无声无息地退出去,没过多久,任太医便被人带了进来。

  任太医是太后亲允,专门为我诊治的太医,大概在半年前,我便时常神志不清,很会忘事,大抵也是因此,太后及宫中之人皆不喜我。

  任太医来时,先对太后与阿郁行了一礼,踟躇半晌,才开口道:“娘娘可否屏退周遭,好让微臣便于诊治。”

  太后娘娘未掀眼皮;“前几日都是如此诊治的,怎生今日便要屏退周遭了?”

  他不慌不忙答道:“微臣想为郡主早日诊治好,好为六烨立功。”

  太后娘娘一哂,眼神不经意地扫向阿郁:“好啊,这是哪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老早就为旁人谋划起来了?还没嫁出去就心向着外边了,合着任太医比哀家还要早些晓得郡主的动向。”

  任太医稽首:“微臣不敢。”

  太后也不多言,她本就不耐烦,此刻也不想把这玩笑给继续下去,便叹道:“也罢也罢。”

  宫女搀着太后娘娘起身,太后道:“都随哀家出去,莫扰了任太医诊治。”

  待到身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任太医这才放下药箱,里面却没什么药草,倒是有许多的宣纸。

  他让我坐下,随即垂立在旁边,神色严肃地问道:“郡主,你可还记得何时与微臣第一次相见?”

  我点头,答道:“自然是记得的,我是在皇家园林中见着你的,阿郁被蛇咬了,你便滚出来了。”

  他神色僵了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发问:“在那之后你可还见过旁的人?”

  我见着捉弄成功,顿觉得十分好笑,便摇摇头,确切地说道:“没有。”

  他不说话了,摊开宣纸,研磨洗笔,再把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笔走龙蛇地挥动起来。

  这问诊流程,我早日烂熟于心,每次他都会先问我一些问题,而每当这时,他便会给我开一剂药方子,回头就让伺候我的宫女去熬药,我便又得喝下一碗又苦又浓稠的药。

  他神情极为专注,在纸上写了半晌,时不时要换一张纸,未过多久,他带来的宣纸已耗尽半数,桌上也早已积满厚厚的一叠。

  就在我将睡欲睡之时,他终于停笔,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郑重地把其中一张纸递给我。

  我愣怔一会儿,不明白他的意思,往日这药方子可是都要给身边的宫女看过,今日怎的会先给我看?

  他示意我快接着,我便识趣地伸手拿过,略略扫了一眼,只见纸上书云:“郡主,微臣今日愿告知你一事,还望你听后千万要保密,不得令旁人知晓,更不能在中间问我,只需见我纸上所云。”

  我心中稍有疑虑,但他平日里待我不薄,况且他还曾经为阿郁诊治蛇毒,救过她一命,想来心地也是极好的,我便点头答应下他。

  他见我点头,便又从那一叠纸中抽出另一张来给我看:“我对郡主有所隐瞒,现要将所作所为全盘托出,还望郡主不要因怨恨微臣而泄露此等辛秘,否则功亏一篑!”

  我又点了头,他便顺手拿过我看过的这两张纸在烛火上点燃了,把纸灰装进随身的药瓶子里,接着,把他写的一堆纸推到我跟前,让我俱细细看过。

  我手肘撑着圆木桌,借着烛火的光,一点一点看那一叠小山似的纸。

  大概就是说我半年前被下药,故而至今神志一直不清不楚,还告知我他是傅世子派来的卧底,今日便是为了我能顺利逃出宫去,而特来此与我道明真相。

  傅世子,这人好像与我很熟,但我终究不知我与他有何渊源。

  他见我观毕,便拿出一个小药瓶,顺便递过来另一张纸,纸上写着:“郡主,这几日宫女给你送的药,你大可偷偷倒掉,只需每日一粒瓶中小药丸,是为解毒之用,至于太后那边,你还得瞒着,太后除开我之外,还有另外几位太医可供差遣,劳烦郡主费心多提防着些。”

  我默然,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道:“阿郁呢?”阿郁也是骗我的人吗?

  他似是不忍,用沉默且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但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她也在骗我吗?我不信,反驳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微臣绝无半分戏言,郡主只管照微臣所言去做,观其效果便知微臣所言非虚。”

  我接过他手中的药瓶。

  他一拱手:“还望郡主好生考虑,微臣告辞。”

  他收拾好药箱,拂开重叠着的幔帐走出,背影无端被我看出几分落寞来。

  阿郁是骗我的,太后更是会骗我的,我就说我怎的总是看她不顺眼,与她起龃龉呢,原来她是骗我的。可是,就连阿郁也是骗我的,这我就不明白了,阿郁自小与我一块儿长大,待我极好,每次太后要罚我,都是她帮忙劝着,就连我学武一事,还是她帮我争取过来的,我怎会对她不感激呢?我又怎忍心去怀疑她呢?

  我的手紧紧捏着任太医给我的药瓶,冷汗,不停地冒出来。

第65章 都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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